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黎家狐女 作者:混元三喜 文案 我是只小妖狐,只是报个恩而已,差点把命搭进去。 体内的洪荒之力觉醒之时,发现所有认知都不对了。 慢慢发现,原来这是好大一盘棋。 苏庚沂:我是俗家弟子,你可以叫我苏大哥。 黎青青:好的道士。 苏庚沂:…… 三年后。 这道长煞气腾腾,鬼气森森,反而比我更像妖物。他缓缓开口:“三年了,你终究还是醒了。” 女主表面上是一只纯情弱小的怂妖,其实自带觉醒技(并不是金手指),HE,每晚8点准时更新。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青青 ┃ 配角:侯康,苏庚沂 ┃ 其它:妖狐,狐妖 ================== ☆、引子   我斜倚在朗坤宫的美人榻上,一袭大红色宫裙,露出雪白的胸脯和纤细的脚踝,媚眼如丝,我知道他喜欢这张脸,果然,皇上动情的说:“你好美。”   ——————————————————————————————————————   “黎美人才进宫几天,皇上再没宿过别处。”   “听说不日就会加封,位同副后!”   “哼”一个宫女不屑道:“就她?不就是个狐狸精!”   宫中关于我的流言从未断过,大多时候就当乱风过耳,不过这声音听着耳熟,踱步过去,我笑意盈盈:“这不是芸香吗。”   骂我是狐狸精的宫女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叩头告罪。   我敛了笑容,淡淡吩咐身边太监:“拉出去,砍了吧。”   宫女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娘娘饶了我吧!”见我无动于衷,又改口:“黎青青!你这个骚狐狸!你不得好死!”   我有个习惯,被赐死的宫女太监,一定要亲自观刑。许多人偏好廷杖,而我不同,很厌烦血肉模糊的场景,拖拖拉拉两三个时辰也未必咽气。   早有太监搬过软凳,行刑的刀斧手干脆利落,芸香最后一句诅咒没骂完,脑袋就落了地,我坐得太近,被她腔子里的血污了裙裾。   “小主,回去换件衣服吧。”跟着我的宫女翠喜建议。   那点点红梅于我是腥甜醴酪,“无妨。”我摇摇头。   “小主……”另一个宫女小红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翠喜扯了扯小红,察言观色:“芸香那贱人仗着皇后庇护处处同我们作对,杀了也好。”小红仍旧是哭:“小主自从那件事后就性情大变,您何必这样苦着自己。”   明明是我杀了人,怎么反倒成了自苦?罢了罢了,不过一件裙子,还是从善如流,回去换了它。   芸香的尸体被抬了下去,魂魄却尾随了我。   叹口气乖乖回宫更衣,不敢乱说一句生怕惹得她们伤心。都说黎美人心如蛇蝎,手段毒辣,可对这两个故旧我从来温言软语。   芸香刚死,魂魄却已经变为深灰,那是新死人化作厉鬼后的颜色。我对她视而不见,自顾自往寝宫走。   皇上已经熟睡,我照例坐在窗边,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皓月如洗,从前我会趁这样的夜晚,找个屋顶团团而坐,吸收日月精华。可现在妖身已毁,也再没人督促我修炼。   “出来吧。”我淡淡唤了一声。   “贱人!我来找你偿命!”皇上依旧安睡,在我这里再大的声响也吵不醒他。   抬眼打量一番,很好,命魂已经乌黑一片,她竟然这样恨我。   我满意的邪魅一笑,恐怕此刻比之更多三分鬼魅样子。   嫌咒骂太聒噪,我红唇大张,用力一吸,这生魂就进了我的肚子,唇齿留香,阴气四溢,魂飞魄散。   这女人多年来以害我为己任,可如今杀她却不是为了报仇,只是肚子饿罢了。   ——————————————————————————————————————   “听说了吗?归墟仙门的道长要来宫里收妖了。”   “传的沸沸扬扬的”,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冯宰相带头参奏,已把道长请来了。我还听说啊,黎美人进宫前是成过亲的……”   “别说了,掉脑袋的。”   那宫女连忙闭嘴,前几日芸香是怎么死的,她们还没忘记。   ————————————————————————————————   金銮殿,皇上力排众议,不肯让道长捉妖。我从龙椅后款款走出,依旧是大红宫裙,描了远山眉,踏着鎏金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把我骂作妲己褒姒,此刻却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我这红颜祸水瞧。   拿捏出祸水该有的造作,奏道:“陛下,不如见见道长,给臣妾洗清冤屈。”百官山呼响应。   皇上怒气冲冲的瞪了我一眼,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宣。”   我低眉浅笑,对龙颜震怒视若无睹,望着大殿中的道长,声音无波无澜:“苏庚沂,你终于肯来见我。”   这道长煞气腾腾,鬼气森森,反而比我更像妖物。他缓缓开口:“三年了,你终究还是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一章   三年前。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下山,但老爹就是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一路上尽惹的路人侧目,我实在受不了了,转身对老爹吼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老爹冷不防受到惊吓,气运丹田,开始干嚎:“臭丫头,你果然不喜欢爹爹了。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现在就开始嫌弃我,我真老了可怎么办?你肯定不管我了!”   “停停停停停!”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老爹每次就这一招,屡试不爽,这段说辞从小听到大,都快背下来了,气势如虹连绵不绝,碎碎念起来,烦的我头疼,愁的我掉毛。况且他哪里有哪怕一点衰老的迹象?   老爹修行千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按着凡人的面相,大约刚过而立。   一身水蓝色锦缎长衫,腰间坠一枚碧色玉佩,手持一把十二骨象牙扇,身上熏浅浅淡淡的苏和香。在穷乡僻壤的祁灵山下,民风淳朴的黑脸老农中鹤立鸡群。   只是一张脸太过隽秀,不像士绅官宦家的老爷,倒像大户人家跑出来得瑟的面首,不惹人围观才怪。   我以手扶额:“爹,我是要去办正事,你要不要打扮的这么招摇?”   老人家手腕轻轻一转,象牙扇轻翕,一阵微风应景吹动衣袂,颇有几分侧帽风流,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没办法,为父生来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风骨气质这种东西,不是说藏就能藏起来的。”   我翻了个白眼,对他老人家的自恋已经习以为常。   我们这一族是青面魅狐,狐丁稀薄,传说我们一族受上天眷顾,生而具有法力,且姿容迤逦,乃是三界最美的生灵。   这传闻是听老爹说的,反正就剩下我们父女俩,他爱怎么吹就怎么吹吧。   我们姓黎,老爹单名一个璠字,“有斐君子,如珪如璠”的璠,自觉风雅非常,我的名字就取得随随便便,我爹说,希望我多一点青狐的灵性,起名黎青青。   而我娘是谁,他从来不肯提及,记忆里是老爹一手把我养大的,连娘亲的面都没见过。   在我的坚持(威逼利诱)之下,老爹使了障眼法,现在在凡人眼里他就是个落魄的中年男子。   此去吴城,是为了报恩。十二年前,我溜下山离家出走,结果被猎人逮个正着,辗转卖到吴城侯家,差点成了一张皮。   多亏被当年的小侯康救下,至于我为什么离家出走,那实在是幼年期一段难以言说的伤心事,不提也罢。   自从那次被拐卖后,被老爹严令禁止不许出门,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人间行走还是第一次,我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东张西望,大惊小怪。   边吃赞叹:“爹啊,怪不得你没事就往人间跑,这里可真热闹,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这算什么,若不是你急着去找那小子报恩,爹带你尝遍人间富贵。”又絮絮叨叨道:“才能化形几天,就学人家往外跑。”   我不耐烦道:“凡人寿命不过几十载,哪里是我着急。”   老爹一个爆栗打我头上:“还不是你不肯好好修炼,整天就知道偷懒。”我揉揉脑袋,嘀咕:“不是你也同意了嘛……”   老爹叹口气:“天意呀。”我知道老爹天劫快到了,怕我受牵连,才肯答应让我独自下山。“也罢,女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老爹动情道:“只是你还小,让做父亲的怎么放心。”   我也鼻头一酸,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虽然老狐狸常常打着云游的旗号把我丢家里自己出去找乐子,可他是最疼爱我的人,从来见不得我受一点委屈。   “老爹!你看,下面好多道士!”   老爹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冷不防被打扰,不耐烦道:“慌什么,道士怎么了。”   老狐狸道行高深,当然不怕道士,我可不一样:“这些道士像是有法力的。”   老爹这才抬了尊眼向外瞟了一下:“哦,归墟仙门的牛鼻子最近到凡间找东西,不干咱们的事。”   “归墟仙门?就是那个厉害的修仙门派?”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凡人修仙,是逆天行事。”老爹不屑道:“瞎折腾。”   “对了,丫头”,老爹话锋一转:“报恩归报恩,可别让那小子占了便宜。”这话直指我本次目的之一,堪称一语中的,我尴尬道:“你胡说什么呀,我又不喜欢他。”   老爹又惊又喜:“什么?你不喜欢他?”我怎么听出老爹惊讶?从音量上。   几乎整个酒楼的人包括店小二都看过来,我简直无地自容,一把抢过老爹的扇子挡住脸,咬牙切齿轻声说:“你给我小点声!还有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他了?”   老爹意从善如流,神神秘秘的小声道:“你偷偷画他的画像,我看见了。”   “居然偷看我的东西!画像是为了怕找不到他。”   老爹冷哼一声:“整个吴城就一个红莲山庄,侯老庄主仙逝,整个山庄就一个少庄主,有这么难找?”   看破不说破,老爹活了上千年,却还是参不透聊天的基本法则。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却眉疏目朗唇红齿白,有一点美少年的雏形了。   长在我家门口的桃花精,常常给我讲人间的故事,什么狐狸化作少女嫁给恩人一世恩爱啦,女鬼化作佳人半夜潜入书生卧房,吟诗作对啦。   人间的爱情那么美好,按着一般才子佳人,狐女怨鬼的剧情发展,侯康岂不是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   红莲山庄气派非凡,那么大一片院落,楼堂馆所无一不有,高堂广厦干云蔽日,无不显示了家主有钱有身份。   为了顺利接近恩公,我也做了功课:红莲山庄差不多养着整个中原九成的刺客,和归墟堂、豫州柳家并称中原三雄。   说白了就是做人头生意的,能有这番作为,必有过人之处。坊间传言它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据说官府的人命它都敢收,要知道,凡间的官府,比天庭管的都宽。   听说最能接近侯康的位置,就是做他的贴身影卫,我虽不济,好歹是只妖,扮演武林高手不在话下,老爹却死活不肯让我手上沾凡人的性命,说恐妨碍修行。   没奈何,一出卖女儿的戏码演完,老爹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按了卖身契,依依惜别的直奔赌坊的时候,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老狐狸,好像是把我卖了?我是不是被骗了?   红莲山庄的管家也姓候,单名福,眼睛顺也不顺的打量我,直看得我精神抖擞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那个是你亲爹?”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老爹的本事给自己使障眼法,只能以真面目示人,而他老人家的形象是个中年猥琐大叔,看起来确实不像亲生的。   我笑道:“我长得比较像我娘。”   “原来是这样,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   我疑惑道:“长得像我娘很凑巧吗?”   “啊,不不,不是,我是说你爹生出你这样漂亮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那这样吧,你就去庄主的住处服侍吧。”   庄主不就是侯康,我的恩人?我简直心花怒放,撞大运也没我这样的好运气吧?随随便便就能贴身伺候庄主?   直到进庄主的住处我才明白过来,伺候庄主也不是那么紧俏的工作,内院的里的丫鬟不下三十个,个个容颜俏丽花枝招展,外院里的小厮更不计其数。不过大家各司其职,因为侯府实在太大,活也不少,我一直扫了五天院子才见到侯康。   据说庄主常常外出公干,在家里的时间一年里大概也只有半年,我才来了五天就见到他,算是很幸运了。   美少年长成了美男子,被我一眼认出,他一席绣了暗纹的锦缎白衣,干净利落身姿挺拔,漆黑的发整整齐齐束在冠里,眉目疏朗一如从前,与十二年前相比多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按理说我每天看着老爹俊美到无法挑剔的皮囊,早该对一切美丽事物都有抵抗力,但还是觉得这个人生的真好,那是我多年来偷藏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人,眉眼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呆呆看着他,不期然对上侯康的目光,他也愣住了,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直到我被看的脸都红了,他才皱着眉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重逢后侯康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可他似乎不太高兴见到我。心里不由得忐忑,半晌才啜嗫道:“黎青青。”   “新来的?”   我点头。侯康却并不满意,刨根问底:“你是何人引荐,来我红莲山庄有什么目的?”   想不到他连扫地丫鬟的来历也要探究。   我老老实实道出事先编好的说辞:“我爹欠了赌债,只好把我卖了。”   侯康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再问,他向空气打了个响指:“叫管家去内堂等我。”   房檐上竟然有个人!“嗖”的一下不见了,这就是影卫?这就是轻功?   侯康淡淡道:“你最好不要骗我。”说罢径自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章      “发什么愣呢!活干完了吗?”   疼疼疼,哪个大胆的凡人竟敢掐我!我对声音的来源怒目而视,原来是侯康的贴身大丫鬟芸香。   “哎哟,竟然还敢瞪我,脾气倒不小!我告诉你,别以为庄主跟你多说了一句话,你就能轻狂起来了,想进庄主房里的丫头,能从内院排到京城去,就你这姿色,也不撒泡尿照照!”   气死我了!竟然说我丑。   我当即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芸香姐姐,我的姿色入不入的了谁的眼,我不知道,可姐姐张口闭口不离要进庄主的房,若是传到了庄主的耳朵里……哎呀,看我,担心什么呢,以姐姐的姿色,庄主选你当贴身大丫鬟,就是为了避嫌吧?”   芸香大概作威作福惯了,很少有人敢当众给她难看,气的七窍生烟,我环视四周,发现大家都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解恨模样。   嘴上说痛快了,可惜终究寄人篱下,还是得留在这里,过完了嘴瘾就不得不乖乖认怂,芸香那婆娘罚我一个人扫整个院子,这一扫就是三个月。   累倒不说,还不能出门,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在山间树林里打滚懒散惯了的野孩子加懒鬼,这样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唯一的寄托就是借着被罚扫院子的由头,各处乱转,偶尔能看到侯康的身影。   今天也累的半死,我毫无形象的蹲在台阶上望着手腕上的因缘线唉声叹气,原来凡间一点也不好玩,好想回家。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我回味了千万遍,绝不会弄错,他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叹气?”   自从上次他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离开,就再也没了下文,不知道侯康是不是仍然怀疑我,忐忑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侯康却道:“我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慌忙摇头,随即站起身来,有些局促的低下头,这是一种介于作为伙计被老板看到偷懒的害怕和作为女子在倾慕的人面前毫无形象的懊恼,两种情绪之间的局促。   侯康却不急着走,与初见时相比,少了许多戒心,微眯了眼睛:“衣服破成这样也不换么?”   我还穿着进府时那件衣裳,拜芸香所赐,风格越来越接近门口的叫花子。不过这不是根本原因,我   老实答道:“月钱还没发……”   侯康总算有了点表情,疏朗的长眉戏谑的挑起:“你这么辛苦,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而我红莲山庄的账房竟然还拖欠丫鬟的月钱?”   我脸上一红,连忙摇头,原来侯康看起来事物缠身,无暇顾及家里的琐事,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   我本来想说的是这个月月钱还没发,上个月的都被我孝敬给刘记栗子鸡了。正不知如何解释,突然侯康脸色一变,身形极快的一闪,我只觉得后背一道大力拖拽,我们主仆二人险险避过两道暗器。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红莲山庄内院。”侯康语气平静,丝毫不起波澜,我却直觉他是在拖延时间,等候影卫赶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守卫重重的庄主住处,身手肯定不是一般的高,况且侯康此时一身常服,连配剑都没带,一旦动起手来,实在吃亏。   与此同时,四道身影从天而降,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单从气势上来看,就知道几人不是善类,一人一把钢刀,粼粼寒光带着浓浓杀气。动起手来哪里是吃亏,简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原来是勃垒刀门的朋友,段门主可好?”四人皆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个大汉怒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门主?门主现在身受剧毒,我们正是来向你候大庄主讨解药的!”   “我与段门主无冤无仇,怎会毒害于他?”那四人道:“你是和我勃垒刀门无冤无仇,但确是你的人给我门主下的毒!”   侯康脸上仍一派云淡风轻,眼睛却危险的眯了眯,不怒自威,厉声道:“红莲山庄向来做的是杀人的买卖,就是一把刀,你不找仇家报仇,反而去找那把刀,岂不是太荒谬!勃垒刀门一向光敏磊落,却做出如此违背江湖道义之事,恐怕以后难以在江湖中立足吧!”   一番话说得四人哑口无言,我松了口气,影卫应该快到了吧?   “三师兄,别听他啰嗦,我们直接绑了他,不信他们不交出解药!”说罢几人同时出招,以一敌四,又没有兵器在手,顷刻间被团团围住,侯康大概自知此番大半要栽在这里,随手向身后抓去,一把把我抛出战局。   我猝不及防身体凌空而起,只见四柄钢刀齐齐刺向侯康,若是得手了,不死也残,这些人不是要抓活的吗?怎么下如此重手?我看他们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绑不走侯康就给他们那个什么鸟门主陪葬才是真的。   情急之下默念口诀,在侯康身侧团团布满一层法阵,妖气萦绕,几把钢刀应声而飞,四人皆被震得虎口出血,捂着胳膊摔倒在地,我则轻轻巧巧落在侯康身前,本能的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   就像恶贼永远被制服捕快才到现场,我刚击退四个恶人,影卫们就应声而到,一丝一毫偏差也无,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连那句谢罪的话都说得毫无新意:“属下来迟,庄主赎罪!”   我却终于没看完一场“救驾来迟”的戏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想睁开眼睛,身体却不听使唤,疲惫不堪,只有胸口处微微发热,暖暖的,很舒服,我能感觉到流散的力量缓缓从那里凝聚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好听的声音,“无论如何都要救醒她。”   听到这句话,竟然觉得就算真的为了他重伤不治也值了,忍不住想多听听他对我的紧张。   “回庄主,在下行医多年,从没见过黎姑娘这样紊乱的脉象,况且整整三天,她一直未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老朽医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了。庄主不妨派人将谷雨公子请回来,他此去苗疆,也有月余,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真把叫谷雨公子的找过来,一看脉象万一发现我并非凡人,这事就玩儿大了。赶紧装作刚醒的样子,轻咳了几声,果然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我吸引过来,我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侯康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我费了吃奶的力气才绷住脸不让自己乐出来。   老大夫又是揉眼睛又是再把脉,我实在担心他把自己一双昏花老眼直接揉瞎了,努力做出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子,让他好接受一点。   最后只得说我经脉受损,好好调养,勉强开了几副凝神养气的温补药方。   众人散去,只有侯康还坐在我床头,我的天啊,这是第一次和他离的这么近,我只觉得心如雷鼓,小鹿乱撞什么的简直太轻柔,难以表达我此刻的激动,我算不算英雄救美?不对是美人救英雄?那他会不会以身相许?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过脑海,我顾不得装娇弱,挣扎抬起左手,还好,因缘线还在,只不过浅了一点。   “你是什么人?”声音凉的像古井里的寒水。   我一下愣住,这个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我被他的气势所摄,傻乎乎的小声开口:“我是黎青青啊。”   “你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我,我……”,我灵机一动,福至心灵一般,“我其实修习了秘术,一直向往红莲山庄,想做一个厉害的刺客。”   侯康冷冷道:“被卖进红莲山庄也是你计划好的吧,那个男人根本不像是你爹。”   干脆豁出去了:“我喜欢你,想跟在你身边做影卫!”   本来是情急之下的托词,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侯康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已经顾不得他信是不信了,脸烫的能煎鸡蛋,太煎熬了,还不如直接说我胡说八道把我赶出去得了,真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剁了,口不择言的要你有什么用啊!   仿佛过了一甲子那么久,他终于开口了,“从今以后,你不用在内院伺候。”果然是不行吗,我明明救了你,脸上的热度退了个干干净净,鼻头发酸,又是委屈,又是难堪。   侯康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等伤养好了,就去管家那里报到,能出色完成任务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影卫。”   什么?我没听错吧?再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好。”   “那你好好养伤。”留下这句话,侯康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长出一口气,又是兴奋又是脸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三章   报恩的狐女,最终嫁给年少英俊的恩公,过一世凡人无忧的平淡生活。这不是戏本里既定的结局吗?   就像桃花姐姐故事里的小姐们,狐女们,以及女鬼们一样,我也在心中隐秘的角落偷偷藏了一位风流公子,这是不可为外人道的小秘密。而如今,小秘密走出隐秘的角落,活生生站在了我的面前。   幸福来得这样顺遂,让人忐忑不安,可是我得到了接近他的机会,至少可以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刀口舔血的日子啊,凡人我是不怕的,何况还有它保护我,掏出胸前贴肉挂着的戒指,样式简单,颜色漆黑,黑到仿佛光线都被尽数吸进指环,这是老爹送我的成人礼物,蚀钺。   有时候我挺搞不懂老爹的,我虽然没有继承他百分之百的美貌,好歹也是妖狐血统,化形之后,审美挑剔如桃花仙都夸我清丽不凡,对我们妖族来说,化形和凡人的“及笄”差不多,算是女孩子一生的大事情,大多妖的父母都送耳环啊,玉镯啊什么的,我居然收到个黑不溜秋的男式戒指。   记得我拿到戒指的那一刻,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爹,绝望的强调:“老爹你可能弄错了,我不是你儿子。”   老爹弯了弯一双桃花眼,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笑容可掬道:“你是我女儿啊!”   眼见老狐狸又跟我装傻,我直白道:“这是个男式戒指,我就算当扳指戴也嫌大,何况哪有女孩子带扳指的……”   老爹恍然大悟般夸张的“唔”了一声,沉吟片刻:“丫头啊,这枚可不是普通的戒指,它叫‘蚀钺’,乃是上古的宝物,神奇之处在于他的威力会随着你修为的增长而增长,也就是说”,老爹漫不经心望着我:“你若不好好修行,宝贝也能用成废铁。”   “所以呢,别再整天给我偷懒!知不知道!”我被老爹气势所摄,诚惶诚恐的乖乖点头。   事后才反应过来,明明是我质问他,最后又变成他教训我,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被老爹糊弄过去了,果然姜是老的辣,狐是老的滑。明明他还藏着那么多宝物,别的不说,那什么避火金晶螭纹簪,跟我就很配啊。   不过据说这戒指是个有故事的古董,几万年前仙魔大战,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一角被打落,穿过人界掉入地府。仙家法器和地府的浊气互相抵消,燃起熊熊大火,足足烧了九九八十一天,最后火灭了,只留下一丁点残片。   因为带有仙气,一般的鬼不敢靠近,落点渐渐变成了三不管地带,鬼迹罕至,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有个不信邪胆子大的凶鬼,捡了起来,动用关系,借出一束地狱之火,又花了不多不少一千三百七十二天锻造出“蚀钺”。   传说蚀钺在地府孕养了上千年,竟然有了灵识,大概是仙身和浊气互相碰撞什么的,那孕养出的灵识也亦正亦邪,挺有性格的,越说越玄,恐怕多半是后人杜撰的,不过我深知传言总是不能尽信的。   如果真有灵识,为什么它从来不搭理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法力低微,没激发出来,或者黑指环嫌弃我修为太低,不爱搭理我。   总之后来我干脆把它穿了根绳子戴脖子上,偶尔化成原形,蚀钺竟然自动变成绒毛藏在我胸前,可见蚀钺跟我已经有了默契,不好再嫌弃它丑了。   尤其这次我昏迷过去,清清楚楚感觉到就是蚀钺在帮我恢复,也许随着我修为渐渐变高,它真的能在危急时刻救我也说不定。   赖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装了几天病,我无聊的差点没长出蘑菇,于是“大病初愈”的我很快就去管家侯福那里报到。   我规规矩矩叫了声“福伯”,这次见他热情很多,有一技之长待遇明显提高,就连路上遇到芸香,她竟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我一声“黎姑娘”,要知道这婆娘害的我整整三个月腰酸背痛的干活到深夜,并且一有机会就来找我的茬。   如今我扬眉吐气,故意大声道:“这个丫鬟,为什么见了门客却不行礼啊,红莲山庄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芸香恨恨的向我行了个万福礼。我心情舒畅的踱着步子走开了。殊不知,小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可惜扫了仨月院子也没叫我记住这点,   作为“门客”的坏处就是,我不能再住在内院,这就意味着见到侯康的机会更少了。   福伯亲自带我参观,这还是我进山庄后第一次在里边逛。   先经过演武场,弟子房,再往前是百草园,园子精雕细琢□□幽深,植物种类繁多,古朴的栅栏门上爬满了雷公藤,进门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断肠草,园子深处夹竹桃开的正旺,和大片的紫色乌头交相辉映,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但想到这些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物,我咽了口口水,生生没敢跟进去。福伯走了老远发现我还在门口,招呼我:“黎姑娘,来来来,到了百草园,进来跟谷雨公子打个招呼吧,正巧谷雨公子刚刚从苗疆公干回来。”   这就是我昏迷之中老大夫推荐的那位神医谷雨公子?虽然到处是毒草,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刚迈了两步,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别动!”   我吓了一跳,僵住身体不动了。一个身材颀长模样标致的年轻公子急慌慌跑过来,厉声道:“你差点碰到剧毒啦!”   明明这里满院子都是剧毒,但他这样紧张的提醒,我觉得好感动,刚想道谢,年轻公子又开口:“这可是我从刚苗疆带回来的箭毒木苗,很难养的!差一点被你踩坏了。”   我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挤出一句:“对不起。”   “算了算了”,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地上的幼苗,才抬起头来,看清我的一瞬间,目光有些凝滞,像是惊讶:“你,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一个个第一次见到我都是这样一幅表情?我的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吗?   福伯翘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小跑过来:“谷雨公子,这位是新来的门客。”像是强调,又补充了一句:“是庄主钦点的。”   谷雨公子站起身来,一双狭长凤眼带着十足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我:“哦?庄主钦点,那可不简单。看姑娘年纪轻轻,敢问是哪门哪派,有何绝技?”   我直接被问傻了,斟酌一下道:“我没门没派,都是我爹教的。”   “原来是家传武功,失敬失敬。敢问令尊是哪一位?”   我老老实实回答:“我爹叫黎璠。”   谷雨公子肯定没听过,因为他说:“原来是世外高人,久仰久仰。”   没听过就没听过,久仰条毛啊。我也只好干笑两声。   福伯插嘴道:“公子有所不知,前日一招击退勃垒刀门四护法的高手,就是黎姑娘了。”   谷雨公子明显吃了一惊:“那日的小姑娘就是你?了不起了不起。”   看得出来这次不是跟我客套,而是真心赞叹,转变太快,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叫我青青就可以了。”谷雨露齿一笑,眉眼弯弯比我还像狐狸:“青青。”   福伯挺高兴:“想不到公子和黎姑娘如此投缘,实在太好了。”离开百草园后,福伯悄悄跟我说:“谷雨公子是红莲山庄乃至整个中原最厉害的制毒高手,医毒不分家,他的医术也十分高明。而且和庄主私交甚密,从小一起长大,整个山庄没有人不敬他三分的,只是性情古怪,他若是不喜欢谁是一句话不肯多说的。”   我了然的点点头,这家伙是有点别扭,不过长得还算顺眼,可惜有点男生女相,我看惯了老爹那张过于俊美的脸,对奶油小生的抵抗力太强。   忽然见到十几个精壮汉子,似乎在合力打造什么兵器,我好奇的看过去,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短刀,下面的平台上铺满了小东西,小刀小箭五角星,各式各样的,十分精巧漂亮。   我问福伯:“这是什么?”   “是咱们红莲山庄的独门暗器,上面淬的毒都是谷雨公子精挑细选的。”   凡人真是讲究,连杀人的暗器也做得美轮美奂,忍不住想凑近了研究研究。   “见血封喉。”福伯补充道。   我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咽了口口水:“厉害,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四章   前方一片碧色湖水周围花木掩映,湖中央娉娉婷婷独立一幢华丽的舞榭,和水中倒影相连,雕梁绣户,玉阶彤庭,说珍楼宝屋不过如此。   我不禁赞叹:“好漂亮啊。”福伯道:“这舞榭建成花了不下万金,都是按着大小姐的喜好修建的。”   “大小姐,是庄主的姐姐吗?可我怎么听说庄主是独子啊?”   福伯讳莫如深道:“大小姐闺名唤作紫羽,是庄主的堂姐,多余的,我劝您还是别问了。”   整个红莲山庄虽然恢弘大气,可看看着最豪华的就是这里,仅仅一个舞榭而已,她的住处,还不知道要奢华成什么样子呢。   侯福道:“庄主吩咐,黎姑娘以后就在这里跟大小姐学习跳舞了。”大家闺秀不是应该擅长女红吗?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有点为难:“要学跳舞啊。”   福伯一脸神往:“大小姐可是一舞动天下,多少王孙公子想一睹紫羽姑娘的风采都不得呢。”福伯仰望着那处水榭,神情陶醉,我轻咳一声,“可是为什么让我学跳舞啊?红莲山庄不是培养刺客的地方吗?”   福伯怕我不愿意来这里,连忙解释道:“正是培养刺客的地方,一般容颜姣好的女弟子都是送到这里,学习跳舞,在家宴上甚至盛典上献舞,出其不备的杀死目标,其实这样的刺客成功率更高,断然不会埋没黎姑娘的才能。”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原来容颜姣好的女子才能进入清舞榭,嘿嘿嘿那我去。”   福伯:“……”   我抬头望望清舞榭,问道:“可是这湖这样大,四周都是水,我怎么进去呢?”   福伯笑道:“老朽正要说这个,只能送黎姑娘到这儿了,这清舞榭没有紫羽姑娘的许可,男人是不能进入的,何况它伫立在雨晏湖中央,老朽不会轻功,想进也是进不去的。”   我刚要开口说话,福伯感慨道:“黎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之高的武功造诣,老朽能开开眼界见一见姑娘的轻功,实在高兴呢。”   我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望着高高的清舞榭,我一点也不觉得它漂亮了,这谁设计的啊,好好一栋房屋放湖中间是几个意思啊,脑子被雨晏湖水泡过吧,真是“术”到用时方恨少。   我立在湖边,清风调皮的抚乱我的青丝,我却不为所动,身姿笔挺,福伯见我摆出一副“高手”架势,也安静下来,肃穆的望着我,他要是知道我只是一时忘了飞起的法术,估计会当场暴走。   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久未练习,但还是默默念出法诀,调动周身妖气,精巧的从湖岸边飞身一跃,轻轻巧巧落在水榭的平台之上。   “好俊的轻功。”夸奖我的这人嗓音清越动听,如皎珠落玉盘,却清冷疏淡,我向下望望,福伯冲我一笑,做了个“再会”的口型,挥挥手走了。   “进来吧。”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由自主的推开门扉,心想那该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啊。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宽敞明亮,青丝幔帐恰到好处的把夏日的灼灼热焰遮得轻缓柔和,屋内女子坐在一个青蚕丝蜀绣的蒲团上,手拿一本曲谱,容颜不算绝世,却清丽的让人忘俗,一脸精致妆容,胭脂用的很少,黛眉描的细长。   跟她一比,内院里整天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们简直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怪不得侯康平时看都不看一眼。只可惜她神色之中似乎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可是这样的哀愁非但不有损容颜,反而平添几分味道。   我定定的望着她,好半天才开口:“姐姐,你就是紫羽姐姐吗?你好漂亮啊。”那美人双眸轻弯,露出一个笑容,那一笑虽然清浅致极,于我却灿若春花,我实在看腻了一院子的庸脂俗粉。   “你叫我姐姐?”完蛋了,刚刚福伯可是一口一个大小姐,都怪我见到美人一时忘形。   正手足无措,美人开口:“无妨,他们都叫大小姐,突然有人叫我姐姐,一时不大习惯罢了。”我连忙改口:“大小姐。”紫羽却道:“罢了,叫姐姐就好了,这个冷冰冰的大小姐不做也罢。”   我露齿而笑:“紫羽姐姐。”紫羽也笑了:“没想到康儿送了个妹妹给我,看你这通身的气派,难怪他另眼相看。”   见她这样平易近人,不由得把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姐姐是有什么事情烦恼吗?”   紫羽愣了一下,我连忙道:“是我唐突了,方才看姐姐似乎有心事。”   “连你这样的小姑娘都看得出来。”似是不愿多谈,又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个老姑娘的伤春悲秋罢了。”老姑娘?是了,凡间女子十六七岁都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位美人姐姐看样子早已过了双十年华,可是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没有婚配呢?   可她看起来不愿多说,我有点懊悔自己多嘴,忙道:“原来姐姐是教导新弟子的先生。”紫羽摇摇头:“先生算不上,只不过康儿怕我在家赋闲无聊,偶尔指点一二,她们需要学的不是跳舞,不过是方便施展杀人的手段罢了。”   “我倒有一点好奇”紫羽道:“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来做这样危险的营生?”   我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抠抠手指,才小声说:“我其实不是想当刺客,我是……喜欢庄主。”   紫羽秀眉微挑淡淡一笑,玩味道:“原来是这样,仰慕康儿的少女还是这么多。”   我脸上一红,她接着道:“那倒是跟别人不同,很多人奔波一世,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就算为官经商,规规矩矩的不冒险,也得不了富贵,做刺客虽然危险,赚钱却也容易,何况刀光剑影快意江湖,岂不比尔虞我诈的凡俗事物更直接痛快?”   能把“杀人很危险是玩儿命但是来钱很快”解释的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红莲山庄大小姐。   从某些方面来讲,我实在枉为一只狐狸,按照常理来推断,跳舞唱歌弹琴这种小事对于天生会魅术的狐族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可我实在学的艰难,不仅肢体不协调,昨日刚记下的舞姿,今晨就忘得干干净净。   紫羽姐姐大概从来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一时无法适应,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教我,初见时那个冰冷慵懒的美人已被我磨没了性子,在我的折磨下生生变成了一个精神抖擞的严厉先生。   期间我大多的娱乐是去找谷雨玩,实在好奇他那一院子毒草对我堂堂狐仙到底有没有用,意外发现大名鼎鼎毒医其实只是外冷内热,只是看上去挺高深莫测而已,大多数人不敢跟他接近估计多半和他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毛病以及一身毒有关。传言红莲山庄谷雨公子连一片衣袖都碰不得,因为他自己把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淬满了剧毒。   于是我把兴趣从□□花草转移到欺负谷雨本人身上。   在紫羽的不懈的努力下,我终于在雨晏湖畔第一片枫叶飘落的时节背下了一支舞曲。所谓舞曲就是不仅会跳那支舞,而且能用琴把那支曲子完整的弹奏出来。当我和着琴音流畅优雅的跳完那支《新妆苎萝曲》的时候,紫羽姐姐差点没感动的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五章      一曲舞完,我松了口气,问紫羽:“女刺客是不是全部能歌善舞?”   紫羽姐姐淡淡道:“什么样子的都有,不过越是表面弱不禁风的样子,越能成为出色的刺客。”   我奇道:“难道刺客都不用习武吗?”紫羽道:“一个刺客身手固然重要,然而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才是成败的关键,刺客不是跟人搏命,而是取人性命。这就是清舞榭存在的原因。青青,你如今出师,必定是要接任务了,记住不要跟人硬碰硬,花最少的力气,用最小的代价,一击毙命,然后立刻脱身,知道吗?”   紫羽姐姐很少说有关任务的话,随便说说都是金玉良言,我郑重点头记下,然后觉得哪里不对:“姐姐你说我出师了?”   紫羽点点头,“可是我只学会了一首曲子啊。”紫羽素手虚握,掩饰的理了理额前碎发:“一首能跳好已经足够了。”   我开心起来:“辛苦学了这么久,我终于有成果,能出师了,哈哈,只是会舍不得你。”   紫羽毛笑道:“以后你还可以来看我。”   “真的吗?太好了!”   不用学舞还能找紫羽姐姐玩,真是太好了,抬眼瞄到紫羽脸上带笑,神情似乎长出一口气,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紫羽姐姐你不会是嫌弃我笨不想教我了吧?”   紫羽眸子微张,一脸被戳破心事的心虚,却强自镇定:“怎么会?实在是人才凋零,康儿急着用人,早就问你何时能出师了。”   “他问我了?”我喜道,说实话自从搬出他的的住处,仅仅匆匆见过他两面,还是远远望见,若不是怕辜负紫羽姐姐的辛苦教导,我真恨不得回去接着当丫鬟。   紫羽点点头:“既然出师了,就随时可以去正堂接‘生意’了。”   “那我能不能见到侯康?”   “当然了,庄主在的时候基本每天都会去正堂,何况你学成出师,算是正式成为红莲山庄门客,按规矩,庄主会亲自接见并为你挑选第一单‘生意’。”   就能见到侯康了,心里兴奋的砰砰乱跳,不知道他再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如今我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小丫鬟了,如果真的能为他排忧解难,成为一个出色的刺客,他会不会多注意我一些?   第二天,正堂。   我满心希望能在这里见到侯康,结果迎面就是福伯那张饱经沧桑的核桃脸。我打招呼:“福伯,早啊。”   “黎姑娘早啊,恭喜黎青姑娘出师,庄主请您去内室叙话。”说罢做了个请的姿势,我随着进去,原来正堂还有里间内室,透过小室半开的窗子,我瞥见了自己扫了整整一个月的院子,怪不得侯康只要在家每天都能来正堂,分明就是连起来的,就算出门也可以从这里穿过。   侯康正坐着手执一本《战国策》漫不经心的翻着,见我来了,抬眼笑了一下:“青青,恭喜你出师。”   他分明只是清浅淡笑,于我却有如江梅点雪,柳岸含苞,耀眼而甜蜜。   我只觉得血液争先恐后的往上冲,顷刻间脸就涨的热起来,所有的情绪化作傻笑两声:“是啊是啊。”   侯康放下书,柔声道:“按规矩,新门客要独自完成第一单‘生意’,才有资格正式入我红莲山庄。”他从一沓纸笺中抽出一张,“九月十二日,琅琊徐家家主徐子川。从吴城到琅琊大概七天脚程,我会叫人备好快马,琅琊当地有人接应你。”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杀人还要选日子?又问道:“为什么是九月十二日?”侯康道:“因为那一天是徐子川的四十大寿,徐家大摆筵席,戏台会搭一整天,其中来助兴歌舞的云良楼已经安□□们的人。”   “当天跳舞的曲目是《新妆苎萝曲》。”侯康又补充道。   我又有点脸红,把头埋的很低,侯康肯定听说了我用了整整两个月就学会了一支舞。   “作为一个刺客,最重要的是取人性命,之所以很让你去学,只不过多一条方便的途径而已,也并非所有的任务都适合舞姬来做。一首曲子已经足够。做事要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一旦目标达成立刻脱身。”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心里有点暖,用力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因为是即刻出发,福伯竟然亲自带我挑马,实在让我受宠若惊。红莲山庄不愧是做无本买卖的,连马厩都彰显了“财大气粗”四个字。   百来匹骏马,无不高头长腿,气宇轩昂。   见我们来了,远远跑来一个小厮,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跟福伯打招呼,看起来是这些照顾马匹小厮的头头,福伯跟他说明来意,小厮立刻殷勤的带着我挑选。   马我虽然认识的不多,可是一眼见到一匹格外漂亮的,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纤薄的毛皮下鼓胀着蓬勃的肌肉,我一惊,道:“这难道是汗血宝马?”   小厮忙笑道:“黎姑娘好眼力,这是庄主的坐骑,精贵着呢!庄主爱马,不但马厩是单独的,连草料都是另外单配的。”   意思就是我不能选这匹,倒不是多想骑,只不过汗血马很少见,问一句罢了。小厮估计是怕我选错,连忙指出一排马厩,那些里面的马都是门客们或者客人们的良驹,其他的可以随便选用。   果然好马都是有主的。好在我不是很在乎坐骑的品种,能走就行呗。正想随便挑一匹,突然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全身上下乌黑,只四蹄雪白,鬃毛打理的整齐柔顺,像浸了墨的丝绒,太漂亮了,   “这是乌云盖雪?”这么好的马居然没人领走,还在这散养?   小厮道:“的确是乌云盖雪,此马名叫青锦,虽然是匹好马,但是野性难驯,好几个驯马师都被它伤了,有人不信邪,强行驯服,被摔的重伤不治也是有的,黎姑娘还是另选一匹别的吧。”   “原来叫青锦,我叫黎青青,倒是跟我有缘。”我冲小厮笑道:“不妨事,就是它了。”   小厮为难的看向福伯。福伯也劝道:“黎姑娘若是喜欢这匹马,等办完了事,回来跟庄主要了就是了,如今此马性烈,万一伤了姑娘,耽误了正事,反而不好。”   我咧嘴一笑,“福伯放心,我自有法子让它乖乖听话。”福伯欲言又止,似乎不信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法子,见我如此坚持又不好拂我这个新晋门客的面子,只得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给我牵马。   小厮苦着脸一步一挪的去了。烈马果然是烈马,高傲的一塌糊涂,小厮还没碰到它,就长长嘶鸣一声,尥了个蹶子,一副生人莫近的嘴脸。   小厮咬着牙再次靠近,我眼见青锦要发飙,连忙止住他,小厮以为我改变主意,要换马,明显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没出完,我就上前一步,紧紧贴在马耳朵边上,我甚至清晰的听到小厮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青锦也吓了一跳,一个飙蓄势待发,风雨欲来之际,我赶紧在它耳边轻声又快速的说一句只有我们俩能听懂的话:“哥们,给个面子,有你的好处。”   青锦立刻不动了。僵了一会儿,居然用头轻轻蹭了蹭我。我从容牵着这匹烈马走出马厩的时候,福伯和那个小厮,以及从刚才开始就偷偷围观的一众养马小厮,都统一的维持了下巴脱臼的表情。   我忍不住得意的勾起嘴角,大摇大摆的牵着青锦一路出了红莲山庄。福伯本来把我交给养马小厮任务就结束了,此时却一直把我送到山庄大门口。   从马厩到正门,距离不算近,不仅有大管家亲自护送,还牵着整个山庄出了名暴脾气的青锦,何况青锦此时小绵羊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一路上自然而然生受了不少注目礼。   我谢过福伯,打算即刻上路。   福伯格外殷勤的笑道:“黎姑娘真是深不可测,候福祝姑娘马到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我也还礼上马,朝琅琊方向疾驰而去。青锦给足了我面子,直到出了吴城,才在荒郊野外优雅的尥了个蹶子,把我甩在地上。   我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太瓷实,半晌才龇牙咧嘴的捂着屁股起来,怒道:“你干什么!”   当然是用它能听懂的语言说的。马的话其实最好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能无师自通的跟祁灵山上的野马对话了,等渐渐长大了,妖力越来越充沛,凡是有点灵性的生灵,无论山精鬼魅,还是野兽花草,都能聊上两句。   比如桃花仙,还能给我讲故事,其他的就比较无聊,山上的鬼不多,但我总觉得,他们都不大正常,有点神经兮兮的,见到我不是疯了一样扑过来,就是远远躲开,经过老爹几番清扫,鬼在祁灵山上就绝迹了。   而花草若是没有成精,使出发芽的力气,也只能单个字儿的蹦,实在没什么可聊的。野兽倒是良莠不齐,越聪明的说话越流畅有逻辑。   此时他丝毫没有弄伤我的罪恶感,高傲的扬了扬头:“说好的好处呢?你可不能白白把我骗出来当马骑。”   我有点惊讶,他竟然能一气说出这许多话来,身上却没有妖气,实在难得。不过虽然聪明,但还不够聪明,我几乎立刻抓到他的漏洞,道:“你本来就是马。”   青锦不满道:“啊呀,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一句话,我把你送到琅琊,然后你放我走,怎么样?”   我简直被它逗笑了,真是太可爱,明明现在直接跑了就自由了,还跟我讲条件,甚至主动答应要把我先送到琅琊。   我笑眯眯的:“小青锦,你是担心我自己没办法走吗?”   青锦前蹄刨刨地,有点别扭道:“谁担心你了,我总不能直接把你扔这,荒郊野外的,你一只小狐狸,被吃了怎么办。况且好久没跟人聊天了,马棚里那些蠢货都笨死了。”   我顿时惊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   青锦不耐烦道:“一闻就闻出来了,而且狐狸说话口音都怪怪的,听也听得出来啊。”   不愧是野马来的,果然见多识广。居然听得出我的口音,我失落的周身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啊,都说狐狸一身骚味,但我每天洗澡,自觉香喷喷的,竟然被闻出来了,好失落。   青锦大脑袋伸过来,用鼻子拱了拱我:“你怎么了?上来咱们出发了。”虽然仍旧有点委屈,但赶路要紧,还是翻身上马。刚坐上去就“嘶”一声弹起来,屁股好疼。   青锦没理我,自顾自的边跟我聊天边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我刚刚摔了一大跤,又立刻在马上颠簸,疼的眼泪汪汪,根本分不出神跟他聊天,青锦那大黑马居然独自叽叽咕咕说了一路,在红莲山庄身   为宝马的骄矜傲骨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结果仅用了三天就到了。还是我死活不答应天黑赶路,拖慢了时间。青锦贱兮兮的问我是不是因为舍不得他,反正已经到了,大不了回去跟他们说大黑马半路发狂跑走了,以青锦在红莲山庄的突出表现,不会没人信。   我说出要放他自由,结果青锦反而一副被抛弃的小媳妇样:“你要赶我走!”   我莫名的瞪着他:“不是你要求的吗?我们之前说好了啊。”   青锦瞬间哑口无言,但还是迅速抓到点反驳:“我好歹也是匹宝马!多少人求之不得!你都不留一留我!”越说越慷慨激昂,语气之笃定,让我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暴殄天物焚琴煮鹤的事,不可原谅。   于是我试探的安抚他:“那你能留下来吗?”青锦打了个响鼻,高傲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忍住笑,心平气和的做小伏低:“我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孤身在外闯荡,出来出任务也没有像样的脚力,青锦大哥如果愿意帮帮小女子,那真是感激不尽。”   青锦终于羞涩而骄矜点点头:“那好吧,不过回去之后我不住马棚,那些马蠢死了,我要跟你住。”   我想了想自己的芦芳斋那个小院子倒是勉强可以塞下一匹马,就一口答应了。青锦喜不自胜,我也很高兴,不过还是要以任务为重,侯康要我进了琅琊城,就去云良院找一个叫黄妈妈的人。身份是舞女,既然是舞女,带着一匹如此值钱又招摇的马,就太不合适了,好说歹说让青锦自己在城外等我,我才一个人进了琅琊城。   琅琊的繁华和吴城又是不同的,没有吴侬软语的水乡柔情,这里气候干燥,人也豁达爽利,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捏糖人的小摊发出诱人的香甜味道,我馋的口水直流,问价比较了半天,摸出四个铜板挑了个小小兔子糖,没办法,月钱还是没发,得省着点用。   我顺口跟卖糖人的小贩打听:“老丈,你知道云良院怎么走吗?”小贩却收起笑容,皱起眉头:“小姑娘家家的问云良院干什么?”   我一头雾水,北方果然民风彪悍,问个路还要被盘查,我只好说:“我去找我姑姑。”   老丈道:“往城中心走,最热闹的那条街,很好找的。”   云良院果然醒目,很快就被我找到了。远远就看见牌匾上“云良院”三个大字,以及飘来的浓浓的脂粉香。   楼上楼下来来往往好多穿红着绿的姑娘,在一个三四十岁的花枝招展的丰腴大娘拦住我并且说:“姑娘,我们这不接女客。”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云良院就是传说中的妓院吧。   “原来这就是琅琊的妓院!”我瞪大眼睛欣赏起来,由衷赞叹道:“哇,好漂亮!”   明知是妓院,还不脸红跑走的小姑娘已是凤毛麟角,发现是妓院还这么兴奋的小姑娘就前无古人了吧。   不怪我反应大,我可是狐狸精,我的老祖宗,老老祖宗们无不在各大妓院留下了千古风流佳话,作为一只狐狸精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妓院,能不兴奋吗?   而拦住我的大娘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缺心眼的小姑娘,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可能是本着“猜不透的也许更有来头”的原则,反倒客气起来:“姑娘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我满意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我是青青姑娘,来找黄妈妈。”那大娘一点保密的素养都没有,立即挥舞着手里的美人团扇,带出一股香风,大声笑道:“哟!你就是青青姑娘啊!真是巧了!我说怎么一早上就碰见这么标致的人儿?早知道姑娘舞跳得好,想不到长的还这么俊,啧啧。”   我被大娘夸的飘飘然,从小被老爹打击惯了,一有人夸我长的好看,就美的不行,一时得意忘形就糊里糊涂的跟着进了云良院。   直到我被安顿坐下才想起问:“黄妈妈呢?”大娘肥胖的手指灵巧又艰难的挽个兰花往我额头上一点,另一只手以扇遮口,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娇笑道:“啊哟!我不就是黄妈妈!”   我被这个灵巧而油腻的兰花指震慑住了,正色点头:“黄妈妈好。”黄妈妈也坐下来,道:“青青啊,按理说你是京城燕春楼的人,舞跳的自然好,可是徐老爷子大寿,定金也收了,咱们可马虎不得。还是要先练一练比较好。”   原来是怕我砸她的招牌,虽然这个招牌最后肯定是砸定了。   看来黄妈妈像是这云良院的老鸨,也不是红莲山庄安□□来的人。似乎对刺杀徐子川一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红莲山庄是怎么让她相信我是什么燕春楼的人,还愿意不辞辛苦从京城跑到她这里。   不管了,既然她要看跳舞,就跳一段吧。我问道:“就跳‘新妆苎萝曲’吧?”说实话黄妈妈要是一时兴起说换一支舞跳,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她很按常理出牌,痛快的点点头。   很快一个小丫头抱着琴到了,琴音刚起,我背诵了无数遍的舞步自然的随着音乐流淌出来,何时扭腰何时摆跨,何时柔柔抛出水袖,精确的分毫不差。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因琴声泠泠而翩翩舞动,其实我只不过是单纯的死记硬背下哪个音节该哪个动作,一开始僵硬的很,之所以身姿能稍微轻巧灵动,都是紫羽姐姐逼我一遍遍练习,硬生生磨出来的。   一曲舞毕,黄妈妈并弹琴小丫头,以及倒茶小婢们,都投来惊艳的目光。黄妈妈赞不绝口:“青青姑娘果然名不虚传,‘新妆苎萝曲’我见过的遍数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竟没有一个能跳出姑娘的神韵!当初收到姑娘毛遂自荐的信的时候,还真没太当一回事,实在惭愧,看来领舞非青青姑娘莫属了!”   我收到这一番恭维,惊吓不小,有点怀疑黄妈妈是不是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在演,以便顺利让我跟着她们进徐府,可看几个小姑娘神情也不像装的,一时难下结论,难道这么大一个妓馆,从上到下见识都这样浅薄?这样就跳的很好了,怪不得侯管家说紫羽姐姐当年一动天下呢,我不过是学了点她的皮毛。 ☆、第七章      九月十二日,徐府。   我换了一身粉红荷叶边的长袖舞衣,和其他十二个云良院的姑娘一起等着上场,紧张的手心出汗。   台上戏班子的“状元媒”还没唱完,咿咿呀呀热闹非凡,黄妈妈此时拿出老鸨的架子:“千万别跳错了,仔细回家挨打。”又鼓励道:“若是跳的好,直接被徐大官人买了回去做小,就是一步登天了。”   最初还担心我杀了姓徐的,这样一闹,万一牵连到云良院多不好,可是几天下来,对妓馆这地方的好印象已经迅速消磨殆尽,心理负担少了不少。可还是紧张的心砰砰直跳,毕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然后全须全尾的逃走,可不是一件易事。   鼓点打完,换上琴曲,泠泠琴音似高山流水,拨弄几下之后又变得清新俏皮,我们十几个少女踩着节奏翩跹而上。我一边顾着跳舞,一边观察坐在正中的徐子川,暗暗盘算怎样出手才能一击毙命。   姓徐的老头也正色迷迷的往台上看,和我四目相对时,徐子川竟然冲我暧昧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黄牙,恶心的我差点走错舞步。   急忙收回目光,随着琴音旋转,再回身时,暗暗催动妖力,袖中手腕翻转,银针激射而出,一条细白光线一闪而没,然而那银针本该悄无声息的入肉,可我此时精神高度紧张,却听到一声清晰而细小的金铭相击的声音。   我登时心如擂鼓,随即台下及时发出一声惨叫,我提着的心放下一点,小心呼出半口气,就这样结束了?   本来取凡人的性命对我来说很简单,可是若不按照计划行事,回去解释起来怕露出马脚,台上台下瞬间乱作一团,忽然有个女子在我耳边飞速说了一句:“从侧门逃走,这里有我拖住。”我看向她,原来红莲山庄派来的内应竟然是那个端茶的丫鬟!   我望向徐子川,却见他并没有立时断气,捂住左臂哀嚎不止。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年,正用森冷的目光看向我。   我一个激灵,拔腿就跑。也不管徐子川到底怎么样了,那目光泛着的寒意,仿若实体,我惧怕之余,竟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趁乱从后台溜出,有点慌不择路。一路跑出徐府,穿堂走巷,往出城方向去。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外,我已经气喘吁吁。靠在城墙上,打算休息一下,先把气喘匀,得尽快找到青锦,也不知道这家伙跑哪儿玩去了,明明叫他乖乖在城门附近等我的。   突然一把明晃晃的剑直指我心口,甚至没看清他是何时出现。那人目光冰冷:“你是何人,为何要无故杀人。”   我呆呆望着他,此时才看清他的容貌。剑眉冷冽,瞳仁漆黑,五官刀削一般深邃,三分英俊七分阴鸷,仅仅对望就令人不寒而栗。   那把剑煞气慎重,不是凡人用的普通长剑,我本来道行不高,刚才射徐子川的那一针,为了万无一失,已经用了许多妖力。   我暗暗盘算实力的悬殊,只觉那剑鬼气森森,威力无穷,而此人浑身煞气,凶恶无比,现在和这人一战,肯定讨不到便宜。可叹我还没看够这花花世界,就要尘归尘土归土。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料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看你道行尚浅,灵台洁净,不曾作恶,此次杀人可有什么苦衷?”   没想到这煞神竟然讲理,我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辩解道:“我是红莲山庄豢养的刺客,杀这个徐子川是奉命行事。”见他没什么反应,我补充道:“有人买他的命,这不关我的事啊!”   凡人讲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位大哥,应该能明白吧?   这煞星微微点头:“□□么……既如此,活罪可免,死罪难逃。”等等,什么情况,你是说反了吗?他继续道:“就给你个痛快吧。”   说罢一剑刺进胸膛,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出,除了疼和绝望,竟然有一种痛彻骨髓的悲伤,以至于眼泪几乎同时汹涌而出。   我自己都惊呆了,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力气大哭,然后又顿悟,死都要死了,干脆痛痛快快哭一场,我抽抽噎噎的哭了半天,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剑早就拔出去了,伤口虽然不浅,却不致命。   我擦擦眼泪抬起头,看到那人脸上沾了我溅出的血,比刚刚更像地狱修罗,他望着手里的剑发呆,似是困惑,望向我,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他握着还在滴血的桃木剑又重复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迫于他的淫威,结结巴巴答道:“我,我叫黎青青,是只妖狐。”   他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满眼探究的看着我,就在这时,一声长长嘶鸣从远处传来,我心下一喜,青锦找来了!趁着那人还在皱眉发呆,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向青锦的方向略去。   不愧是乌云盖雪,青骢骏骑,青锦漂亮的一跃而起,稳稳接住我脱力下坠的身体,一刻也不耽搁,箭一般疾驰而去。   我在马上遥遥回望,发现那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是远远望着我,手里还握着那柄滴血的长剑。   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却仍惦记着“生意”,迷迷糊糊想着,毒医谷雨公子的毒,见血封喉,而徐子川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就算只是擦过手臂,过了这一时半刻,也该咽气了。   提着一口气,青锦驮着我狂奔两天两夜,到红莲山庄大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安心的闭上眼睛。   又是一次漫长的晕迷,真是倒霉,自从进了红莲山庄,不过几个月时间已经受伤两次,难道我和这地方犯冲?和上次一样,能清楚的感觉自己“正在醒来”,胸口微微发热,很温暖很舒服,是蚀钺忠诚的向我缓缓输送能量。   睁开眼睛,这次没有见到侯康,还没来得急失望,就吓了一跳,因为一睁眼就对上了青锦两个硕大的鼻孔。   我轻呼一声,青锦立刻仰起头欣喜的打了个响鼻,“你终于醒啦?”随后用大脑袋亲昵的在我身上蹭了蹭。   我挣扎几下坐直身体,牵动胸口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继而发现青锦是把头从窗子里伸进来,大半个身子都在院子里。   不由莞尔:“你一直守在我身边等我醒来?”   青锦梗着脖子:“才没有,谁守着你了。不过,好不容易有个不那么笨的狐狸能陪我聊天,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啊。”   青锦的响动招来了伺候我的小丫鬟翠喜,只有门客有这个待遇分个小丫鬟小厮的打扫屋子,端茶送水,一般的弟子是没有的。   翠喜不像内院里伺候侯康的丫鬟们那样花枝招展,算不上漂亮,却也不丑,最难得的是本分勤快,相处没几天她就让我对“丫鬟”这个行业改观了。   翠喜闻声赶来时发现我已经醒了,连忙跑出去叫人,不一会儿竟然是谷雨来了,不同于一般的大夫把脉问诊,谷雨只懒洋洋撇了我一眼,就宣布我已大好了,顺便吩咐翠喜下去。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感激的打趣他:“谢谢你啊,小小伤势,劳动你谷雨公子,不知多少门客要眼红了呢。”   谷雨谦虚一笑:“不敢当。”狭长的凤目探究的望着我:“其实是我多管闲事才对,你的伤势看着虽重,却不必劳烦他人,我说的可对?”   坏了,一般的大夫或许会敷衍过去,谷雨可是中原大名鼎鼎的毒医,可是我的隐情实在难以对别人解释,只好硬着头皮瞎编:“哈,是啊,我从小练的家传武功路数与众不同,所以连脉搏都异于常人。”   谷雨狐疑道:“还有这种功夫?”   我郑重点头:“不外传的。”   谷雨不置可否,临走时却突然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乱讲的。”我感激的冲他一笑。   翠喜拿了补药回来,感叹道:“小姐,你的马真通人性,小姐昏迷几天,这马几乎天天守在你床前,真难得。”   青锦被丫鬟说破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一下子打破了高傲的形象,像是有点懊恼,又有点不好意思,把大脑袋抽出窗子,慢腾腾的挪到院子里滕曼架子下乘凉去了。   我望着青锦的背影,心情大好,被关心的感觉很好,况且我死里逃生,虽然受点伤,却又可以躺在舒适干燥的床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想就有一种雨过天晴的幸福。   趁翠喜不注意,我偷偷扒开胸前的纱布,里边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痊愈,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好在我昏迷的时间不长,没有完全长好,谷雨虽肯替我遮掩,若是伤口被人发现了,愈发解释不清了。   我安心的打算再睡个美美的午觉,结果侯康来了,他人虽来了,却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下属执行任务受了伤,庄主既然在,怎么着也得来看一眼。   但只要被他略带疼惜的皱着眉看上一眼,也觉得这伤受的值了,我真是无药可救。   侯康甚至没有坐下,只站在我床前对我说:“徐子川已死,这次你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赏?”我不假思索的回道:“我想做你的影卫!”   侯康却再次蹙眉,冷淡道:“你的伤还没好,先歇息一阵子吧。”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照亮了他脸上的细小的绒毛,干净而疏离,“况且我的影卫够多了,反而山庄正是用人之际,你愿意替我分忧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带一点不容辩驳的蛊惑力。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八章   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我当然愿意替他分忧,如果能让他少一点烦恼,就算暂时不能时时看到他,也是好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青青,谢谢你。”最后侯康用那双深邃的眼瞳望着我说。   一直到他离开,我嘴角仍然不由自主的上扬,看得青锦直翻白眼,用只有我们能听懂的语言嘀嘀咕咕:“还是狐狸呢,小心让人卖了都不知道,给你两句好话,就心甘情愿帮人家卖命,笨死了。”   翠喜奇怪道:“小姐,你的马是不是饿了?怎么一直哼哼?要不我还是找人把它送回马厩喂点草料吧。”   我故意大声说:“有可能,一匹马老养在人住的院子里也不像话,再这么吵的话,不如把他送回去吧。”青锦立刻把一双眼瞪得铜铃大,向我怒目而视,但同时也老实闭嘴了。   翠喜接着道:“可不知道能不能拉回去,小姐你昏迷的时候,管马的小厮小安子来试过,这马却死活不走。”   我笑道:“烈马难训,我亲自出马,他可能就乖了也说不定。”   青锦这下真的不干了,改了策略,委委屈屈的望着我,委委屈屈的刨地,委委屈屈的嘟囔道:“怀狐狸欺负我,我才不走。”   虽然他脸变得太快我一时接受不能,可心还是软了,话锋一转:“翠喜,帮我跟小安子说一声每天送鲜草过来,从我月钱里扣,既然难训,不训也罢,由着他在这玩吧。”我既然正式成了门客,也算山庄半个主子,提点要求还是可以的。   翠喜也不介意我朝令夕改,答应一声就风也似的刮出去了。   “你个臭丫头!”   我循声望去,又惊又喜:“爹?”   窗沿上蹲着一只青毛狐狸,他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便化成了人形。   老爹张口就骂:“个死丫头,好好的丫鬟不做,做什么刺客,你是想吓死爹爹?”   “爹……”   “别叫我爹!爹跟你说什么来着?修行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凡人性命,你倒好!遇到凡人把自己给伤了!要不是蚀钺……你,你真不让我省心!”   “好了好了,有蚀钺在,我不会有事的。”我谄媚道:“还是老爹想得周到,给了我这样一件宝贝。”   老爹却叹口气:“你当这是什么好东西?”我疑惑道:“不是难得的天材地宝吗?”   “屁宝贝,它虽然能护你,可你要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以免有朝一日被它反噬。”   “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说清楚点好吗?”   老爹语焉不详的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倒是你,整天在外边惹祸,害得你爹我担心,连天劫都不敢专心应对。”   “爹……”   “一看就没好好修炼,一离开家就把老爹的嘱咐忘在脑后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一定是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等我真老了,你肯定不管我了!”   “停停停!”我投降道:“老爹我错了,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安安分分,不让你老人家担心。”   又在小院养了两天,妖力渐渐充盈,伤口完全长好,皮肤细腻如初,丝毫没留下痕迹,病痛一消,就再也闲不住,把老爹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径自出了绿苑台,往正堂去。   在正堂就八成能碰到侯康,不由自主的轻快了脚步,带着点懵懂的甜蜜,一路轻盈的到了正堂。   福伯照例在正堂坐镇,却没见到侯康,福伯见我来了,关切道:“黎姑娘,伤好些了吗?”   我笑道:“好多了,出来活动活动,有什么新‘生意’可接吗?”   “黎姑娘不辞劳怨,庄主请到门客如斯,真是赚到了。”我循声望去,看到说话的是个高挑青年,正含笑望向我,而他身边还站着个青年,无论脸孔还是衣着,都一模一样,只有手中佩剑略微不同,一个镶蓝宝石,一个镶红宝石。   我奇道:“你认识我?你们是双生子?”两人向我点点头,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黎姑娘大名,我等早有耳闻,如今有幸一见,方知姑娘如此光彩照人。”说话的是蓝宝石,虽然明知是客套话,可我还是很受用,对他们报以大大的笑容。   福伯介绍道:“这两位是邵氏兄弟,哥哥叫邵景文,弟弟叫邵景武,是并列排名第四的高手。”   两位却很谦虚:“不过是多接了几个任务,不足挂齿,福伯莫要记挂这些,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我不由问道:“做刺客还有排名?”   福伯道:“非也,红莲山庄每年招募弟子,能成为门客的虽然不多,如今却仍有两百三十一人,不过只有排到前七十二位才有红利,前三十六位,前十八位,分红各有不同。红莲山庄除了做无本买卖,商铺,田地,庄园,收入也算入分红。排位每年重新排一次,得不到分红的门客每月也有固定的月钱,但是不多,主要收入是从接的买卖里拿酬劳。门客算是山庄的半个主子,而排进前七十二的门客就算是正经主子了,除了钱拿得多之外,还享受种种待遇,黎姑娘慢慢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进红莲山庄。它号称中原第一庄,和归墟堂并称“南莲北归”,两者与豫州柳家并称“中原三雄”,想来除了有真才实学之外,也应该财力惊人,不然就单单是养活这两百多号门客,也是好大一笔开销了。   如果能拿到红利,哪怕一点点都是一笔横财了,普通人肯定很看重,而我不是人,我关心的是别的。“那影卫呢?”   福伯接着道:“现在影卫一共有十二人,算是庄主的私人护卫,收入不菲,但不是分红,是直接从庄主的体己里扣的。”   “那怎样才能成为影卫呢?”   “呃,这个嘛,除了身手了得之外,就是要庄主钦点了。”   邵景文道:“你想做影卫?为什么?”   我不太想跟陌生人公然讨论我暗恋庄主这件事,又不会撒谎,只好含糊带过:“我好奇嘛,嘿嘿。红莲山庄人才济济,两位居然高居第四,真是厉害。”   邵景文不动声色的看着我,却也没打算多问,邵景武却很受用似的:“哪里哪里,所谓排名就是接的任务越多,越难,得到的金珠就越多,就是这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拿给我看,金珠很小,却做工精致,上面刻画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担忧道:“这么小?丢了怎么办?平时不是很难保管?”邵景武哈哈笑道:“没关系,正堂是有记录的。”说罢悄悄跟我眨眨眼睛:“我平时都是攒够了就拿去熔成金锭子。”邵景文则不赞同的摇摇头,但也没有反驳。   邵景武清清喉咙接着道:“不同的任务金珠的个数不同,越难的越多,最少是一个,最多是九个。”   “哦,那我杀徐子川是几个啊?”我转向福伯,福伯笑眯眯的:“是五个,已经记录在案,老朽这就去把金珠取来。”   福伯径自去了,邵景文此时喃喃道:“是徐子川啊,最近红莲山庄接的单子竟都如此……”邵景武道:“如此什么?”   邵景文却摇摇头不再说了:“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我道:“徐子川究竟是什么人?”邵景武道:“你连‘靶子’是谁都不知道?”我点点头:“忘了问了。”   邵景武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邵景武道:“我来告诉你,徐子川是个重要人物。”   我知道徐子川很有钱,家大业大,于是心有戚戚的点点头,邵景文道:“不错,徐子川此人虽然已经革职查办,安心回家养老,但是坊间传闻他和太子有些瓜葛,不日就要回京受审,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死了……”   我惊讶道:“难道我们还接太子的买卖?”   邵景文道:“未必,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若太子其实没犯过事呢?那些传闻是假的呢?可徐子川在此时死了……”   我不由接道:“太子反而更受怀疑!”   邵景文道:“不错,只可惜我们做刺客的,无法知道谁下的赏金,其他的,就更不得而知了。”   我点点头,做沉思状。景文景武两兄弟以为我是在思考国家大事,也屏息不打扰我,我想了片刻,觉得有什么东西漏了,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那个,谷雨公子排第几啊?”   两兄弟齐声道:“谷雨公子本来就是红莲山庄的人,与大小姐一样,是主上的待遇。”   到正堂逛了一圈,没接生意,倒是拿到了赏银和金珠。   我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无比满足,红莲山庄伙食不差,但是对我来说油水不够,我打算带着翠喜和青锦去醉香楼见见世面,那里的红烧栗子鸡想想都流口水。   日子平淡快乐,按理说,想修得正果的妖狐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可我现在情况特殊,既然深入红尘,就要按人间的规矩办。   一晃已经在红莲山庄虚度了大半年的光阴,老爹开始还时不时来看看我,每次都要碎碎念,烦的我毛都快秃了。不过他最近天劫将至,没工夫理我,安心窝在祁灵山闭关。我难得过了一阵子自在日   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九章   我手里攒下了三十七颗金珠,因缘线只剩下浅浅痕迹,按着狐族的规矩,当线彻底消失的时候,我就没有理由再留在恩公身边了。   因此一改兢兢业业的态度,转而消极怠工,偷奸耍滑。   福伯终于忍无可忍,三请四催的打发人叫我去找他“议事”。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出门了。   不料刚出门没多久,就碰到侯康。   一颗心没开始欢喜,就沉了下去。他紧紧拥抱一个女子,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消瘦玲珑,身形倒和我有几分相像。   我呆若木鸡,其实早该猜到,他这样的少年英雄,怎会没有美人思慕?而我,只不过是欠他的恩情,替他卖命。连进入红莲山庄都是我设计好的。   一厢情愿。   说起来我不过是只不谙世事的狐,虽修得了人形,却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更何谈生死相许?情窦未开的时候碰到了他,一切的美好姻缘都是我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他若是能幸福,我也会很开心,吧。   本想赶快离开,但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在侯康将要转过身的时候,足尖轻点,飘到了假山后面。   算了,现在要走被发现了反而尴尬。我借着假山的掩护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破碎的心情。   其实他从未正眼看过我,就算发觉他已有心上人,于我也没什么区别。也许报了恩,我仍旧会默默守在他身边,看他生老病死,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有一天我消失了,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有个姑娘曾为他出生入死?曾在看不到的地方替他挡劫消灾?   我恣意徜徉在自己的幻想里,愈发觉得这一份深藏在暗处的情谊虽感天动地却只能掩埋,于是越想越伤心,正在酣处,不远处的响动把我拉回现实。   “你答应过我!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是侯康,我从来没听过他这样慌乱的声音,甚至带点绝望的痛苦。   “对不起,忘了我吧。”那姑娘声音甜美,像刚沏好的甘蜜,语气却无比冰冷。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同样可以给你!”   “对!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我爹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白丁?”女孩声音颤抖,带点哽咽。   姑娘一语道破苦衷,果然侯康再次抱住她连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吼你。”   那姑娘轻轻推开他:“你记得我是怎样的人,此生足矣。”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叹气,男人总是看不透,那位姑娘既然决心离开,为何不让对方彻底死心。演这样一出被逼无奈的戏码,叫对方下半辈子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呢?   “谁?”   完蛋了,一时放松警惕,就被发现了行踪。   “是谁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谈话,出来!”   不好,我默念法决,打算化成原形逃跑。可侯康快了一步,已来到假山后方,惊得我连忙咽下咒文,我可不想在他面前生生消失变成狐狸!   只好扭扭捏捏的从假山后挪出来,头也不敢抬,侯康见是我,也愣住了,连忙趁机解释:“我,我只是路过,不是故意偷听。后来你们吵起来,不好意思打扰……”   简直越描越黑,黎青青你真是笨死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我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心中百转千回,恨不得当场暴露身份,施法变出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良久的沉默之后,侯康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三日后跟我去苗疆。”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呆立当场,侯康的反应太诡异,但他不愧为武林第一庄最年轻的庄主,喜怒不形于色,就留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我不明就里,心中忐忑。   原来侯康常年一年有大半年是外边游历,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三日后出发去苗疆,随行的除了十二影卫,若干仆从,门客却只带了我一个。   我曾专程去请教福伯,他也有点想不通,不过很快摸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得出了结论:“也许庄主是打算提拔你,你想当影卫这件事,现在人尽皆知,庄主大概是想通了。”   我虚心受教:“原来是这样!”   心里腹诽:这算什么结论,简直狗屁不通。   不过总不能跟他说我撞见了庄主被心上人抛弃,马上要另嫁他人,对了,理由是庄主没有功名。   说了才是找死。我苦着脸回卢芳斋收拾行李,一边思忖道:原来我想当影卫这件事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想必整个红莲山庄都知道我爱慕庄主,一直厚着脸皮倒贴。只有平日里明察秋毫的侯康对此无知无觉,他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了,我却还是不死心。   可一向对我疏离冷淡的侯康为什么突然要带我一起出门?难道他被旧爱抛弃,打算另结新欢?我不由得又激动起来。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惊奇的发现队伍中多了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你怎么也来了?”我脱口而问,之前可没听说谷雨也要去。   “苗疆盛产蛊虫毒草,说起来已经有小半年没去过了,我当然要搭顺风车去转转。”谷雨理所当然道。   搭顺风车?真是不要脸啊,我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顺风车,马车统共就只有一辆,他哪里是搭顺风车,分明是给大少爷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   我对他不要脸的行径直翻白眼。   侯康道:“谷雨常去苗疆,可做向导。”   谷雨冲我得意的扬扬眉毛。   而侯康是骑马的,刚刚那匹汗血宝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扫视了一眼青锦一眼,青锦察觉到它的傲慢,差点没扑上去,让我死活拽住了。   十二影卫骑马的骑马,轻功的轻功,一出门就没影了。所谓影卫就是要你看不到他,他却时时刻刻在暗中保护你。   福伯送到门口,侯康低声吩咐了几句。我暗中使了妖力,竖起耳朵,只听侯康问道:“两封信都收好了?”   福伯道:“庄主放心,老奴记得,第一封由芸香送到林大将军府上,林小姐若没有回信,立即把第二封送到京城。”   我不由得怀疑,林小姐,会不会是昨夜的姑娘?   因为谷雨的拖累,行程慢了不少,错过了宿头,只好在野外休息,好在这个时节南方夜晚也挺暖和,几人席地而坐,点了篝火,他们抓来几只野兔,现在正烤的滋滋作响,这野兔挺肥,最外层油汪汪烤的焦黄,香味四溢。   经过那一次的“偶遇”,我落下了见到侯康就低头的后遗症,几乎一路没正眼看过他,赶了一整天的路,又累又饿,此时暂时忘记其他,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兔子肉,口水汪洋。   侯康一路沉默寡言,主上不说话,下人也不敢喧哗,谷雨却视而不见,吃的香甜,他扯下只兔子的后腿递给我,兔子后腿最长筋肉最多,皮烤得金黄流油,外焦里嫩滋滋冒着热气,肚子饿的咕咕叫,忍不住立刻咬了一大口,好烫好烫,好香好香。   “啧啧,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子甫,把那一只递给我。”子甫是侯康的字,全红莲山庄大概只有谷雨会这样亲切的叫他,谷雨轻描淡写的对我的吃相做了点评随后又对侯康颐指气使。   我低着头吭哧吭哧咀嚼,没搭理他,侯康好脾气的把另外一只烤好的兔子递给他,依旧沉默寡言。   谷雨吃的慢条斯理,我半只兔子下肚了,他才刚刚把一条腿吃完,影卫们匆匆吃完都各司其职守夜的守夜,喂马的喂马,此时只有我们三个围坐在火堆旁。   谷雨吃饱喝足,闲极无聊开始找茬,他睁大一双凤目,故作惊讶的望着我:“哎呀青青,你怎么吃那么多?”   我嚼着骨头,从牙缝里应了一声:“今天太累了。”侯康却突然出声道:“累了就早点休息,包袱里还有干粮。”   我想要不要趁机与他交谈几句,却突然起风了。凉嗖嗖的吹散了篝火残存的热气,我打了个大大的寒战。谷雨喃喃道:“怎么变天了,好冷啊。”   “起雾了。”侯康说道,我缩缩脖子听谷雨抱怨道:“真是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荒郊野岭的,晚上怎么睡啊。”   侯康道:“越来越冷了,不如去马车里避避风。”我和谷雨立刻表示赞同,可是很快就傻了眼。   雾气浓的不像样子,马车早就看不见了,谷雨道:“我记得马车就停在那边,咱们走过去吧。”我们顺着谷雨指的方向走了许久,依旧除了浓雾什么都没有。   侯康皱起眉头,唤了几声,影卫也没有回答,仿佛我们三人是被这诡异的浓雾和外界隔离开来了。越走越安静,越走越寒冷,谷雨开始危言耸听:“我听说深山中都有成了精的妖物,不会是被我们碰上了吧。”   侯康呵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自己吓自己。”被谷雨一提醒我倒是打起了精神,若真是妖怪,倒可以提一提老爹的名号,说不定还是旧相识。   就算不是旧相识,老爹在妖界也很有些面子,对方对买账也说不定,打定主意我暗暗催动内丹探查,却没发现一点妖气,这气息……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章   是鬼气!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难道是蛇?”侯康握紧了佩剑,谷雨也掏出了随身的雄黄。   我们都凝神屏息,以防暗中被偷袭,爬行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停止了,换成了凄厉的笑声,侯康道:“何人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若是被我抓出来,就休怪侯某人不客气!”   然而笑声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近,一阵冷风拂过,浓雾略散开一点,一片衣袂掠过,又飞速逃走,侯康轻功颇高,提剑便追。   他去了半晌也没有动静,我担心出事,想要去追,谷雨拦住我:“别冲动,这浓雾里你怎样找他?若真是有人故弄玄虚,我们反而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急道:“如果不是武林中人呢?”如果真是妖物作祟,他一个凡人怎么抵挡的了?   我必须去救他,谷雨急了,不复刚才嬉皮笑脸,严肃非常,死死抓住我:“就算是妖物作祟,你能有什么法子,别以为会两手功夫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我一身的毒到可以护你周全。”“不行,那侯康怎么办!”我用力一挣,却轻易挣脱出去,因为用力过大,险些摔倒。   回头看时,却发现谷雨已经倒地,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我蹲下身使劲推他:“谷雨,你没事吧?”   伸出手打算探他的鼻息,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笼罩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一张残缺不全的面孔近在咫尺,我失声尖叫,太恶心了。   乱蓬蓬的头发和水草纠缠在一起,湿漉漉水淋淋的,一张脸惨白,两只眼睛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两个黑洞,其中一只里面还蠕动着一条白白胖胖的蛆虫,一股酸臭的腐朽气味直冲进我的鼻孔,果然是鬼!   慌乱中我拼命凝聚妖气,惊吓过度使得我记不起高深的法诀,只凭着本能向前狠狠打去,简单粗暴往往颇见奇效,那丑鬼被我一下打飞,痛苦的扭曲□□起来。   却仍不肯走,再次扑过来,我左躲右闪,却不敢远走,因为担心那女鬼杀我不成,地上就摆着一个鲜嫩可口阳气浓郁的少年郎,让她害了谷雨可怎么是好?   虽然能勉强护住自己,让她近不了我的身,可毕竟道行不高,禁不起这样缠斗,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可那恶鬼也没讨得便宜,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置我于死地。   恶鬼乃是生前的不甘怨气不化侵蚀了生魂,在人间游历太久的厉鬼,迷失心智,一味杀人,却也知道趋利避害,不会不管不顾跟人死斗。   而眼前这女鬼,先是调虎离山,引开侯康,再来偷袭我们二人,颇有计谋,侯康是江湖中人,也许是杀气太重,她动不得,而在我这里同样讨不到便宜,为何要死死缠住我不放?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打算跟她讲讲道理,能拖延时间也好:“你为何一定要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也许是喉咙也腐烂的原因,那鬼声音有些古怪:“我吃了你,就可以逃出这里。让我吃了你,让我吃了你。”   边说边发出桀桀怪笑,我听了愈发毛骨悚然,没听说狐狸的肉还有这等功效,莫非这鬼脑子不好?真是倒霉。   没奈何,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对,可惜体力渐渐不支,妖丹在心口处隐隐作痛,是妖力将要枯竭的前兆。动作也随着身体的不适变得迟缓,突然颈间一痛,一股刺骨寒气直窜进我的身体,难道我要被只鬼吃掉?   胸前蚀钺突然蓝光大放,照的那女鬼立时惨叫一声,放开了我,顾不得疼痛,抓起蚀钺乘胜追击,直逼女鬼,那鬼痛苦扭动,影子越来越淡,求饶声却清晰起来。   不再是叽叽咕咕的怪声,口齿清晰道:“狐仙饶命,奴家也是个可怜人,被婆家冤枉和下人有私,浸了猪笼,死的惨死的冤啊,可惜夫家罢了毒阵,我被禁在这条河里,不得自由。奴家只是想离开这里找他们报仇。”   “那你也不该滥杀无辜,你刚才全力置我于死地,我又与你无冤无仇。”   “狐仙息怒,奴家方才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本来就是鬼,还怎么鬼迷心窍?”   “是是,是奴家贪心起意,贪图你身上的宝物。”   我拿蚀钺的手停住,一直不知道这黑指环有什么用,此时听这鬼的口气似乎知道点什么,不由得问道:“你说说,我的戒指有什么神力能让你离开这里?说的好,我就放你一马。”   那鬼急道:“奴家知无不言。奴家是惨死在湖里,怨气太重,且婆婆心狠摆了毒阵,非至阴之体不可解救……狐仙八字是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我的确八字属阴,在祁灵山时总有小鬼缠身,“那跟我的戒指有什么关系?”   “说句大不敬的话,狐仙您的阴气比奴家还重,本想出来碰碰运气,可感知到您身上的宝物,一时起了贪念。它是至阴至寒,凶煞无比。若能得到它,调遣阴兵,号令群鬼也不在话下。只是……”   那鬼斟酌道:“狐仙您阴气虽重,却蛰伏于体内,且行事低调,不肯露出精深法力,难免会有恶鬼觊觎。”   话虽婉转,我却听出来她在说我法力低微,守着这么个大宝贝,也不知能守多久。   虽不中听却令我毛骨悚然,那蚀钺岂不是个烫手山芋?在祁灵山上有老爹护着,现在我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不是不懂,老爹呀老爹,你为什么非要送我一个男式戒指?   我咽了口口水,说道:“可是你明明很怕蚀钺。”   鬼道:“原来它叫蚀钺,好名字。奴家刚刚的确存了觊觎之心,可试了一次才发现这宝贝怕是已经认定了你,十分护主,狐仙大可放心。”   我点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说话算话,不跟你计较,你走吧,不要来骚扰我们了。”   那鬼却犹犹豫豫飘在半空中没有动,我一瞪眼睛:“你怎么还不走?”她若是贼心不死还想偷袭我,我定然不客气了。   一阵阴风自下而上鼓动,再见时,那鬼已经换了个造型,变成个清丽女子,只是依旧面色苍白,阴郁愁苦,不过比之刚才的尊容实在是好看了不少,面对美人我的语气柔和不少:“你还想怎么样?”   女鬼嘤嘤咛咛,抽抽噎噎,凄凄惨惨,哭得梨花带雨:“求狐仙帮帮我,奴家本是彭城永安当铺老板的独生女,不顾爹娘反对下嫁给家里学徒李郎,父亲疼爱我,终于招了他做上门女婿,几年后爹娘相继亡故,我们便把婆婆接来家中奉养。”   她怨毒道:“谁知婆婆终日对我百般刁难,终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身边躺的是家中下人,婆婆推门而入,正是捉奸在床,怎会如此巧合?我对婆婆百般忍让,却落得这个下场,我好恨,恨不得掏出她的心来看看是不是肉做的!”   那女鬼越说越凄厉,面目越来越狰狞,几乎要露出面目模糊的惨相,实在不想再看一遍她眼眶里蠕动的肥蛆,急忙打断:“那我怎么帮你呢?你连接近蚀钺都不行啊。”   女鬼喜道:“狐仙是答应帮我了?”   我连连摆手:“你先说我怎么帮你,得做得到才行,况且只是你一面之词,要我帮你杀人是万万不能。”   女鬼道:“奴家不敢骗你,关于我的事情,狐仙到彭城一问便知。奴家只求一个公道,若是大仇得报,就算魂飞魄散也甘愿,奴家原死的太惨,且有毒阵困住生魂,是上好的养料……狐仙只需将奴家放入蚀钺中,到彭城再将我放出便可。”   看她说的言之凿凿,也的确可怜,我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   “那好吧,可是你见了蚀钺就要魂飞魄散,我怎么把你放进去呢?”   “狐仙的宝贝护主心切,才对我狠戾非常,我听说,认了主的宝贝,可与主子心意相通,狐仙若真心帮我,想也不难。”   一番话说了等于白说。我自知没学过法术驾驭这件上古宝物,然而那女鬼殷殷切切的求我半天,不好推脱,何况若真的说出“我不会用”,丢脸是小,难保她认为蚀钺认主认的不牢靠,再次扑上来硬抢。鬼的行为,难说的很。   只好硬着头皮试试了。我沉下心来,闭上眼睛,把蚀钺带到大拇指上,用力想着它的样子,试图与它沟通。然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毫无效果。沮丧的睁开眼睛,打算跟女鬼摊牌,然而睁眼的一瞬间却看到蚀钺再次发出幽蓝光芒,不似刚刚生杀予夺的气魄干云,忽明忽暗,柔柔弱弱,煞是可爱。   女鬼见到此情形,忙赞叹道:“真好看,像坟地里的鬼火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我一口气噎在喉间,鬼都是这么会聊天的?算了,大概是称赞吧,正事要紧,凝神静气,而后轻声对蚀钺说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那个,我们接下来去彭城,你可以帮忙把那边的女鬼带过去吗?”   说完感觉自己挺傻的,完全没有狐仙应有的风范,不用任何法术,居然直接开口和一枚戒指打商量。好在蚀钺相当给面子,居然回答了我:“你终于和我说话了。”   声音却不是从戒指里发出来的,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或者说四面八方飘过来,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又像隔着一整个世界,分外飘渺。   我有点犹豫:“你是蚀钺吗?”   “是,又不是。”   “呃,你到底是不是啊?”   “货真价实的蚀钺,却不是真的蚀钺,如今的蚀钺只剩下驱壳,我不过是残存的一点记忆。”   “哦”,听着挺可怜的,只是一段记忆,那连魂魄都不是了,不小心提到它的伤心事,我有点无措,不知怎样安慰它。   “你不用想着安慰我,今天能跟你说话,我就很高兴了。”   宝贝就是不一样,太善解人意了,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   “我的确知道你想什么,你的每一个念头我都知道。”   我吓了一跳,惊吓中突然福至心灵,默默的想了一句:“你真丑。”   “肤浅的狐狸。”   “你真的知道我的想法?那……”那我对侯康的情意,它是不是也知道了?   “你别紧张,我虽然知道你每一个念头,但是除了你之外,我也无法和别人交流。我只是一段记忆而已,也许会永远尘封在这里……你这次找我,是为了那女鬼?”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你可以帮帮她吗?”   “当然可以,我自然听你调遣,记住,意随心生,心随意动,物我合一。”   “意随心生,心随意动,物我合一”,我体会着这十二个字,突然觉得身体向下狠狠一坠,踉跄一下,方才站稳。眼前景色骤变,蚀钺安安静静挂在我的脖子上,哪里还有幽蓝光芒?   我问女鬼:“刚才的鬼火怎么不见了?”   女鬼莫名其妙:“什么鬼火?”   难道刚才发生那么多事情都是幻境?不管了,若真是蚀钺给我造的一个幻境,正好可以一试,凝神静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蚀钺上,此时蚀钺不是挂在脖子上的指环,而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甚至看得清指环两侧薄薄的结阵,如水如雾,最轻柔也最坚韧。   我大喝一声:“收”。那女鬼倏忽间进了蚀钺,一切水到渠成,默契的仿佛这样做过无数次,脑海中有什么蠢蠢欲动,与蚀钺有关的记忆呼之欲出,然而稍一探究就头疼欲裂,疼得我喘着粗气,忙收回神思,稳了稳心神,隔空对女鬼喊话:“你还好吗?”   女鬼从蚀钺中答道:“还好,若能大仇得报,奴家必结草衔环报以大恩。”   我忙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嫌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就好。”   女鬼道:“狐仙真会说笑,不过片刻功夫,哪里久等了。”   我一惊,刚才在幻境里的一切至少也有一个时辰,难道在现实中只不过须臾之间?此时浓雾渐渐散去,我抬头望望天色,还是浓黑一片,分不清时辰。   远处传来呼喊声,是我们的人,我喊道:“我在这里!”朝他们跑了过去。   浓雾中走散的人都已聚齐,只有一个影卫绕着三颗大树转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我偷偷将妖力聚在两指之间,默念法决,将残余的阴气彻底吹散。   那影卫如梦初醒,三两步归了队。有人打趣他:“李大哥,练什么功夫呢!”   他脸色惨白:“是鬼打墙!”   侯康喝道:“休要胡言乱语,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他并不见得全然不信,只是遥遥苗疆,迢迢路途,万不可乱了人心。   届时人已齐了,只是不见谷雨,我急道:“谷雨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侯康道:“已经把他安顿在马车里,没有大碍,只是受惊昏迷了。”   我们本是向南走,第二天傍晚时分,进了彭城,经过昨夜一番折腾,现在人困马乏,很早就纷纷歇下了。   我假托去城里逛逛,借口出去。   谷雨已经大好,精神抖擞的添乱:“自己偷偷去什么好地方,我也要去。”我不耐烦道:“去逛女孩子的东西,你跟着碍手碍脚的。”   谷雨夸张的大笑两声:“别闹了,你男扮女装得那么彻底?不会是去买针线绣花吧,不要吓我了。”   气的我狠狠踩他一脚,扬长而去。   想不到侯康做事缜密,嗅觉也是灵敏,竟然派了影卫跟踪我,在街巷胡乱到天黑,彻底把屁股后面的尾巴逛烦了,才偷偷溜去女鬼所说的当铺。   高高的长柜台后面隐约看到几个伙计头顶的黑发髻,除了柜台,并无桌椅,墙壁上贴着红纸条,上写“虫蛀鼠咬各听天命,神枪戏衣一概不当。”   然而当铺里冷冷清清,并没有生意,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再不进去当铺也要关门了。   我悄悄问女鬼:“是这里吗?”女鬼声音里含了悲戚:“正是这里,这就是我爹爹的当铺。狐仙可以放我出来了。”   我悄声道:“稍安勿躁,且等一等。”   若是这女鬼真的是被她婆婆陷害,也就罢了,若是她说了谎,或者其中有什么误会,是我把厉鬼引来,倘若白白伤了一条人命,我心里实在不安。还是先看看再说。   我走上台阶,柜台实在太高,只能仰头垫脚,才勉强能看到二叔公的头脸,我费力喊道:“劳驾,我要当东西。”   大概看我只是个小姑娘,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二叔公要死不活的不耐烦道:“要当什么?若是小孩子家的玩物,我们可不收。”   竟然敢看不起我?我不动声色的在手里凭空变出一个上好的翡翠手镯,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二叔公眼睛立刻亮了,伸手要接。   我把手镯往回一收,他扑了个空,枯树枝一般的手悬在半空中,“我是要寄当,你粗手笨脚的,别碰坏了,叫你们掌柜的来。”   二叔公变脸比翻书还快,赔笑点头,从长长的高柜台后面绕了出来,“姑娘且给我看看,若真是在下做不了主的东西,自然请掌柜的定夺。”   难为他无济于事,不如让他知难而退。我把手镯递给他:“小心些。”俗话说灯下不观色,可此时已过了黄昏,没了日光,二叔公赔笑双手接过,走到窗下对着皎洁月光品鉴。   我虽然不懂翡翠,但是老爹喜欢人间的物什,时常趁着远游搜罗一些来摆在洞府里。   我记得家里有一个镯子是前朝皇宫里的宝贝,因为通透碧绿,触体生凉,玩过一阵子,后来有一只当晚餐的山鸡逃走了,我顺手把镯子扔出去砸鸡,鸡捉住了,镯子倒碎了,老爹着实心疼了一次,还骂我焚琴煮鹤。   这枚镯子就是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变出来的,时隔多年,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变的一模一样,那二叔公看了半天,我心里有点忐忑,翡翠这东西,色差一等,价差十倍,不知是不是失了手,变成个四不像了。   又过片刻,二叔公笑的更殷勤:“果然是好东西,姑娘请里边歇歇。”我点点头,端起富家小姐的架子缓步跟着。   内室里桌椅精巧富贵,却有些陈旧,像是有年头没换过了。“姑娘请先坐下喝茶,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凡人喜欢喝茶,味道奇怪不说,还有点苦,哪有山里的清泉甘甜?不多时,门口响起刻意压低的人声:“什么东西,连你都看不真,我倒要见识见识。”掌柜的到了,女鬼轻声说:“这就是我夫君。”当然除了我旁人是听不见的。   我不由得打量起来,那掌柜看起来还算年轻,生的一副好面孔,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难怪女鬼愿意不顾父亲反对下嫁。掌柜和气笑道:“姑娘久等,茶可还合口味?”   我端起杯子,轻轻啜饮一口,“清幽淡雅,甘柔绵长,喝一口唇齿留香,好茶好茶。”   “哈哈,姑娘秀外慧中,不但生的花容月貌,还是懂茶之人,您这杯雨前,不但茶叶新鲜,连沏茶的水都是去年梅花上的积雪化了存下的。”   这掌柜嘴巴倒甜,我点头干笑道:“好茶。”   掌柜又道:“鄙姓李,名继平,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黎。”   “黎姑娘,来典当的是何物啊?”   我把镯子拿出来,李掌柜用一绢帕子垫着接过,看来李掌柜在当铺多年,确是学了些本事,观摩半晌,又和那个二叔公嘁嘁喳喳耳语几句,什么“水头足”“颜色翠”“像是有些年头”,看来我这招点物化形用的可圈可点,骗过了他们。   不过我自知法力有限,难以持久,若他们再这样喋喋不休,恐怕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要变回一根狐狸毛。 ☆、第十二章   我端起茶杯咳嗽一声,两人望过来,掌柜笑道:“在下看到如此好翠,一时忘形,怠慢了姑娘,不知姑娘要当几何?”   倒是把我问住了,我虽然知道这东西值钱,却不知道该值多少,况且此行目的也不是来骗盘缠。   “你能出多少?”   掌柜伸出三根手指,鬼知道是三两还是三百两,我皱眉摇头。掌柜又伸出四根手指,我还是摇头,掌柜为难道:“若是再多,小店一时也拿不出来了,况且姑娘是寄当,等手头宽裕了,还是要赎回来的不是?”   我道:“实不相瞒,我来这里典当,并非是周转不开,而是受人所托,若是真有其事,我倒可把镯子送给李掌柜。”   掌柜道:“哦?在下愿闻其详。”   我看二叔公一眼,问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二叔公立刻识相的退下了。   只剩下李掌柜和我,他殷勤道:“请问姑娘是受何人所托,有何要事,有什么李某能帮得上忙的?”   “这翡翠镯子并非我的,乃是一个姐姐的遗物,姐姐家里也是开当铺,着实收了些好东西,老物件,这枚镯子是姐姐父亲留给姐姐的陪嫁,只可惜女婿不合心意,直到老父亲去世才传给了姐姐。可怜姐姐直到临终也没有机会把它给夫君看上一眼。”   李掌柜脸色变的难看起来,“那怎么会在你手里?”   “说来话长,我是受人所托,姐姐死的冤枉,若李掌柜肯为姐姐正名,在黄泉下她也心安了。”   蚀钺中发出幽幽叹息,“你不必这样……我早是已死之人。”   “名节于女子而言,重于泰山,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夫妻多年,应该清楚。”这句话不仅是对李掌柜说,更是对蚀钺中女鬼所说,我本来不爱多管闲事,可若真能顺水推舟帮她洗去冤屈,何乐不为?   果然,女鬼带了点期冀:“真能还我清白?”   我接着说:“就算和婆婆有什么嫌隙,她已经含冤而死,死者为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不念及夫妻情分,让她死后也能闭眼?”   李掌柜却脸色数变,“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过我是受人所托,和姐姐并无关系。”   “不管你和那贱人有没有关系,都请离开。镯子也带走吧,这单生意,永安当铺不接了。”   没想到他的态度竟然如此奇怪,难道女鬼骗了我,她是确有其事并非被冤枉,还是李掌柜也蒙在鼓里?   若是现在被赶走岂不是功亏一篑?情急之下我道:“永安当铺?这当铺原来也并不姓李吧。”   “可它如今姓李了,不论你是莫家谁派来的,回去告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李继平才是永安当铺的主人,莫家的小姐也不过是个背夫养汉的骚货!一个镯子就想收买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没想到随便一句话竟惹得他如此激动,怒吼声把我唬住了,但也觉得其中有关窍,不由得故意激道:“你老婆偷汉子,难道你脸上有光?你为什么要冤枉她!”   想不到他竟然哼笑出声:“就算是我冤枉她,又怎么样?现在死无对证,难道你要去衙门告我?小丫头,还是趁早走吧,叫我的伙计们动起手来可不好看。”   没想到见客三分笑的李掌柜竟然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开口承认是他冤枉陷害了女鬼。   蚀钺内传来巨大的波动,是生魂激荡的响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狐仙求你放我出去,我要问个明白!”   然而蚀钺是上古神器,岂是她挣脱的开的?女鬼受了束缚渐渐安静下来,我看向李掌柜:“是你安排了一切,陷害她,让她含恨而死?为什么?”   “那是她自作自受,一切都是她的报应,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恨没有早一点杀了她,让我娘跟我一起受她的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和李郎情投意合,他怎会恨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一定在骗我。”蚀钺的力量太过强大,束缚了她的魂魄,她无法再挣动,只是语气愈发悲凄。   现在已经证实是姓李的负心薄幸,心狠手辣,他们的恩怨也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我冷冷一笑,“李掌柜,现在应该过了子时了吧。”   李掌柜道:“过了子时又如何?”   我阴森森道:“过了酉时,阴气才最重。”   李掌柜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小丫头,你休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凝神聚力,暗暗操控蚀钺,想不到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竟然和我有了这般默契,何止意随心动,只一个念头,蚀钺就解开禁锢,女鬼飞身而出,显出身形来。   当然显得是那个比较漂亮的样子,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就算是被他亲手害死,也不肯显露出丑的一面在从前的爱人眼前。   女鬼满脸泪痕,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掌柜:“李郎,你为何如此对我?难道我们的恩爱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樱娥,你……”   “李郎,我死的好惨啊,湖水那么冷,水呛进嗓子里却又像火一样热,后来我从自己的尸体里飘上来,看着自己在湖底泡的发白,腐烂。李郎,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啊。”   “你你你别过来,人鬼殊途,过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去投胎!”   莫樱娥哭道:“我何尝不想去投胎!在我落水处你娘找人布下了束鬼阵,让我不得超生,我好恨啊……”   “樱娥……”   “我且问你,为何那一天我醒来那么巧被你娘撞到!难道不是她日日刁难我而怀恨在心设计害我吗!”   “不关我娘的事!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是我看不惯你整天对我娘板着一张棺材脸!还时常和她老人家顶嘴,儿媳就该三从四德,你仗着你爹给你挣下的家业,让我堂堂男子汉入赘不说,还要对我娘不敬,我从小没了爹,娘亲就是我的一切,你作为儿媳妇竟然不但不孝顺她,还时常摆出一副小姐脾气,我早就想收拾你了!”   “哈哈哈,李郎,原来夫妻多年你竟然这样看我!原来你娶了我竟是如此委屈?”此时莫樱娥已是满脸泪痕,“我对婆婆何时不敬了?倒是她处处刁难我!家里难道没有丫鬟?为何非要让我亲自给她端水洗脚?”   李掌柜道:“那是你当儿媳的本分!丫鬟是丫鬟,你是你,你大小姐脾气如此难伺候,我还不如娶个丫鬟。罢了,活着吵,死了还不安生,莫樱娥,就算你杀我,把我变成鬼,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莫樱娥脸上还挂着泪痕,却苦笑一声:“是啊,我三年无所出,你娘早就暗地里给你物色小丫鬟了,李郎,算我看错了你。我只问你一句,当年娶我,你可是为了我的家产?可有一点真心喜欢我?”   李掌柜道:“哼,你们莫家的人都是这样,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觊觎你的家产?”   莫樱娥忽然笑了:“那就好。”说罢飘然而去。   我正怔愣间,李掌柜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拔腿就追,我心里也有几分猜测,忙跟了上去。   当铺后面连着莫家家宅,不,现在该叫李家家宅,然而李掌柜跑了许久,却如何进不得内院,李宅此时迷雾笼罩,如同昨晚的河畔,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浓雾终于渐渐散去,然而刚进内院,就听到一声惨呼,待我们赶到时,李母七窍流血,已然一脸惊恐的死在地上。   李掌柜抱住母亲尸首嚎啕大哭,莫樱娥飘到半空,面容更加惨白,居高临下:“李郎,我竟爱你如斯,明知是你杀了我,却无法对你下手,你我本是恩爱夫妻,若不是她从中挑拨,何至于有今日?我就杀了她报仇,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了。”   “你这贱人竟如此歹毒!你们莫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李掌柜急怒攻心,面容扭曲,却突然一笑,“你可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老头子身子那么硬朗,怎会突然疾病身亡?”   莫樱娥颤抖道:“你说什么?”   李掌柜道:“你爹他看不起我,处处为难我,我活的就像你莫家的狗一样!”   眼泪划过她越来越苍白透明的脸上,落到半空消失不见,莫樱娥摇头哭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李掌柜露出残忍的笑:“我每日都往老头子的参汤里加一点□□,没想到他身体真是好,竟然能拖那么久。哈哈哈,莫樱娥,他死的时候还叫你的名字,你记得吗?”   女鬼此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闪电般扑向李掌柜,再看时,李继平已经七绝身亡,七窍流血,和李母的死相一模一样。   虽然是这两母子负了女鬼在先,可看到此情此景仍不由得一阵心悸。我咽了口口水,对女鬼说道:“那个,樱娥……”   话未说完,莫樱娥打断我:“狐仙且稍待,你助我大仇得报,奴家无以为报,且送你一件礼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三章   此时,李掌柜的魂魄从身体里飘出,不似莫樱娥的魂魄有如实体,十分缥缈,但黑气缭绕,十分可怖。与此同时,蚀钺微微发热,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可以清楚感觉到“渴求”之意。   莫樱娥道:“狐仙莫要客气,请出法宝吧。”   我本能似的拿出蚀钺,甚至可以说那一刻是蚀钺操控了我,对准李掌柜,只听一声惨呼,李掌柜被蚀钺吞了个干干净净。我望着蚀钺一时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   莫樱娥道:“李继平死时痛苦万分,生前又做尽坏事,所以死即成厉鬼,想必只有凶煞的鬼才配得上狐仙的法器,那些黑气就是他的怨气和杀气,呵呵,他竟如此恨我。也罢,我们纠缠一世,从夫妻到仇人,死了魂魄也散在一处,也算白首不相离吧。”   莫樱娥的魂魄越来越淡,我急道:“什么魂魄散在一处,你也要被蚀钺吞掉吗?快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莫樱娥突然笑了:“狐仙,谢谢你。可我连杀两条人命,在湖里做鬼时也早已沾满鲜血,把灵魂献祭给蚀钺,是自愿的。”   “可我是蚀钺的主人,我肯定可以控制它,一定有办法的。”   莫樱娥却自顾自道:“你知道吗?那时李郎还是永安当铺的学徒,我小时候就是个野丫头,常常溜出去玩,司徒府的少爷总是欺负我,李郎会把我护在身后,说‘小姐别怕’,其实自己也怕的要死,还和司徒少爷打了一架,哈哈。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他不再叫我小姐,他说‘樱娥,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莫樱娥的声音越来越弱,鬼影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消失在我面前。蚀钺就像是我用惯了几千几万年一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那种吞噬鬼魂的满足感。   我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两具死尸,不知道李母的灵魂去了哪里?也许早就逃走了,也许转生去了,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刚才的一切让我很难受,原来时间可以让人改变那么多,让相爱的人互相憎恨,让人变成厉鬼。   怪不得老爹说人世变幻无常,我突然难受的想哭,索性就在这里大哭一场,宣泄一下情绪,反正现在院子里连只鬼都没有,也不怕丢人。我气运丹田,挤眉噘嘴,正嚎啕到酣处,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你怎么还不走?想在这里过夜吗?”   我以眼泪鼻涕凝固在脸上的姿势僵硬的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瞬间吓得我拔腿就跑,那不是在琅琊城差点要了我小命的煞神?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我干脆现出原形,四爪并用,弹丸一般激射而出,手忙脚乱的扑回客栈,直到身后没了声音,才变回人形,惊魂未定的锁了房门。   回到客栈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因为太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下了。   一夜无话,醒来时已经太阳晒屁股,这么晚了?我一骨碌坐起身,飞快穿好衣服冲下去,赶路这几天从没这么晚出发过,他们别是把我忘在这里了!   到了客栈大堂,我松了口气,一干人等都在,似乎并不急着赶路。等等,好像多了一个人?   看清之后,我拔腿便跑。   “青青,你可算起床了,”谷雨讽刺道:“昨晚熬夜绣花去了?”   我对他怒目而视,个话多的毒罐子,你要害死我了。   侯康见了外人,不复之前的沉默寡言,礼数十分周到:“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归墟仙门的   掌门大弟子,苏庚沂,苏道长。”   被称为苏道长的煞星,并没有穿道袍,通体的玄色衣裳,剑眉冷冽,瞳仁漆黑,五官刀削一般立体,冷肃而阴鸷,让人见而生畏。   我打着结巴打招呼:“苏,苏道长好。”   煞星略略颔首:“这位就是黎姑娘吧。”   我咽了口唾沫,嘿嘿傻笑两声算是答应。   暗暗扯了扯侯康衣角:“庄主,他他他,他就是……”   “青青,你稍安勿躁,琅琊徐家的事情,苏道长已经跟我说了。他是下山云游,恰逢到了琅琊城,化缘到了徐府,所以投桃报李保护徐子川,原本无意冒犯你。”   哪里是冒犯,分明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什么化缘,我才不信呢,老爹跟我说,归墟仙门的牛鼻子,到处在人界找东西,谁知他是安的什么心。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有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侯康?侯康虽然是堂堂天下第一庄,红莲山庄庄主,但毕竟是凡夫俗子,未必接受得了身边常年跟着一只狐狸精,若是受了惊吓,一时激动请这位苏道长做法收了我,那才大大不妙!   我干笑一声:“原来都是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也没往心里去,那什么,先在琅琊碰到,又在彭城碰到,真是巧啊。”   苏庚沂道:“看来我和青青姑娘倒有些缘分,一路上少不得叨扰姑娘了。”   “什么意思?你和我们同路?”   侯康道:“苏道长正好也去苗疆,可与我们结伴而行。”   我可不想跟他结伴而行,挣扎到:“我们不是有要紧事吗?整天的赶路,苏道长跟我们风餐露宿,太劳累了吧?”   苏庚沂道:“无妨,江湖儿女,在外漂泊,本该互相照应,何况路上不甚太平,相遇就是缘,苏某愿尽绵薄之力。”   明明是个道士,竟然自称江湖儿女,简直满嘴胡说八道。   可谷雨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神神秘秘把我拉过去耳语:“归墟仙门的道士都会捉鬼的!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看不似人为。”我翻了个白眼:“怪力乱神。”   侯康只做没听见,苏庚沂倒是意味深长的深深看我一眼,看得我老脸一红,心虚的干咳一声。   “怪力乱神”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太讽刺。   有了苏道士坐镇,倒真的一路平安,十二天后,顺利进入苗疆地界。   我们来到苗疆是想找一位蛊婆,求取一种蛊。不过是什么蛊,侯康没有告诉我,谷雨虎着脸说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哼,不说就不说。   不过侯康作为主子,我作为门客,令行禁止就够了,一个好的刺客,就是一把不会说话的利刃。   苏庚沂声称要寻找一种叫“琼花地龙”的蛊虫,据说是他的师尊受了伤,而药引还差一味,只能在苗疆找到。   而苗疆这么大,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倒不如和我们一起找找那位厉害的蛊婆,也许能打探到什么线索。   他这话蒙一蒙凡人还行,我太知道这些修仙道士的门道了,受了伤需要凡间的虫子做药引子?这个笑话带回祁灵山绝对能叫小伙伴们笑上一年。   那位蛊婆称海棠婆婆,传说蛊术出神入化,一般的蛊若要发挥作用,总得不能离施蛊人太远,而她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同样也可以解别人不能解之蛊,而高人总是有高人的性情,最见不得求她办事的人摆的谱比她还大。   于是刚到苗疆,侯康就吩咐下人和影卫连同马车和马匹都留下,只我们四人徒步进苗疆深处。留下马匹是有道理的,海棠婆婆住在深山的寨子里,骑马反而让山路更加难行。   这个决定只有两个人,不一人一马提出异议,谷雨说:“我可是中原第一毒医,请我出山八抬大轿我都嫌颠簸,你叫我步行爬山去见个老太太?”   侯康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温言道:“那你别去了。”   谷雨立刻蔫了。   另一个是青锦,他虽是区区一匹马,却不如大名鼎鼎的毒罐子谷雨公子好搞定。   嘶鸣吼叫(黎青青你敢抛下我!我不管不管我就要跟着去!),尥蹶子,脱缰奔跑,故意撞坏行李,总之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这位祖宗冷静下来。   把谷雨嫌弃得差点连同我一起丢下。   终于安静的踏上行程时,我才有心思环视四周,发现苗疆景象和中原大有不同,大片大片的青山绿水,翠竹古木,走进这片郁郁葱葱的苍茫里,仿若置身画卷,又如羽化登仙。不由心情大好,脚步轻快。   苏庚沂道:“真不知道你每天哪来的那么多开心事,整天笑眯眯的。”   景美人更美,有如此美景,又有朝思暮想的侯康相伴,我怎会不高兴。不由得扯起嘴角:“因为这里风景很好呀,道士。”   苏庚沂皱起眉,他面无表情就已经令人生畏,皱起眉就更使人怛然失色:“我虽师承归墟仙门,却只是俗家弟子,黎姑娘不用叫我道士,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苏大哥吧。”   苏……大哥?这称呼就显得过分亲近了,虽然打不过你,可也不能让你占我的便宜,权衡片刻,我中规中矩答应道:“好的,道士。”   苏庚沂:“……”   看他无语的样子,我突然有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开心,来了兴致,斗胆问道:“你不是归墟仙门的大弟子吗?怎么大弟子竟然是俗家弟子?”   “我是师父养大的,从记事起就在仙门,师父说我可学法术,却不是修道之人,只好做个俗家弟子。”   我深以为然,尊师真有识人之慧,这样的煞星修得正果,也该派到地府去当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四章   “红莲山庄,豫州柳家,归墟堂并称中原三雄,其中归墟仙门和归墟堂有什么关系吗?”   谷雨插嘴道:“青青丫头,你有所不知,归墟堂乃是为了归墟仙门在人间招收弟子所设。”   侯康道:“不错,归墟仙门乃是道长们修仙得道的地方,与咱们武林门派不可同日而语。苏道长作为归墟仙门的大弟子,更是深不可测了。”   侯康竟然这样给煞星面子,难道是想礼贤下士,把他招入麾下?这倒是有可能,红莲山庄的刺客里,有假和尚,假尼姑,就是没有假道士,煞星自称俗家弟子,不就是假道士?   苏庚沂道:“侯庄主过誉了,归墟仙门,之所以占个仙字,不过是因为曾有前辈从师门飞升入仙籍。庚沂不才,作为大弟子却不愿钻研道术,只爱在人间游历。”   侯康道:“道长过谦了,若不是有过人之处,怎能担得起掌门首徒?”见苏庚沂但笑不语,又对谷雨道:“海棠婆婆的寨子还有多远?”   谷雨用手指了指方向:“沿着这条小路应该没错,只是这里的蛊苗与别处不同,除了毒虫守门,似乎用了奇门遁甲之术,入口很隐秘。”   我问道:“那你从前是怎么找到的?”   谷雨道:“我也是根据毒虫分布,找到了大概方位,并没有进去。”   还当他是向导,原来也这么不靠谱。我摇摇头,老气横秋道:“毒罐子,要你有什么用。”   “绣你花去吧!”谷雨道。   侯康摇摇头,对我们两个斗嘴习以为常。苏庚沂见我们亲热打闹,只是阴郁的看着,一言不发。   谷雨似乎感受到压力,正色道:“海棠婆婆隐居深山,却声名在外,每年来找她求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能活着回来的却一个没有,我孤身一人怎么敢冒然进寨?”   越接近山顶,路边的紫色海石榴盛放的愈加浓郁,简直连成一片花海。   谷雨突然道:“看,那里有人!”我远远看见一个穿藏蓝底白花裙子的少女,我们叫住了少女,打算跟她打听海棠婆婆的住处。   那少女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络成簪,一个银质项圈坠于胸前,闪闪发亮,带点孩子气的娇憨,“你们也是来找海棠婆婆求蛊的?整个苗疆,她老人家的蛊称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了。”   侯康道:“姑娘可否帮我等指路?”   她很干脆的点点头,对陌生人毫不设防:“我正好要回寨子,你们跟我走吧。”   想不到打定主意历尽艰险,却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暗中互相使了个眼色,对这姑娘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太好了,那有劳姑娘了。”侯康皮笑肉不笑道。   只是这小姑娘稚气未脱的俏皮样子却让我提防不起来,一边走一边和她闲聊:“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熙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青青,我看你刚刚是在采花蜜吗?”   “是啊,这里的海石榴蜜很好,正好养我的麒麟蛊。”   “哇,你也养蛊啊?好厉害。”   “哈哈,没什么,我们寨子里女孩子到了十二岁都开始养第一个蛊虫,海棠婆婆更厉害,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养出了本命蛊。”   “本命蛊是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本命蛊就是非常非常厉害的蛊,能练出本命蛊,基本百毒不侵,而且蛊虫十分忠诚,别看我们苗疆人人会些蛊术,能练出本命蛊的人却不多呢,而海棠婆婆的本命蛊更厉害,是神仙下凡。”   谷雨不屑的摇摇头,嗤笑了一声,大概觉得这姑娘长在深山见识短。   阿熙熙却是心直口快:“那个不男不女的,你笑什么?”   谷雨没再笑,我却一口笑喷了。不男不女的哈哈哈哈哈哈!谷雨对我怒目而视,我拼命憋住笑,毒罐子好像真的要发火了。   阿熙熙道:“喏,这就是我们的寨子了,我家到了,你们接着往前走,寨子有一间最高的树屋就是海棠婆婆的住所了。”   “有劳姑娘。”   阿熙熙跟我们挥挥手,就蹦蹦跳跳径自离开了。   谷雨望着她的背影愤愤道:“蛮夷之地,未经开化,毫无礼数,可悲!”   “好了好了,这苗寨隐匿在大山深处,若没有阿熙熙姑娘带路,就凭我们几个,走到天黑都找不到,至少我们顺利进来了。”   侯康道:“我看这寨子里都是住在地上的房子里,和汉人区别不大,怎么海棠婆婆要住在树屋里?”   “因为海棠婆婆蛇蝎心肠,专挑外来人喂她的蛊虫,不然为什么她的蛊术那么厉害?”说话的是个身段婀娜的女人,也是一身极具民族风情的打扮,和阿熙熙素面朝天,娇憨可爱的样子又有不同。   柳眉描画的细而长,脸上的胭脂,指尖的蔻丹,平添几分妖冶,上看去三十几岁的年纪,风韵正盛,只见她胸脯饱满,臀部浑圆,唯纤腰款款,像个勃发着成熟魅力的葫芦。   侯康对那女人问道:“敢问大姐,可否告知在下海棠婆婆的住处?”   那女人抿嘴一笑,“这位小哥,你不怕那老婆婆拿你们喂虫子吗?她养的龙蝎,可最爱吃细皮嫩肉   的少年郎了。”说罢意味深长的瞟向谷雨,谷雨闻言打了个寒战,忙躲到我们身后,把刚刚骂阿熙熙的气势一股脑丢到了爪洼国,我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   苏庚沂道:“大姐莫要吓他了,我们的确是有要事求见海棠婆婆,贸然来到此地,多有打扰,若能告知婆婆住所,我等不胜感激。”   那女人笑道:“你说话倒还中听,这样吧,我告诉你们,她就住在寨子的最东边,最高的树屋,只有爬上了树,才能见到她。”   “哦?难道是有什么玄机?”   “你们到了就知道了。”她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我们走开。   海棠婆婆的树屋很好找,是一株粗大的榧树,须得四五个人环抱那么粗,七八丈高,翠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树屋依着枝叶的走势而建,浑然天成。   只是上边是绿意盎然,而从根部向上直到树屋之下,却都是黑色,如同有生命一般鼓动呼吸,树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汉字歪歪扭扭写着“上得树屋,方可拜见婆婆”。   我看到那么高的树就开始头疼:“这海棠婆婆可真是怪人,想要见她一面,还得爬那么高的树,你们说为什么高人都有些怪癖啊?”   谷雨道:“你想想,你是高人,每天那么多人想见你,求你办事,你是不是烦都烦死了,我是高人,我也出点花招耍耍别人。”   倒是有点道理,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谷雨若是每天都唧唧歪歪的来要我干这干那,我肯定会忍不住揍他的。若是侯康就另当别论了……   我们几人走近这颗榧树,发现那层黑色,哪里是树皮,分明是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虫子!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是太恶心了。侯康仰起头,“这树屋完全建在枝叶之内,没有多余   的树枝伸出来,像是刻意修剪过,就算以我的轻功,绝对不可能不碰虫子直接上去。道长可能上去?”   苏庚沂道:“实在惭愧,我道行尚浅,这里地方狭小,御剑飞行恐怕施展不开。”   又在胡扯,这煞星跟了来,却装傻充愣不肯帮忙,到底什么意思?我看向他,却对上他的目光,吓得一激灵,不敢乱想了。   谷雨凑近去看,半晌道:“这些虫子就是龙蝎,一般制蛊,是取十二条毒虫,置于一个密闭空间,让其自相残杀,一年后,剩下的一条毒虫,方可称为蛊,而蛊用不同的□□食物喂养,又有不同的特性。而龙蝎却不同,须得用吞食过十二种蛊虫的血蛊为引,将血蛊以秘药杀死,如若煨养得当,则蛊尸上会生出若干肉瘤,将肉瘤切下,种在牲畜或者活人的体内,当血肉之躯被吸食干净,只剩一张皮的时候,龙蝎就养成了。养成的龙蝎会从人或牲畜尸体的七窍里爬出,以血肉为食。可一个血蛊最多能养出二十一只龙蝎,这些密密麻麻的龙蝎,恐怕数以万计,不知是多少人的血肉豢养出来的。”   我大惊失色:“这也太可怕了。”侯康皱眉道:“难道这些龙蝎都是用人肉养出来的?”   谷雨道:“不错,你们仔细闻闻,这些龙蝎身上的臭味,是尸臭。不是用人肉养出来的,就是用人肉喂大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个女人说龙蝎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少年郎,把你吓成那样。”   谷雨恼羞成怒:“我什么时候怕了!”   我一边用眼神上下打量他,一边中肯评价道:“平时看你嘴巴那么毒,见到你就忍不住对你动武,如今仔细一看倒还真是唇红齿白,啧啧。”   谷雨的确有一点男生女相,若是不开口,安安静静白白嫩嫩的,谁想得到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弱鸡少年会是大名鼎鼎的毒医谷雨公子?   苏庚沂就长相来说男人的多,身长八尺有余,五官刀削一般,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脸上,只可惜煞气太重,又是个假道士,若不是侯康邀他同行,我可不敢出现在他三丈之内。   哎,凡人真是太迟钝了。   还是侯康最顺眼,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根本懒得理我。   谷雨不耐烦道:“你又发什么愣?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   我如梦初醒:“什么?”   谷雨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冲我抬了抬下巴:“你上去,把树上那块牌子卸下来。”   我立刻惊悚了:“你怎么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五章   谷雨理所当然道:“我上不去。”   我手指掠过侯康,直指苏庚沂,大着胆子道:“他怎么不去?”   苏庚沂冷冷望着我,并未答话,我被他看得寒毛直竖,没骨气的转移了视线。   谷雨道:“龙蝎蛊最初是苗女为惩罚负心汉而制出的蛊,只攻击男性,不信你看。”   说罢他拽着我一起靠近那颗巨大的榧树,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到了树下。龙蝎潮水般从树上涌出来,吓得我拔腿想跑,可惜被大力一推,栽倒在树上,我能感觉到脸皮贴到龙蝎甲壳的滑腻触感,连忙连滚带爬的退后,不住干呕。   实在是太恶心了。“呕~毒罐子你想害死我啊!”我气急败坏的喊道,“怎么会,你仔细看看!”   细看之下,却发现龙蝎对我毫无兴趣,径直绕过我追赶谷雨,可他早有准备,刚刚靠近榧树就跑的无影无踪,龙蝎似乎是无法离开榧树太远,焦躁的在树下徘徊一会儿就爬回树上去了。   谷雨见我脸色不大好,有点内疚:“喂喂,没吓着你吧?我是确定龙蝎不会对你不利才把你推过去的,好好跟你说你又不听。”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龙蝎群就贴回树上,像黑色的树皮,缓慢的蠕动呼吸。   看来他“毒医”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对这些毒物真有些见识,不过就算是只有我能爬上去,也实在不想碰这些恶心的虫子。   我不死心:“也许这些龙蝎只是单纯的讨厌你呢?”   毒罐子开始露胳膊挽袖子:“黎青青,你别以为躲在树下我就不敢揍你!”   我对他吐舌头:“你来啊你来啊!”   毒罐子开始找他随身带的瓶瓶罐罐作势要丢过来,我连忙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够那个破木牌啊?”   “叫你上去就上去,哪儿那么多废话!要木牌当然有用,你没看到虫子都绕着木牌爬吗!”   “不如让我去吧。”苏庚沂突然说道。   这假道士真煞星竟然这么好心?要不要顺水推舟承了他的情?侯康却直接帮我做了决定“不可,这龙蝎有剧毒,假若真如谷雨所说是来这里求蛊的中原人士,没有一个或者回去,那么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在这里白白葬送了性命。”   他沉吟道:“苏道长功夫了得,却也不可轻敌,青青,既然它们不会伤害你,不如就由你辛苦一次。”   侯康甫一开口,我就把所有的艰难险阻统统抛到脑后,当即点头:“好。”   毒罐子气急败坏了:“怎么我让你上去就那么多废话?”   我翻了个白眼,飞快答道:“你又不是庄主。”   侯康叮嘱道:“青青,你小心。”他是在关心我吗?心头一暖,对侯康展开一个自认为娇弱羞怯的笑,点点头:“你放心。”   谷雨奇怪道:“你脸抽筋吗?”   我对他怒目而视,若不是这些虫子太恶心,一定扔他一脸!   看着这一树密麻麻黑漆漆不停蠕动的龙蝎,我硬着头皮一步步靠近这颗高大到离谱的榧树,有点后悔轻易答应侯康,就算它们不咬我,摸着它们往上爬也够恶心了。   其实以我的修为飞身上去,悬浮在半空片刻,摘下木牌,也并非难事。只是身为天下第一庄庄主的侯康,武功了得,算是当世高手,也无法不碰树干直接以轻功摘下木牌。我若此时显出这样的本事,岂不是要被他怀疑?   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纵身一跃,任命的把手脚攀上树干。然而想象中的滑腻触感,或是黑虫子被挤压的浆液喷薄的场景并未出现。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这一跃,离地足有丈余,而龙蝎早已四散逃开,给我留下一片空地。   即使这样,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向上小心翼翼爬行,虽然龙蝎次次精准散开,可我仍旧出了一身的大汗。   这些东西太恶心了!   最终在树屋下方停下,伸手摘下木牌。“接好了!”我故意砸向谷雨。轻巧几个纵跳,落到地面。   侯康露出满意神色,对我微微点头:“好。”   我回报以笑,心里挺得意,比起那些只会在你怀里哭泣的莺莺燕燕,我是对你有用的,总会有些不同。   “好俊的轻功,没想到黎姑娘身手如此了得。”苏庚沂也对我意味深长一笑。   侯康夸我也就罢了,苏庚沂明知道我的身份,这话就怎么听怎么带点揶揄。我有点不好意思,粗声问谷雨:“牌子给你摘下来了,看出点名堂了吗?”   谷雨难得严肃起来,“你们看,这木牌不是普通木头所制。”   侯康,苏庚沂应声过去,我也凑上去仔细看起来,只见木牌水润柔滑,似乎是包着一层油脂,又因   年湮世远,和木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谷雨道:“真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有此物。”   我不由得道:“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啊?”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枯靡柳骨’,一些医书里有记载,但因为太过诡异,且无人见过,渐渐被认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枯靡柳骨’存在。怪不得海棠婆婆可以养出那么多龙蝎。”   枯靡柳骨,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却想不起来,我不由问道:“‘枯靡柳骨’是什么?”   苏庚沂淡淡一笑,似乎很感兴趣,道:“是至阴至邪之物。”   谷雨道:“不错,‘枯靡柳骨’乃是取已经枯死的柳树,用刀砍下的第三十三根枝桠,种在腐肉之中,用秘法,只以血肉供养,孕养三年,待其枝如凝脂般剔透,叶如鲜血般殷红,方可移至土壤之中。”   “此时血肉筋脉皆被其吸收,唯留枯骨不化,和树木长在一起,如同根须,故而得名‘枯靡柳骨’,而种在大地里的‘枯靡柳骨’,也要时常以活物供养,其枝,茎,叶,均有奇效,连化作根须的枯骨也是难得的药引。”   谷雨说到这里,明显兴奋起来。恨不得马上找到那树,连根挖走的架势。   果然,他接着说道:“咱们去找到这颗‘枯靡柳骨’,取它分泌的油脂,抹在身上,龙蝎就会绕着咱们走了。”   这家伙真是想药材想疯了,我好意提醒道:“你怎么知道那什么吃人的怪树就在附近?没准那牌子是海棠婆婆从别处带回来的。”   苏庚沂也道:“不错,苗疆虽也有些诡异古法,却都用于制蛊,这‘枯靡柳骨’的秘术相传是从鬼仙那里流传到中原的邪术。”   谷雨的倔脾气上来了:“想不到苏道长师出名门,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也有涉猎,在下佩服,不过我敢肯定,枯靡柳骨就在附近。”   毒罐子你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吗!好在苏庚沂没跟他一般见识,只道:“愿闻其详。”   谷雨道:“豢养龙蝎需要大量活物,那海棠婆婆养了上万只龙蝎,以它们的食量,一个寨子的人都不够吃,而这里虽有外人来访,可苗疆偏远地险,想来能顺利到达此处的中原人士也不多,就算把求见她的人都剁碎了喂虫子,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而若是养一颗枯靡柳骨,就不一样了,柳骨乃是活人血肉养育大的,叶子阴毒无比,是上好的□□,也是龙蝎的至爱之物,需要大量活物供养的龙蝎,却只要有少量的柳骨叶,养起来就绰绰有余。而且据说这样养出的龙蝎毒性更强。”   于是一行人以谷雨为首,钻入深山老林。苗疆女子擅养蛊是有道理的,这里毒虫蛇蚁实在是数不胜数,我从小在祁灵山长大,勉强算见识广博,还和一只蜘蛛精交过朋友,饶是这样,见到这么多长相奇形怪状的爬虫,还是禁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别怕,咱们身上撒了谷雨公子配的药,一般的毒虫不敢靠近。”苏庚沂突然说道。   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不知是怕虫子多一些,还是怕这位煞星多一些。   谷雨此时在最前方,兴奋道:“在那里!”   我循声望去,只见树木掩映的丛林里,突兀的一片空地,正中间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垂柳,树干如玉般润泽,柳叶如血般殷红,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诡异的妖艳。“这就是枯靡柳骨?”   “小心!”我下意识抬头,只见两根柳条抻得老长,两条铜蛇一样,闪电般向我和谷雨射过来,苏庚沂下手很快,佩剑悬空砍断那根舞动的树枝,我当即反应过来,拽了离我最近的谷雨狠狠向后略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六章   侯康也冲上来拔剑与之对峙。这种熟悉的气息……   “是鬼气。”苏庚沂道。   我颤声道:“不是说枯靡柳骨是邪术制成,怎么会有鬼气?”   谷雨惊魂未定,扶着胸口,“传说竟然是真的!枯靡柳骨的确是以秘法制成,这秘法就是,将自身灵魂献祭给枯死的树枝。”   是了,枯靡柳骨如此难得,若只是以人的尸身供养,取材又是普通的柳树,怎会数量如此稀少,甚至从没有人见过?   不过……   “谁有毛病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是为了种颗树?就算这树再难得,再珍贵,也不用这样啊!”我实在不能理解凡人的想法。   就在此时,脚下土地震动,竟然平地蹿出几排骨刺!那骨刺立起来比我还高,若是反应稍慢,或是没有功夫傍身的人,必定被串成个血葫芦。   实在凶险,我和侯康不约而同的一人一只胳膊把谷雨拖出来,苏庚沂则以指控剑,剑光分做数路,切断怪树的攻势。   一路退到灌木丛中,骨刺倏然收回地下,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我躲在草丛里,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   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刚刚一不小心被骨刺串死,必定会立刻化出原形,侯康是不是会吓死?或者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的是一只狐狸,一个妖怪,而后悔不已?   怪不得桃花姐姐说女孩子为情所困会变得多愁善感,爱上一个男人对于我这样的妖来说恐怕是劫数,此时我一时庆幸大难不死,一时低落自惭形秽。可不就应了桃花姐姐的话?   可这样的难过又甜蜜,让我深陷其中,上百年的山中岁月,竟丝毫比不上和侯康相遇后的短短时日,就像酒那么苦却有那么多人买醉,恋慕一个人这么苦,却让人欲罢不能。   “看来枯靡柳骨虽然厉害,却终究是颗树,不能移动,只要我们不踏入那片空地,它就无法攻击我们。”侯康认真起来,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庄主,我喜欢的人果然有让我痴迷的本领。   “那岂不是不能靠近它?那如何取它的树油呢?”谷雨还心心念念他的枯靡柳骨。   我忍不住劝道:“别想着树油了,你看这树长这么大一颗,不知道吃了多少人了,也许海棠婆婆挂个牌子就是为了引我们来喂她的宝贝树呢。”   侯康道:“可是取不来树油,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不碰龙蝎进入树屋吗?”   谷雨摇摇头。   苏庚沂抿嘴不语,破有些玩味的看着侯康。   侯康拱手道:“苏道长,你可有别的办法?”   苏庚沂道:“毒医谷雨公子都说没别的办法,在下就算有法子,也是剑走偏锋,十分凶险,况且已经见识到这柳骨如此阴毒,侯庄主也还要一闯吗?”   侯康道:“苗疆此行,必定要有所收获。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   “那个,龙蝎特别毒吗?它们好像特别怕我似的,躲的老远。”   谷雨解释道:“龙蝎的确是剧毒之物,可最初这东西是为了政治负心汉,苗女狠辣,却也终究是女人。”   “什么意思?”   “她们虽然恨男人,却也不肯真的要了他的命。但数量太多就不一样了,只要被一只咬到,则千万只一拥而上,顷刻间化作枯骨。”   “有一点你说错了,它们不是怕你,是讨厌你。龙蝎是苗疆女子最难炼化的蛊之一,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会因为避免沾染上其他女人的气味而躲开,才不是怕你。”   “哦。”还以为它们被我身上的妖气所摄,“那我自己上去呢?”   侯康道:“不可,海棠婆婆脾气古怪,若你一人贸然拜访,恐怕反而触她逆鳞,不愿再见我们。”   “苏道长,你所说的,是什么法子?”   “枯靡柳骨乃是活人以生魂献祭,也可以说是献祭的人以树的姿态活下去,它应该保留一些人性。有了人性就好办了,我们不妨和它谈谈。”   “谈谈?”谷雨用看疯子的眼神望向苏庚沂,语气呆滞:“你要跟树说话?”   “不是我,是她。”   苏庚沂指向我。   他不会是要揭我底牌吧?我慌乱道:“你你,别乱说啊!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和树说话?”   苏庚沂嘴角噙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不紧张才怪!总感觉这道士没安好心,没准下一句他就要说出“你是狐狸精呀,是妖怪呀,跟鬼树比较有共同语言呀。”什么的。   苏庚沂道:“劳烦黎姑娘,自然有我的道理,黎姑娘她是……”   话锋果然不对!我急忙打断:“我去我去,不就是和树聊聊天吗,哈哈,很简单。”   侯康皱眉望着我,坏了,他本来谨慎多疑,这样下去早晚被看出破绽来。   谷雨神神秘秘跟我咬耳朵:“我看那个姓苏的,不像是归墟仙门的,倒像个神棍,你可别跟他一起疯啊,那树吃人的。”   又边跟我挤眉弄眼边大声道:“你千万勉强。”   我干笑:“不勉强,不勉强,死马当活马医吧。”   谷雨一腔好心付诸东流,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找茬:“苏道长,你刚刚说青青是什么?”   苏庚沂正色道:“你们恐怕不知道,青青姑娘她,不是普通人……”   我急忙打断:“闭嘴!你敢说!”   侯康却来了兴致:“青青,不得无礼。”   我立刻又蔫了。心里百转千回,迅速思索怎样叫臭道士闭嘴,又不引起侯康的怀疑。   苏庚沂却不紧不慢道:“青青姑娘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若要跟那鬼树交流,自然她是首选。”   我长出一口气,臭道士故意耍我!没时间跟他算账,好在我反应快,立刻垂下眼帘,摆出一脸可怜相:“现在你们知道了,我八字不好,天生倒霉,你们要嫌弃我了吧。”   毒罐子竟然一反常态的正色道:“原来是这样,青青,命数是天定的,可我们当你是朋友,当然不会嫌弃你,你放心,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是什么人,都是我谷雨的好朋友。”   我差点被他感动的热泪盈眶,毒罐子又贱兮兮补充道:“来,小青青,谷雨哥哥抱抱。”   满腹感动没来得及抒发,被谷雨的张开双臂的环抱姿势恶心到,我无比嫌弃的一掌推开他,嘴角的笑意却没忍住,惹得谷雨也嘿嘿嘿笑了,看起来更傻了。   侯康道:“命数算什么,我侯康从来不信。那不过是软弱之人的无稽之谈罢了。就算真的有命数,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这是信我了。   这算是安慰我吗?只是我终究骗了他们,虽然有不得已的理由,可心里的歉疚之意更浓。   苏庚沂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劳烦青青姑娘随在下试上一试吧。”   我点点头。   苏庚沂又道:“二位且先请回,事成之后,我自会带黎姑娘去跟你们汇合。请两位见谅,有些法术不足为外人道,且一旦有什么变故,恐怕在下无法护得二位周全。”   谷雨急道:“那青青呢?她有危险怎么办?”   苏庚沂道:“在下以性命担保,把黎姑娘毫发无伤的的带回去。”   谷雨还要争辩,倒是侯康拽住他,使了个眼色,“苏道长想必胸有成竹,我们在这里反而碍事,不如先行回去。”   待二人走远了,苏庚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哼笑道:“那姓侯的这么干脆就把你扔下了,看来你在他心中地位不过如此。”   “关你什么事!”这假道士刚才故意耍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看你这么笨,若是遇人不淑,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小狐狸。”   “别叫我小狐狸。”   “你心上人又不在,怕什么?”   我对他怒目而视,片刻后泄气的收回目光,罢了,打又打不过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我眼观鼻鼻观口,死气沉沉的问他:“你要我怎么跟他聊天?”   苏庚沂“哈”一声笑了:“那是一颗树,你怎么跟他聊天?”   我目瞪口呆,“不是,你,刚才?”   “刚才当然是骗他们的,为了把那两人支开,都说狐狸聪明,到底是谣传,还是,你是个特例?”   我被他气得语无伦次:“你,你,臭道士,你敢说我笨?”   苏庚沂微微挑挑眉,变脸比翻书还快,正色道:“好了,不要闹了,正事要紧,你的侯庄主还等着那鬼树的树油呢。”   到底是谁在闹?不过事不宜迟,我压下揍他一顿的妄想,道:“咱们怎么取树油?”   苏庚沂道:“你看那枯靡柳骨树干几近透明,长到这个程度,说明树干里树油充盈,只要刺破一点,里面的树油就会流出来。”   “可是稍微接近它就会攻击我们,如何近身刺破呢?”   “那就要看你的本领的了,小狐狸。”   看我的本领?不会是把我扔过去当诱饵吧。我立即后退,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苏庚沂一副哭笑不得样子:“我还没说要你干什么呢,怎么怕成这样?看你对侯康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尚且言听计从,却不肯信任我这样的正义之士,果然是只笨狐狸。”   我立即怒目而视:“你不要血口喷人!侯康才不是伪君子,倒是你,在背后说人坏话,无耻!”   完蛋,一时激动,竟然骂了这个煞星,初见时他可差点要了我的小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七章   好在苏庚沂没打算跟我计较,只催促道:“天色不早,赶快开始吧。”   假道士不追究,我松了一口气,况且本狐仙面对打不过的对手从来大人大量,不肯锱铢必较,遂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还请道长指教。”   “我且问你,永安当铺那一夜,你是拿什么收服了两个厉鬼?”苏庚沂两道长眉挑起,明知故问四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显然是胸有成竹。   我也不再隐瞒,道:“那是我的家传宝贝,叫蚀钺,可以……”其实这宝贝我也是头一次用,老爹都没告诉我它竟然这样厉害,可若是说不知道,岂不是让假道士笑话?我笃定的接着道:“可以吸人魂魄。”   苏庚沂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咀嚼这两个字:“蚀钺,蚀钺……”   我奇道:“你也知道蚀钺?”   苏庚沂道:“不止知道,还颇有些渊源,不过说来话长。正事要紧,有了蚀钺这样的宝贝,原本棘手的事情,不过探囊取物尔。”   我一听也来了精神,“怎么个探囊取物法?”   “你只需祭出蚀钺,取了那树内冤鬼的生魂。”   这算什么破办法啊,刚才牛吹大了,我哪里会操纵蚀钺?我面露难色:“没有别的办法了?”   “怎么?你做不到吗?”   就算是认怂说出真相,等到失败之后也不晚,就姑且一试吧。我面无表情的越过苏庚沂,直朝枯靡柳骨走去。   闭上眼睛,用心感受蚀钺,自那晚之后,我不曾试过与蚀钺沟通,今次再试,竟然感觉比上次更为通透,虽然闭着眼睛,却能“看到”周围景物,踏到那块空地边界的一瞬,甚至感受到那鬼树的蠢蠢欲动,我站定,将蚀钺戴在右手拇指上,用左手摩挲转动,竟觉得每一条纹路都如此熟悉,仿佛摩挲了千百年,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它的轮廓,取魂一事,也竟然水到渠成。   中间我做了什么,居然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枯靡柳骨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青白的脸,黝黑的眼,不似之前见过的鬼的怨毒,他眉目间没有一丝怨气,见到我,不仅不怕,反而认命似的冲我疲惫而温柔的一笑。   记忆就断在这里。“小狐狸,你没事吧?”我是被苏庚沂摇醒的。入目一片猩红,血!我立刻紧张:“道士,你没事吧?”   苏庚沂见我醒来,松了口气:“我没事,倒是你,吓我一跳,不管不顾的冲进骨刺阵中,一口气震断了十二根骨刺,就昏迷不醒,若不是我及时把你拖出来,你大概已经化作鬼树的养料了。”   “那你的伤……”   “不碍事,救人心切,一时疏忽。皮外伤而已。”   苏庚沂说的轻描淡写,那枯靡柳骨的厉害我却是见识过的。初见这道士取人性命狠辣凌厉,又言语中伤侯康,集我厌恶之点于一身,如今却拼着受伤救了我,倒让人不好意思讨厌他了。   我轻咳一声,有点别扭,还是道:“那个,谢谢你啊,道士。”   苏庚沂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眼神复杂。我有点尴尬,而我是最怕尴尬的人,忙道:“那个树的魂魄我取到了,就在蚀钺里。”   “已经取到了?”   我点头,然后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鬼树。   只见地面上枯枝嶙峋,张牙舞爪,还有滴着鲜血的,那是苏庚沂的血,枯枝躁动不已,却无法冲破地域限制冲到空地以外去,我仔细看去,却发现它们虽然狠戾,却是外强中干,我能感觉到生命在它们体内的流逝,越来越疯狂暴动,却越来越干瘪,直至彻底干枯。   待到它们停下来,方看清了枯靡柳骨的本尊,哪里还有晶莹剔透如仙宫琼枝宝树般的碧绿晶莹?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向下倾倒,从树皮里流出汩汩暗黑色的血,腥臭难闻。   “不好!”我大呼,“树油不见了!”   苏庚沂却不慌不忙,从袖内掏出一个紫黑小瓶,吩咐道:“去取些黑血回来便是。”我将信将疑,却不敢耽搁,因为那些黑血入地既没,周围土地干燥如常,仿佛是被大地吸食干净,我急奔而去,总算装满了一瓶,见枯靡柳骨即将消失,忙喊道:“趁现在还有,要不要再装一瓶?”   苏庚沂轻描淡写道:“不用了,区区一树龙蝎而已。”仿佛根本不值一提,我们杀了这颗怪树,不过是顺手解决了前面的小问题。   “这些足以,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我小心捧着瓶子绕过林立的枯枝回去时,发现苏庚沂已经利落的包扎好伤口,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受伤奔波的疲态,面对这样的他,却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去亲近。我摇摇脑袋,试图把这种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小狐狸,想什么呢?摇头晃脑的。”苏庚沂道。我怒目而视:“不要叫我小狐狸!”我晃晃瓶子,“就这么一小瓶黑血,真的能驱逐那成千上万只龙蝎?”   “怎么,你不信我?”   我望向他,“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取枯靡柳骨的树油吗?谷雨也是这么说的。”   苏庚沂道:“世间万象,道法玄妙,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那妖异美丽的鬼树,看起来纤尘不染,光华宝象,你离得近了,才发现它也会伸出刀一般锋利的枝干,取人性命。其实这些黑血就是它的树油,只不过现在鬼树已死,才显出它本来的样子。”   我听的汗毛直竖。不过也说得通,苏庚沂和毒罐子都说鬼树是邪术养成,乃是魔物,又长年累月的吸血吃人养成,鬼气森森的本来面目才更合情合理一些。   回到寨子里时,夕阳只剩下半条金边,染的天边一片血红。不知怎的,分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侯康谷雨在寨子里已经找到住处,是刚入寨子时我们碰到的苗家小姑娘,阿熙熙的家,谷雨一反贱兮兮的常态,明明早上还与人家势不两立,现在却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风度翩翩人模狗样的,看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侯康就正常的多,我捧着苏庚沂的紫黑小瓶,一回来就迫不及待跟侯康邀功,怪不得古语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侯康我怎么看怎么顺眼,或仗剑风流,或一颦一笑,连他淡淡的赞许目光也能让我从心底里开出一朵花来。   就算千辛万苦,赴汤蹈火,只要能让他开心一点,所有辛苦和危险都变得值得。然而只要谷雨在,就容不得别人片刻清闲,毒罐子一把夺过紫黑瓶子,神神叨叨的念叨“妙哉,妙哉。”   我立即喝道:“你小心点!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么一小瓶,你把它弄洒了,我会控制不住杀你偿命。”   谷雨立刻呆住,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哼,怎么样?被我放狠话吓到了吧,我黎青青还是有几分威严的。   不料谷雨竟然气焰比我还高,吼道:“你竟然只弄了这么一小瓶回来!?”我立时怂了,乖巧的点头:“嗯。”   苏庚沂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大概是被我逗笑了:“你还是这么识时务。”   可悲的是,我对这位主也是敢怒不敢言,等等,什么叫“还是”?   谷雨依旧不依不饶:“那么大一颗树,你取都取了,竟然不多取一点?随便捡点树枝啊,树叶啊,地上拔跟骨头也好啊,我就说我得跟着你,都怪子甫……”   侯康淡淡道:“好了,我们此行只是为见海棠婆婆,不要多生事端。”侯康平时不温不火,和谷雨等人称兄道弟,可一旦严肃起来,就颇有威严。   毒罐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了。   本着“侯康说什么都是对的”的原则,我立刻复议:“就是,就是,就你事儿多。”   气的谷雨作势要打我,我嘻嘻笑着躲到侯康后边,劝道:“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让阿熙熙姑娘看见了多不好!”   谷雨瞬间老实了。   “阿熙熙呢?”开口的却是苏庚沂。   “诶?刚才还在呢。”谷雨喃喃道。   谷雨公子除了以用毒出神入化著称,架子大,难相处,毒舌的名声也是声名远播,比“毒医”之名还要深入人心,竟然能对一个上午还斗过嘴的小姑娘如此在意,不会是一见钟情吧?阿熙熙的确是个漂亮小姑娘,与中原女子又有不同,我鄙夷的想,男人都是这么肤浅。   “能得来如此珍贵的树油,都是仰仗苏道长,我看道长似乎受了伤,可还要紧?”   苏庚沂:“侯庄主不必客气,一点皮外伤,不碍事,若没有青青姑娘鼎力相助,如此鬼树还真的难以杀死。”   侯康皱眉道:“什么?你们把枯靡柳骨……”   苏庚沂闲闲道:“想必谷雨公子应该知晓鬼树的厉害,若不杀死它,如何能近得它的身,取得树油呢?”   侯康目光扫向谷雨,谷雨干笑道:“苏道长好本事,仙家法术果然不容小觑。”   谷雨也是知道的!谷雨精通各类奇花异草,尤其越是剧毒他越喜爱,怎会不知枯靡柳骨一旦死亡,入地即化,再无一丝痕迹?怪不得他一见我就责怪我没多拿些树油树皮树枝之类的残骸,想必早已   猜到我们是结果了那鬼树。   侯康面色不虞,皱起眉头:“那海棠婆婆用枯靡柳骨方才养了这些龙蝎,我们贸然杀死鬼树,恐怕……”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八章   话音未落,门被粗暴踢开,“大胆小贼,竟敢毁我神木!叫你们拿命来赔!”   门外站着两人,一个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络成簪,一个银质项圈坠于胸前,闪闪发亮,带点孩子气的娇憨,正是阿熙熙,另一个蜂腰肥臀,薄施粉黛,竟是之前跟我们搭讪的艳丽妇人。   苏庚沂丝毫不惊讶,淡淡道:“大名鼎鼎的海棠婆婆非但不老,反而是个美貌女子,可见传言不可信,失敬失敬。”   艳丽女子抿嘴冷笑,阴狠里透着几分得意:“你这孩子,嘴巴倒甜,可惜你们毁我神木,统统都要陪葬。”   侯康道:“这不可能!海棠婆婆三十年前就名噪中原,阁下看年纪最多就三十上下,你到底是谁?”   “哼,少见多怪,我老人家还会冒名顶替不成?骗你们几个将死之人?”   谷雨向侯康耳语几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侯康脸色大变,恭敬对那女子道:“是在下孤陋寡闻,婆婆大人大量,还望不要与我等小辈计较。”   “哼,废话少说!”话音刚落,只见海棠婆婆朱唇咬双指,一声呼啸尖厉绵长,紧接着门外悉悉索索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便涌进内室,黑压压一片似黑云压城如浊浪滔天,不好!是龙蝎!   那玩意儿不是不能离开树吗?我管不了那么多,立刻冲向侯康,什么淑女的矜持,什么自己的安危,根本来不及考虑,只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青青,你……”   我抬起头,望着他:“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死死护住他,偷偷在心里补上下一句:“因为我喜欢你。”   令我惧怕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甚至连那记忆犹新令人恶心的滑腻的触感都没有,我疑惑的回过头去,遇到苏庚沂的目光,他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周身散落数十只死去的龙蝎。谷雨躲在他身后,似乎洒出什么药粉,那些龙蝎显然有所忌惮,一时僵持住了。   “小丫头,你不要命了么?”开口的却是海棠婆婆,“为了一个男人,竟连命都不要了?”   “婆婆我见识少,你别骗我,您的这些蛊虫,名唤龙蝎,是不伤女子的,我说的,可对?”   “能顺藤摸瓜杀死神木,果然有点见识。”说着,她眸光扫过苏庚沂,谷雨,道:“倒是有点本事,可惜你们双拳难敌四手,我养的蛊虫你们才见识了一种,单这龙蝎就不计其数”,海棠婆婆望向我道:“你可知,我这些小淘气们发起疯来,若不再顾忌那么多,你不怕殃及池鱼吗?”   “若我能护他周全固然是好,若不能,大不了一死,阴曹地府,我陪他去,奈何桥上也不孤单。”   侯康不可置信道:“青青,你何必……”   “哈哈,好!好个傻丫头,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了,”她状若癫狂,喃喃道:“看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忽又邪笑:“既这样,我却偏偏不想让你死了。”   话毕,数条银丝扑面而来,我暗道不好,可又无处可躲,侯康就在我身后,四周蛊虫虎视眈眈,让我更不敢轻举妄动,左右为难之际,银丝已经缠绕到我的手臂,又韧又黏,难以挣脱,是蛛丝!   这蛛丝诡异的很,被绑住之后力气也在抽离,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拽了过去,简直难以相信,凡人竟能这样轻易控制住我!凡人的蛊术竟能抵挡住我的妖力?这不可能!   “你放开她!”竟苏庚沂,没想到假道士还算有点道义,可惜人为刀俎,海棠婆婆道:“呵,有意思,你自身都难保,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苏庚沂道:“三十年前,梅州术士柳士卿,婆婆可还记得?”   海棠婆婆脸色微变,道:“记得又如何?”   苏庚沂道:“三十年前,苗疆有一女子,刚过及笄之年,却已经是厉害的用蛊高手,她虽有了降服本命蛊的本事,却翻遍了整个苗疆也没有合心意的蛊虫,于是小小年纪只身出走,立誓必定找到本命蛊,否则不回苗疆,哪知到了中原,不但找到了本命蛊,还遇到了命中的克星,中原术士大家,   豫州柳家的大少爷,柳士卿,那位姑娘闺名就叫海棠,在下说的可对?”   海棠婆婆道:“这些旧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时隔多年,也难得你们这些小辈还知道。可就算你们卖弄唇舌,也多活不了一时半刻。”   苏庚沂道:“婆婆莫急,且听晚辈说完。梅州柳家乃是世家,专通旁门左道,传言祖上是归墟仙门的弃徒,盗了“天”,“地”,“人”中的“人”部三本残卷,逃到中原,不想竟然声名大噪,机关,草药,布阵,通鬼神之术,都略通一二,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   “传闻那位先祖除了三部残卷,还带回一些珍奇灵虫,世代相传,而只有长房长子才能得到传承,真正知晓其中奥妙,当年的海棠姑娘为了这个去接近柳家长房长子也不足为奇。”   “之后传言海棠姑娘与柳家大少爷一见钟情,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反目成仇,海棠姑娘一气之下杀死柳士卿,返回苗疆,再也没有踏足中原。”   “哼,不错。”   “那敢问婆婆,柳士卿此人后来怎么样了?”   阿熙熙插嘴道:“不是已经说了吗?婆婆杀了那负心汉,自然是死了。婆婆养的龙蝎就是对付你这这些臭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中原的男人,废话说完了吗?婆婆,我的蛊虫都饿了。”   海棠婆婆笑的慈祥,话却阴测测的:“乖孩子,没忘了婆婆的教诲,人肉最是滋补。”   苏庚沂道:“婆婆且慢,如果晚辈猜的没错,那颗枯靡柳骨就是柳士卿柳大少爷。”   什么?那那个温润的鬼魂,岂不就是…柳士卿?   “哈哈哈,不错。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这个秘密,我原本想带到棺材里去,此生不再提起,想不到竟被你推测出来了。柳家势力在中原盘根错节,我与他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不想再有牵扯,这样,我就更加留不得你们了。”   此时我已经猜测出苏庚沂的意图,不待他说话,急道:“婆婆,你可还想见到柳大少爷?我能让你见到他!”   “什么?”海棠婆婆望向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让您再见到柳家大少爷,如今我们几个小命都在婆婆一念之间,万万不敢诓骗婆婆。”   我们几个都好说,苏庚沂自有仙家法术护身,谷雨一身的毒,对蛊虫也颇有研究,想必也能自保,只有侯康虽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况且在她们的地盘上,硬拼总是下策,现在只好放低姿态,先拖上一拖了。   阿熙熙插嘴道:“哼,那样的负心汉,谁想见了!”   海棠婆婆脸色变了几变,不知是喜是怒,是怨恨是期待,一阵短暂的沉默,方道:“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有这个本事?”   “枯靡柳骨何等凶厉,婆婆不会不知道,我们既然有本事将其制服,自然知道其中关窍。”   见她表情松动,我连忙趁热打铁:“婆婆,若我能让你再见到柳士卿,可否既往不咎,放我们离开?”   “哼,我答应你。”她威胁道:“可若你敢耍什么花样,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阿熙熙急道:“婆婆!”   海棠婆婆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阿熙熙立刻噤声,不甘的跺了一下脚,气鼓鼓的,十足的少女娇憨。可想到她从见到我们第一面就心心念念等着要我们的命,我就不寒而栗。   我定定心神,道了一声:“婆婆请看。”   默运念力,意识与蚀钺相互沟通,几乎融为一体,意随心动,物我合一,与上次和鬼树对峙不同,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闭着眼睛,却能看到柳士卿如何脱离禁锢,离开蚀钺。   果然,当我睁开眼睛时,一个温文尔雅的青衫公子悬于半空,慢慢落地,缓缓飘向海棠婆婆。   海棠婆婆失了镇定,声音颤抖:“你,你,真的是士卿?你,你这负心汉!还敢来见我,我杀了你!”   那青衫公子嘴角扯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海棠,我已经死了。”   海棠婆婆举起的手放了下来,似乎无处安放,眼泪瞬间汹涌。   “三十年了,我也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树了,可是我不后悔,因为还能见到你。深山里荒无人烟,日晒雨淋浑浑噩噩的我就觉得自己也许生来就是一颗树,可是你偶尔会来看我,我就会记起来我是个人,我心心念念爱着的女孩来看我了。”   海棠婆婆擦擦眼睛,惊慌得撇过头,下意识遮住脸:“我哪里还是小女孩,都这么多年了,我老了。”   柳士卿抬起手,却半路又收回——鬼魂无法碰触生人,眼神暗淡却宠溺:“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小女孩。刚变成树的时候,脑子里很乱,根本无法思考,只是觉得饿,只有血腥味才能让我冷静,缓解饥饿的痛苦。后来我清醒了,恢复了人的意识,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苗疆,是你把我带回去的?”   海棠婆婆很快镇定下来,嗤笑一声:“不错,我是苗疆妖女,枯靡柳骨这种邪物,我既得到了,怎会不据为己有?”   柳士卿柔声道:“海棠,你还是总爱耍小孩子脾气,你可知道,人肉的味道?我虽变成了树,可是还是能尝出味道,人肉的味道非常不好,又腥又臭,让我作呕,可是我发现每每我消受了你送来的活人,不久之后,你必定会来查看,那样就可以见到你了,于是我便把他们都吃了。后来不知是我吃的人越来越多,还是时间实在太久,吃人也不再痛苦,因为我渐渐忘了自己是个人,只有你来看望我的时候我才记起久违的做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十九章   海棠婆婆垂下头,刻意掩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她身材玲珑有致,皮肤光洁白皙,丝毫看不出实际年龄,可在这一刻,往事痛苦的沧桑之感却那样明晰,大概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心狠手辣的海棠婆婆也许也是从一个明媚单纯的少女渐渐长成的,她经历了什么我们却不得而知。   海棠婆婆朱唇轻启,一声又轻又快的呼哨脱口而出,我身上粘的牢牢的蛛丝竟如丝缎般滑落,干净利落。   我马上向侯康跑去,此时潮水的般的龙蝎也迅速褪去,却并没有走远,只在屋外虎视眈眈的蛰伏着。   我忙向海棠谄媚一笑:“多谢婆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可惜除了我,侯康苏庚沂谷雨三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海棠婆婆也并未有让她的小心肝肉虫子们直接回树上睡觉的意思。我有点犯难,只好好意提醒:“婆婆?”   刚说了两个字,海棠婆婆便道:“你放心,婆婆我言而有信,自然会放你们走,只是,我还有个要求,先把士卿留给我。”   我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祝二位百年好合。”   话音未落,谷雨夸张的咳嗽一声,海棠婆婆脸色也有些不好,似乎想发作却忍下了,道:“我听说游魂在人世间飘荡,不是变成厉鬼,就是灰飞烟灭。如今神木被你们毁了,士卿没了栖身之地,我不想让他失了本心,变成只会害人的怪物,更不想让他灰飞烟灭。”   一席话把“强词夺理”四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且不说他变成一颗树三十年,就不算失了本心吗?明明是你杀了你的情郎,现在却变成我们把神木毁了,害他没有栖身之地,这摆明了是赖上我了。   可惜在人家的地盘上,又大约打不过她,只好委曲求全,好言好语解释:“婆婆,我,我不会呀。”   “哼,枯靡柳骨一旦练成人树合一,再难分离,你有本事把士卿的魂魄带回来,就一定有办法安顿他!我们苗疆人最好客,你们可以一直住到想出办法来。”   这分明就是软禁!我待要辩驳,侯康苏庚沂谷雨三人却纷纷表示多谢婆婆盛情款待,我等定然竭尽所能不负所托。气的我真想把他们三个不知死活的扔到窗外正对着人肉流口水的龙蝎堆里。   此时柳士卿却也飘过来对着我深深一揖:“无论成功与否,在下先行谢过姑娘了。”哎,罢了,看得出来最开心的就是柳士卿,不是因为我可能会帮他多少,而是海棠婆婆为他求我,她开口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惊喜之情绝不是假的。自己偷偷的,默默的,爱着的人愿意为自己着想哪怕一点点,回应一点点,也会欣喜若狂。这种感觉我太懂了。   就为了这个,也罢,就帮你一把,姑且一试吧。   一转眼,我们一行四人已经在苗疆住下数日,谷雨自那日起,见到阿熙熙就远远躲开,似乎受了刺激。一见钟情的美丽少女,原来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估计他一时难以接受,整日里天明入深山,日落才回,不知是不是在寻找什么珍奇毒物。   这段软禁的日子对我来说却是甘之如饴,恨不得永远困在这里。在红莲山庄时,侯大庄主日理万机,又常常外出,见他一面简直比渡劫都难。   可是现在侯康就在我身边,每日里不是去拜见海棠婆婆就是来找我问事情的进展,他对我态度大变,嘘寒问暖不断,热情似火,也许是我舍身相救终于感动了他,令他忘记旧爱,珍视身边人。   总之,日子如此甜蜜快乐,实在令我乐不思蜀。   美中不足就是苏庚沂自称对鬼神之事颇有研究,整天跑到我眼前乱晃,弄的我根本没办法和侯康独处。   我终于忍无可忍:“道士,十天了,日日都跟我们研究蚀钺,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苏庚沂面无表情道:“为侯庄主和黎姑娘效力,怎敢推辞。还有,不要叫我道士,我是俗家弟子。”   克制,我要克制,“道,啊,苏大哥,你看,苗寨风景这么别致,你要不要出去逛逛?哎,实话跟你说,谷雨这个人,除了认识点花花草草,百无一用,他整天一个人早出晚归的,我还真不放心,苏大哥能不能去找找他,帮我照看一二?”   苏庚沂“哈”的笑了一声:“你真会开玩笑,毒公子的名头在中原怕是比在下还要响亮,当年他一人手无寸铁,却能带着重伤的侯庄主从南蛮子重兵中冲出,这用毒的本事,怎会把后山的蛇虫鼠蚁放在眼里?”   还有这等事?想不到谷雨整天傻兮兮的,除了气人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还有,侯康在武林中是响当当的大庄主,怎么还跟当兵的打起来了?   “苏道长相助之恩,侯某记得,青青,苏道长乃是仙门弟子,你偶得的这件宝物若不是苏道长认得,你还当它是寻常饰品,想必有道长相助,必定大有助益。”   你看,侯康也一口一个道长的叫你。   苏庚沂却不以为意,假笑道:“庄主谬赞了,苏某尽力就是。黎姑娘能得这件宝物,也是她的机缘,若非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怕这宝物也不过就是寻常配饰,还要说侯庄主慧眼识珠,门客各有千秋。”   两人互相吹捧起来那叫一个顺畅,张口就来,听得我目瞪口呆。分明是我能掌控蚀钺,却被苏庚沂说成是他的功劳,不过我总不能跟侯康说这是我狐狸精老爹送我的成人礼吧。   我趁侯康不注意,偷偷瞪了苏庚沂一眼,对他死赖着不走的行为非常不满。哪知假道士背后长眼睛似的,猝不及防转过身来,对我做口型:“小狐狸,我就,不,走。”   这,这,气死我了!   就这样,在苏庚沂阴测测的注视下,在侯康殷勤的关怀下,又过了十日有余,此时已经在苗寨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从红莲山庄出发时,正是炎天暑月,燕语莺啼,如今已是初秋,苗疆不比中原四季分明,可也有红叶飘落,提醒我时令变迁,时光飞逝。不免有些感慨。   一个不细腻的人是有她的原因的,你看,我刚刚开始伤春悲秋马上就被打断了。我还在卧房就能听到这老实不客气的叫门声——海棠婆婆来了。   对了,前半个月,她老人家还非常坐得住,每日等着侯康前去拜见,拉拉家常,聊聊进度。最近她越发的性子急躁起来,换成自己每日登门拜访,聊聊进度,不拉家常。   风风火火的就到了,我脸上堆起笑:“婆婆,来啦?坐,别客气。”海棠婆婆此人,愈是了解,就愈加要礼遇,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能凭借蛊术制住我,原来她的本命股不是凡物,阿熙熙并没有吹牛,是真的有神力。   唤作鬼瞳沙蛛,乃是上古神兽酸与,和山蜘蛛的后代,和寻常蜘蛛不同,有七只眼睛,赤橙黄绿青蓝紫,每只眼睛颜色不同,色彩斑斓艳丽非常,性善妒,可蛊惑人心。想必就是当年从柳家得来的。   海棠婆婆不接我的寒暄,直奔主题:“今日怎么样?”   又来了,我颓然换了表情,一脸苦相,期期艾艾的望着她。   “罢了罢了”,海棠婆婆叹息一声,“让我见见他吧。”   我见她这样心有不忍,可也没别的办法,保住柳士卿的魂魄现在还能清清楚楚的脱离蚀钺去见她,已是不易,之前被蚀钺吞下的莫樱娥和李继平两夫妇,早就没了动静,魂飞魄散,被蚀钺吞噬干净。   娴熟的把屋里帷幔一一拉起,放出柳士卿,转身关好门,坐在门口。生死之事真是奇妙,原本上一世是海棠婆婆杀死了柳士卿,他死后她却如此在乎,两人日日相见,如胶似漆。   不知道三十年前是怎样的恩怨情仇,也没有过问过,我这个人,爱听八卦,却不爱打听八卦。真是个不合格的女人。   “小狐狸,又守门呐?”我抬起头,撇撇嘴,没打算理他,继续拿着草棍胡乱戳土,顺便思考人生。苏庚沂却不在意我的漠视,挨着我坐下:“你好歹也是只狐狸精,就算做不到风华万代,最起码坐有坐相也不枉你修炼成人了。”   自从认识了苏庚沂,我再也不觉得谷雨嘴巴讨厌了,跟他比起来,谷雨简直是一个彬彬有礼,温良恭俭的谦谦君子。我咬牙道:“臭道士,不要叫我小狐狸。”   苏庚沂正襟危坐:“小狐狸,不要叫我道士,说了多少次,我是俗家弟子。”   我头疼欲裂,好言好语劝道:“苏……大哥,你不是给师父找药引子的吗?在苗疆呆了一个多月了,你再不回去,你师父要病死了。”   苏庚沂:“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是给师父找药吧?”   鬼才相信。   我睁大眼睛,天真的望着他:“难道不是?”   苏庚沂嗤笑一声:“装的一点都不像。我其实另有目的。”   他竟然主动说了出来,我配合道:“什么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章   苏庚沂低声道:“修道之人,修己之道,也要修人之道,常言道:匹夫之怒,唯以头抢地尔,天子之怒,则伏尸百万。紫微星变,人间苍生祸福难料,我尊师命下山,是为了度己,也是为了度人。”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是一句没听懂。不过有一点我是懂的,苏庚沂这话不是跟我说的,是跟侯康说的。有些话不宜直说,我是侯康亲近之人,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有多么忠心耿耿,借我之口告诉侯康,我必定知无不言。苏庚沂和侯康有一点很像,就是说起大事来,绝不直说,喜暗喻隐语,得让下属猜,显得自己很高深似的。   果然我颠颠儿的跑去跟侯康汇报之后,侯大庄主半晌未说一句话,我等得魂游天外之际,侯康才低低说了一声:“苏道长有心了。”嘴角还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侯康这人平时板着一张脸,偶尔笑起来真真华光艳涟,清俊无匹。我知道侯康专心正事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所以尽管痴痴呆呆的欣赏他的侧颜。   “看什么呢,笑的那么傻。”竟然被发现了,我有点窘迫,“你就那么喜欢我?”侯康突然欺身过来,近的我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直扑到我脸上,烫的我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嗯?”完蛋了,侯康一只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快放开,我要流鼻血了!“我,我,我不知道。”我啜嗫道。   “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问我,反正我也答不上来。是十几年前,你从猎户手里,把我救起的那一刻,还是我偷偷跑下山,远远望着你,甚至画你的画像的那几次,亦或是我终于修炼成人,来到红莲山庄,与你的朝夕相处?   见我只是不答,侯康道:“你可知,做我的女人,非常辛苦?”   我毫不犹豫:“我不怕辛苦!”话一出口我就悔的差点咬掉舌头,当真一点人间女子应有的矜持都没有。我紧张的看向侯康,生怕他有一点厌弃之色。侯康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清浅一笑,把我揽入怀中。   这一刻,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位列仙班,这些妖精应有的追求都于我如浮云。终于懂了桃花姐姐讲的那些故事,我只想与侯康如凡人般厮守一生,就算同他一起老死,也无怨无悔。   遥远的苗疆小庭里恬静安好,唯我二人喁喁私语,简直美好的不真实,连空气都甜蜜起来,侯康抬起我的脸,一切水到渠成,淡色的两片唇就这样贴靠过来,我只觉得心如擂鼓,若是顺势把自己交给他,就像故事里那样……可是越来越慌张,不行,不行,不对,这种感觉,出事了!   待我镇定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侯康一把推开。侯康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竟还有些……失望。我急忙开口解释:“我……我不是……”   侯康却没怪我,反而有些急道:“青青,你别哭,若你不愿意……”   什么?我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痕。   我顾不上跟侯康解释儿女情长,索性任自己带着哭腔哽咽道:“侯康,我要回中原,我爹出事了。”   侯康从很多方面来说都算的上个好的顶头上司,比如从来不过问下属的隐私,比如雷厉风行,侯康来苗疆求的蛊,海棠婆婆也的确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海棠婆婆,不仅拿到了蛊,还肯让我把蚀钺连同柳士卿一起带走,只是保证他的魂魄不灭,他日再行归还。   我也顾不上许多,只是归心似箭,父女连心,那种悲伤的感觉那么清晰,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肯定,一定是爹爹出事了,也许是兽类的直觉,也许是我的错觉,可是我的心很乱,只有亲眼看到爹爹安好才能放心。   走的时候,只有谷雨侯康二人相伴,苏庚沂病了,要先留在苗疆修养一阵子再说其他,古语云病来如山倒,果真不假,饶是我看到他那样惨白的面孔,也不忍心跟他斗嘴了,叮嘱他好生将养。   苏庚沂却有精神跟我打趣,偷偷拽住我小声道:“小狐狸,你担心我呀?”看他贼笑的样子,果然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我一拳捶在他胸口:“别叫我小狐狸!”苏庚沂脸色突地更白,额头甚至冒出冷汗。   我一下子慌了,我没那么用力吧?我急道:“道士,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有意的。”苏庚沂硬挤出一个笑:“我逗你的,你可真是个傻狐狸,要回中原了,你我不知何时何日再见了,可别忘了你苏大哥啊。”   我看他现在是真的虚弱,不再逗他,真心实意的道:“苏大哥,我不会忘了你。”又故作轻松笑着补充道:“你身强力壮的,等病养好了,就快赶回中原跟我们汇合,可是病祛如抽丝,也万万不可大意。”   苏庚沂伸出手,拍拍我的头:“小狐狸,说话算话啊,去吧!”他这样亲昵的动作,我却不觉得僭越,反而觉得熟悉和安心,大概苏庚沂此人虽然常常言语上威胁我,故意气我,却和谷雨一样,实则是对我好,把我当朋友的。   出了苗寨,青锦远远见到我就兴奋的嘶鸣一声,狂奔而来,我吓得及时闪开,以防他把我撞倒。因为惦念爹爹,我打算独自骑马先行一步,侯康本来打算陪我,可是我要去的是祁灵山,不仅不好跟他解释,而且此次回家,恐怕不太平,我更不想连累侯康一介凡人涉险。   侯康道:“也罢,我也有些要事要处理,你若遇到棘手的事情,飞鸽传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知道吗?”   我心里蓦然一紧,有点想拥抱他,可终究忍住了,只点头道:“知道了。”   从红莲山庄到苗疆,整整走了十二日,可是我一人一骑,从苗疆回到祁灵山,仅仅用了三日,青锦狂奔三日,已经累的瘦了一圈,我把他托付给山下一户农家,一个人独自上山,离开这么久,祁灵山还是没有变化,漫山的紫露草,苍苍茫茫的紫色恍若仙境。   我家住在山顶的一片桃林中,这个时节正是落英缤纷,桃花瓣的嫩粉,紫璐草的艳紫,坐在洞府门口满眼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老爹每每见我坐在门口出神,都会得意不已:“青青,跟爹爹住在这世外桃源,自由自在,是不是比作神仙还要好?”我幼时年少见识少,既不知道做神仙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人世间繁华,彼时还是一只满身绒毛的小奶狐狸,嫩声嫩气道一声:“好。”老爹就很开怀。   行至半山腰,仍旧是落英缤纷,满地飘落的花瓣,却不是桃瓣的粉红,也不是紫璐的清新,艳红的花瓣、草叶,散发出血的腥味。   我飞也似的向山顶跑去,心里不断祈求这不是我想的那样。洞口布下的隐秘法阵不在了,洞府的门   就那样大喇喇的敞开着,连凡人都能看到。我冲进洞中,疯了似的翻找,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乱的狐狸毛,带血的。竟然被打回原形了吗?爹爹是千年妖狐,只差一步就能修成正果,长生不死的,究竟是怎样的强敌?   我抱着爹爹因争斗破败不堪的带血的衣袍,泪如雨下。悲恸来不及宣泄,洞外就传来人声,我骤然停了哭泣,一打滚化作小狐狸躲在爹爹的衣袍下,竖起耳朵。   “康道兄好手段,此番一举夺宝,直捣黄龙,道兄功不可没。”“诶~封道兄严重了,还是要依仗道兄神机妙法,推算的时机准确,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番那妖狐正值天劫到来之际,不仅元气大伤,而且有所忌惮,万万不能毁了功德,不敢伤人,我等才能趁机出其不备,只可惜还是让他逃了。”   什么?这么说,爹爹没有死?我大松了一口气,心里欢喜至极,眼泪却扑簌簌的无声滚落,止也止不住。   “道兄不必担忧”,另一个声音响起,“那妖狐身负重伤,常言道穷寇莫追,你我二人只消拿了宝物远走高飞,不怕他能找得到我们。”   “封道兄说的是,只是这宝物只有一个,可是怎么分好呢?”   “这避火金晶螭纹簪,美则美矣,却与我无用,我邀康道兄前来,其实是想借助道兄妙法,得另一件宝物。”   “哦?不知是何宝物?”另一个声音里显出掩不住的贪婪。   这两个牛鼻子实在可恶,虽然爹爹性命无虞,可他们趁人之危,害我爹重伤逃走,想必不是等闲之辈,可我在暗,他们在明,若能等到时机,出其不意,也算给爹爹报仇了。这样想着,我更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   “哈哈道兄莫急,那避火金晶螭纹簪,虽然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可那妖狐有一女。”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一章   这一大一小可都是妖兽青面媚狐,生则具有法力,更难得的是,那媚狐之身的小狐狸还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世的纯阴之体,命格凶煞非常,天生可出入阴阳两界,如今年纪尚小,若得了她,可堪驱使,一旦长成,以妖狐之姿不仅可以魅惑众生,那纯阴之体游走两界,如入无人之境,就算盗取十殿阎罗的生死薄也如同探囊取物,你说,这小狐狸是不是宝物啊?”   我……去,怎么人人都知道我是哪天生辰,我自己却不知道?爹爹怎么从没说过?苏庚沂提起时,我只当他是胡扯,骗侯康的说辞,可这臭道士也这么说,莫非我真的是什么纯阴之体,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等等,苏庚沂也是道士,难道他们有什么牵连?   “哈哈哈,封道兄此话当真?如此说来,这小狐狸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可不知小狐狸此刻在哪里?”   封长海道:“就在这洞府之内!”   什么?他竟然一早就发现了我?这话听来使我如遭雷击,也罢,兵来将挡,此时也退无可退,我不自觉的退后两步弓腰竖尾,只待他们冲进来,大不了拼尽一身修为,内丹尽毁,也不能叫这两个欺负老爹的恶人占了便宜去!   “咱们一起进去把小狐狸翻出来吧,康道兄,请”   “好!”我隐约瞄见一青灰道袍的道士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山洞,生怕别人独吞似的。我立刻打起精神,内丹燥热,妖力盈溢,全身肌肉绷紧,只待下一刻时机一到奋力一搏。   “啊!”一声惨叫,毫无预兆的。什么情况,我什么都没做呢啊,竟然是那个姓康的道士应声而倒。“封长海,你!”   “哼,康道兄,你可别怪我,僧多粥少,这宝物可只得一件,你别告诉我你也没有独吞的心思。”封长海又在康唯卿的胸口补了一剑,那剑寒光粼粼,仙气昭昭,不似凡物,登时血光四溅,“康道兄,且让你做个明白鬼,那小狐狸的事情,我并没有骗你,只是青狐难训,何况,那小狐狸……总之不是你我一介清心寡欲的道士能够掌控在手心的。这避火金晶螭纹簪才是我得用的宝物。”   说罢拔出利剑,康唯卿胸口汩汩冒出血来晕湿了胸口一大片,吐出最后一口热气,圆睁着眼睛,正是死不瞑目,不再动了。   封长海却是看着康唯卿的尸体片刻,才喃喃自语道:“再说,那小狐狸哪里是那么好抓的,那青面魅狐许是早已算出劫数,早早的把小狐狸打发了出去,小青狐,咱们有缘再见吧。”封长海拖着带血的剑,抓起康唯卿的衣角擦了擦,不疾不徐的从康道士的怀里摸出那枚闪动着流光溢彩的簪子,收进怀里,勾起一抹冷笑,径自离去了。   姓封的道士走了半晌我方才战战兢兢的从洞府出门去,趁机偷袭的志气早飞到九霄云外,走过康道士的尸体时,还是两股战战,他竟然连同伴都不放过,人心委实是最阴险狡诈。   想来洞府里妖气弥漫,我一点点修为,混在老爹残留的气息里,他们想必也应该察觉不到,最关键是姓封的牛鼻子早知道我不在祁灵山,不曾想到我竟然能从千里外的苗疆赶回来,让我躲过一劫。   老爹不知道一个人躲到哪里疗伤去了,伤的有多重,可有地方安身,一定要找到他才行,我也不化   回人形,直向桃林深处疾奔而去。   桃林深处有一颗最是小巧的桃树,娉娉婷婷立在那里,一树花粉而俏叶青而清,如璞玉轻撒朱丹,春风化雨,妖娆迤逦。我在树下停住,叫了声:“桃花姐姐。”   “青青,你回来了,你爹爹他……”   “我爹怎么样了?他伤的重不重?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回过家了。”桃花姐姐叹口气,“可惜我道行太浅,不能从这牢笼里挣脱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   “姐姐你别这么说,这不怪你,我爹他没事吧,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哎,早在送你下山之后,狐仙大人就嘱托我,若是有朝一日你回来了,而他不在,就让我告诉你,千万别去找他,能不能平安渡劫,都是命数。你走的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我都要把这事儿忘了,哪知三日前,突然来了两个道士,杀气腾腾的,直奔你家里去,若是平日里狐仙大人哪里会把那两起货色放在眼里?只是,你爹爹他刚刚勉力生受了九重天雷劫,一身法力耗损大半,那两个恶贼是趁人之危!”   臭老爹,渡劫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肯告诉我,还把我支下山去,怪不得平时恨不得我学人间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爹答应我下山答应的那么痛快,敢情是不想连累我。臭老爹,气死我了,眼泪又滚滚而下,桃花姐姐从小看着我长大,也不是外人,我索性抽抽噎噎连同之前的害怕无助一起哭出来。   桃花姐姐登时就慌了,急的满树枝叶摇晃:“青儿莫急,那两个道士虽是趁人之危,可是狐仙大人法力高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现已脱身了,你爹爹一定没事,放心吧。”   我干脆蜷缩在她的树干之下,继续抽抽噎噎的抹眼泪。桃花枝轻轻拍打安抚我,觉得好安心,若是我有娘亲,恐怕在娘亲怀里就是这种感觉吧。   桃花姐姐声音甜美动听,不住的安慰我:“你爹爹一定没事的。”   我渐渐止住了哭声,不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桃花姐姐,你怎么那么肯定我爹一定没事?”   桃花姐姐声音顿了顿,笑道:“狐仙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是猜测。”   “你说我爹爹只是受了皮外伤,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爹来过了?”   桃花姐姐作为一个桃树精,虽然年长我不知多少岁月,肚子里多装了多少怪谈和八卦,却有个致命的弱点,不会说谎。“我想,狐仙大人法力高强,受伤也顶多是皮外伤,我猜的,哈,哈。”   我骤然化作人形,做人的身量竟和树干差不多高了,气势十足的凝视逼问她:“跟我说实话。”   桃花姐姐在懵懂不通人情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然而吸日月精华,集天地灵气,有了少   女的心思,就不肯再长高了,耗费大半法力把自身强行塑成现在的样子,美则美矣,却平白用掉多年修行,弄得现在连化形都做不到,底气也弱了。   在我的逼问之下,最终还是告诉了我实情:老爹早就料到有这一劫,却不是他,应劫之人原应是   我,一命抵一命,一报还一报,他早早把我支走,放我红尘历练,以己之身替我应劫,这本来是我的命数,违天改命,必定不为天容,他保住了女儿,失去却更多。   老爹是千年青面魅狐,经受过九天雷劫,本应飞升成仙,却因为我的原因,重伤逃遁,往东都方向   去了,错过了飞升的机会,还要留在人间。又被抢走了贴身宝贝,避火金晶螭纹簪原是西王母的梳头簪子,不知怎么到了老爹手里,珍之重之的藏着,连我成人礼的时候都不肯送给我,要知道,平日里我可是老狐狸的心头肉,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级别的。   拜别了桃花姐姐,我直奔东都而去,此时侯康待我的感情渐渐云开月明,若我能立时追随他去,趁热打铁,过一段蜜里调油的举案齐眉的日子也未尝不能如愿。只是莫说是和我心心念念爱着的侯康在一起,就算是他明天就要三媒六证娶了我,我也没办法穿上嫁衣。   自己的幸福,和老爹的安危,哪个更重要,太显而易见。这大概就是亲情。只是谁料这一去,回来   时,已是沧海桑田。   青锦不愧是宝马良驹,在农户家昏睡了大半天,竟然又精神焕发,我有心想把他留在这里,另外找个驿站租一匹马做脚力,可惜这家伙死活要跟着我,完全不顾我的怜香惜玉之心。作为狐仙,我本事太水,既不会腾云驾雾,也不能土遁而行。不过这也不怪我,俗话说慈母多败儿,老狐狸又当爹又当妈的把我养大,舍不得让我吃丁点苦,俗话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我从小到大,除了能吃能睡的本事融会贯通,法术一概学的马马虎虎。   还好有青锦任劳任怨,虽然聒噪些,却是难得的千里马。桃花姐姐只说老爹去了东都,我就放心了   大半。东都繁华可与京城比肩,老爹受了重伤,不往深山老林里跑,偏偏往人流渊薮的东都去,定是去找赤僷了。   一则我胸有成竹,老爹应是性命无虞,二则日夜兼程,我有点怕青锦这话多爱逞能的家伙累出个好歹,一命呜呼。脚程稍微放慢些,行了十日,方才到了东都城。   我生平从未来过这里,进了城,却直奔一户人家,碧瓦朱甍,雕梁绣户,十足富贵。我也不怯场,执起朱门上的铜环,嘭嘭嘭叩响。   开门的是个青年,一身红衣,衬得肌肤莹白,略欠血色,似有不足之症,却别有一番病美人的情韵,我开口笑道:“红衣哥哥,好久不见,你更加丰神俊朗了,赤僷叔叔可好?”   红衣青年:“黎小姐,莫要取笑我了。你怎么来了?”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惊讶之意。   我笑道:“红衣哥哥,什么黎小姐,跟我还这么见外?我可没取笑你”,我吸吸鼻子,“你身上好   像还有一股香味,真好闻。”红衣动作一滞,略不自然的笑道:“哪有,我自己怎么没闻到,我先带你去花厅稍坐,这就去请主上。”   不多时,一个黑发黑瞳肤白胜雪的男子笑盈盈信步过来,道:“小丫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简单啊,所谓大隐隐于市,你叔叔我虽然隐居在东都城多年,可是你小丫头从没来过,找的倒准。”   我嘿嘿笑道:“都怪老爹不肯带我找您认门儿,不过现在我长大了,自己可以来了。”   赤僷叔叔摇头叹息:“难为你还记得我的气息,真是后生可畏。以后若想在你面前捣鬼,我得记得掩藏妖气了。”   我爹不许我下山,自己却逍遥,在外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赤僷叔叔是他的至交,隔个三年五载就去祁灵山找老爹喝酒,跟我更是早就混熟了。   “赤僷叔叔,我爹呢?”   赤僷道:“怎么,老狐狸又出去云游了?”   我毫不见外的靠在赤僷家的黄花梨太师椅上,直接嫌弃的冲他皱鼻子:“编的一点都不像。”   赤僷一本正经道:“你爹真的不在我这儿,算起来他天劫将至,怎么会到处乱跑呢?”   一听之下我不由得急了,若老爹不在这里,那是不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二章   我皱着一张脸泫然欲泣,该去哪儿找爹爹呢?   等等,不对。   我径直绕过赤僷大摇大摆靠在他家的黄花梨太师椅上,笑得胸有成竹:“编的一点都不像。”   赤僷轻咳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我就说嘛,人都来了,还瞒什么劲儿啊。”随即冲后堂喊道:   “老狐狸,别装了,出来吧。”   “你喊什么喊,喊什么喊!成事不足的臭长虫。”   我喜道:“爹,你果然在这!”   老爹依旧一身骚气十足的水蓝色锦缎长衫,喊话中气十足,可脸色却着实不好,如果说老爹原来皮肤白的像浸了水染了胭脂的和田白玉,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就像宣纸一样苍白干燥,比红衣那张因修为不足毫无血色的脸色还要差上几分。   我心疼的鼻子一酸,直冲过去,抱住他颤声道:“爹,你受苦了。”   老爹也挺激动:“儿呀,知道心疼你爹了。”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你和赤僷叔叔连气息都懒得藏,真当我瞎么。”   “……其实是我逼问了桃花姐姐,”   “罢了,我就知道桃花那丫头靠不住,害你风尘仆仆赶过来,快让爹爹看看。”   老爹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似乎想找到我风尘仆仆赶路受苦的证据,沉默片刻,道:“好像胖点了。”难道在苗疆吃的太好了?我该减肥了么嘤嘤嘤。老爹喜气洋洋的补充道:“胖点好胖点好,以前太瘦了,挺好一姑娘,瘦的跟豆芽菜似的。”   我一腔热情瞬间熄灭,面无表情的推开老爹:“看见你无大碍我就放心了,没什么事儿回床上躺着去吧。”   老爹哈哈大笑,十分爽朗:“闺女长大了,知道惦记你爹啦。没事儿啊,区区天劫,老夫根本没放在眼里。”我爹身为纯种的青面魅狐,成年之后样貌就没什么变化,不但长相十分对得起狐族的馈赠,气度也是雍容,单单往那儿一站,霞姿月韵之姿,芝兰玉树之貌,倒是十足的俊美清雅,道貌岸然。总之“老夫”这词和老爹的样貌南辕北辙,违和感太强。老爹一般也不这样自称,可每每以   “老夫”开头的时候,就说明,老爹他要装/逼了。   果然,“老夫千年修为,别说是几道雷劫,早在多年前就能上天入地,不仅是西王母座上贵宾,就连地府的十殿阎罗都要给老夫几分薄面……”   我忍不住打断他:“爹,你的避火金晶螭纹簪被那两个臭道士抢走了。”   赤僷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老爹老羞成怒:“臭长虫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儿去。”随即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是两个道士把避火金晶螭纹簪抢走了?桃花那丫头怎会连这个都知道?”   我道:“不关桃花姐姐的事,那两个道士走的时候我正在家里。”   老爹惊道:“什么?你说你在家里?”   我把怎样在苗疆时预感到老爹出事了,怎样兴夜赶回祁灵山,姓封的道士怎样杀死了姓康的道士,一五一十复述一遍。   原本以为老爹该夸夸我如何机灵大难不死,结果,说完了瞄一眼老爹的神色,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老爹板起一张黑脸,声严厉色的对我说:“你赶快回那个姓侯的身边去,以后不得擅做主张,没我的允许不可以回来找我!”   脸变的也太快了吧,老爹虽然平日里疼我,可认真厉害起来,祁灵山都要抖三抖,我啜嗫道:   “爹,我不是没事吗?”   老爹坚持:“不行,虽然那个姓侯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毕竟……你听爹的,赶紧回去。”   “什么叫不是好东西?侯大哥他……”   “哼,侯大哥?你跟那臭小子现在什么关系,怎么叫那么亲昵?”   这臭老头,又不愿意女儿跟男孩子走的太近,又偏偏把我往外赶。   我故意认真道:“爹你觉得侯康不好,我就不理他了,只陪在您老人家身边。”   老爹顿感欣慰:“那就对……啊不对!你赶紧回去。”   “我不要,既然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把我往他身边推,有这么当爹的吗。”   “你……”老爹气结,你你你个没完,暂时没词儿了。   赤僷哈哈笑道:“老狐狸,你就别费劲了,青青越长大嘴皮子越厉害,你是说不过她了,不如把事情告诉她,你总是这样护着,孩子永远也长不大。”   我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努力天真诚恳的望着老爹。   老爹叹口气:“罢了,青青,爹就把这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为父掐算出你原本有个凶险的劫难,若度过去了就是平安喜乐一世,可若是沾染上了,恐怕凶多吉少,就算爹爹拼劲一身修为也无法护你周全。而那侯康……他是个福源深厚的人,可为你挡劫。”   狐族修炼不易,就连人间也有传说,若是雷电交加的日子,云雨初霁后,谁的身后飞快溜走一只狐狸,那么他日后必有后福。一则说狐族有恩必报,二则说这人本就是福泽深厚,不然狐狸也不会躲在他身后避难。   可是天道循环,有因必有果,狐族为什么有恩必报?原因之一也是人若替你挡了劫难,也会有损自己的运道福气。   “侯康多年前已救了我一次,若再为我当劫……”,连爹爹都不敢把我放在身边,可见凶险,我摇摇头道:“我不能再连累了侯康。”   老爹怒道:“你的命重要还是那个臭小子重要?”   老爹每每发火我都乖乖噤声,因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满心愧疚的来哄我了。可这次我心里就是不愿低头,顶嘴道:“他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老爹气的作势要打我,我连忙躲到赤僷身后。赤僷叔叔忙挡住老爹:“黎璠,有话好好说。”   老爹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你放心,别说是命了,就算一点运道也不会损了他的。”老爹欲言又止:“你的劫数,是桃花劫。”   我:“……”   赤僷道:“儿女姻缘,不可强求,顺其自然罢了。黎璠,做父母的,尽到心就够了,我看青青非池中物,必定可以化险为夷,你别太担心了。”   “也只有这样了。”   我愣愣道:“你们是说,若我和侯康……可以为我免去桃花劫?”   老爹急道:“也不是这样!侯康那崽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且老老实实跟着他,别随随便便跑出去淘气,就能躲过劫数。”   我深表怀疑:“当真?”   老爹底气也不太足,弱弱道:“当真。”   最后还是拗不过老爹,答应回吴城找侯康。可是侯康临走时说有要事要办,多半没有回到红莲山庄。我现在回去也是扑一场空,不如飞鸽传书,问问他的行程,再作打算。况且老爹重伤未愈,我   怎么舍得扔下他一个人马上离开呢。   老爹又是嫌飞鸽传书太慢,又是嫌侯康一介凡人,又是嫌我学道不精,唧唧歪歪嫌弃了一阵子就闭嘴了,美美的往太师椅上一歪,享受女儿端茶倒水的伺候。明明舍不得赶我走,还偏要闹一阵子。要不是看在你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又一把年纪,我才懒得理你呢。   老爹修为耗损大半,又有内伤在身,折腾一阵子就靠在太师椅上睡着了。还是赤僷叔叔把老爹抱起来放到床上。轻手轻脚的退出老爹的卧房后,我淡淡开口:“赤僷叔叔,你是不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赤僷挑起一边眉毛望着我,示意我往下说。   “你们不会以为编一个什么桃花劫就能让我信服吧?有什么劫数大到连我爹都庇护不了我,却能让一介凡人护住我呢?”   赤僷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真是长大了,不能把你当小孩子骗了。”   我追问:“那么,究竟是什么劫数?还是说,是什么事情?有什么缘由?”   赤僷道:“其实我知道的也有限,你爹他向来自负,如果真有什么在我等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他是不会开口跟我说的。桃花劫,也未必就是骗你了。其实,什么是劫,什么是缘,谁又能说的清楚?”   经过赤僷叔叔的一番解释加感慨,我整个人更糊涂了。我爹是千年狐狸精,赤僷是千年赤练蛇精,总之一个比一个精,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想从他们嘴里问出来,基本是痴人说梦。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老爹,且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赤僷叔叔说的对,是劫是缘,谁又能说的清楚?况且喜欢一个人,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只要不伤害侯康,就算我受些苦难,能与他执手同行一段人生路,也不枉我红尘里走上一遭,爱上一个人了。   红莲山庄的信鸽训练有素,可毕竟是凡鸟,能准确找到侯康已是难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却不好说了。前几天还美滋滋的享受父女相聚的时光,享受赤僷家的珍馐美馔,现在又开始担心侯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没有回信?   整天胡思乱想,弄得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不如出去转转,再看看青锦,结果那厮独占一个马棚,其他的马都远远缩到一边去。我上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又欺负马了?”青锦欢快的吐出一个苹果核,答非所问:“你叔叔家真有钱啊”,眉飞色舞的又把大脑袋凑过来,似乎是打算跟我耳语,两个巨大的鼻孔差点戳我脸上,我连忙嫌弃的一把推开:“有话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三章   青锦激动道:“都是上好的草料,一根泛黄的叶子都没有!还有苹果吃!我单吃苹果都快吃饱了。”我看了一眼青锦面前堆积如山的苹果核,又瞄了一眼其他马儿敢怒不敢言的怂样,瞬间明白了。   我清清嗓子,本着教育自家孩子的态度:“青锦啊,咱们毕竟是客人,不要太过分……”   青锦继续激动的说:“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长住?”   我:“……”   “你这马倒有点灵性。”   “老爹?你怎么起来了?”   老爹一身常服,长发随意披散着,显然没睡醒,却摆摆手不耐烦道:“我是瘫痪啦,还是坐月子呢?”   青锦甜甜道:“叔叔好!”   谁是你叔叔?我好担心老爹一指头废了青锦。   青锦继续道:“叔叔好帅,怪不得能生出青青这样的美人。”   老爹哈哈大笑:“都说物似主人形,我看你这马儿倒比你嘴甜,也比你乖巧。”   您是没看见他摔死过多少人,如果青锦能称得上乖巧,苏庚沂就是个温文尔雅菩萨心肠从不沾人命一心求仙问道的谦谦君子。   青锦龇着两排大白牙,羞涩的笑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   老爹满意的点点头:“你叫青锦?”   青锦愈加羞涩的点点他那硕大的脑袋。   老爹:“好孩子,青青一个人闯荡江湖,无依无靠的,跟着那个姓侯的凡人恐怕吃了不少苦。她我是不指望了,我在她身边都不好好练功,何况现在老夫不能时时督促她。”   我正要反驳,老爹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这丹药飘出的不是药香味,闻起来却是清甜可口,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又观其通体浑圆,光华内敛,似有若有若无的寒气飘出,一看就是好东西。   老爹直接递给青锦:“这丹药吃了可助你净肉胎,脱俗骨,老夫再教你一套法门,只要坚持修炼,得一妖身不在话下。你可愿意?”   青锦本就比普通的马机灵,这天大的机缘,落到头上,有点懵,却很快反应过来了。生怕老爹反悔似的,伸长脖子,一口吞下丹药,忙不迭道谢,嘴甜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老爹倒不以为意,看似受用的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道:“青锦,这世间万物生老病死乃是常态,能修得妖身,享数百年寿数,说凤毛麟角也不为过,若不是因着青青,我也不会把这万金难求的丹药白白送你,这是你的机缘,你可要珍惜。”   青锦正色道:“叔叔放心,我青锦在人世间浑浑噩噩虚度了不知多少光阴,直到和青青厮混……啊不,相识的这段日子,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开心快乐。就算没有您的丹药,我也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的。”   老爹满意的点点头。   青锦说的话让我很感动,可是老爹这样,我挺不舒服的。狠狠拽了拽他的衣襟,埋怨道:“你干嘛这样?不就是一颗丹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老爹不耐烦吐出一句:“你懂什么。”又含笑对青锦道:“记住你说过的话。”然后潇洒扬长而去。   我摸摸青锦的鬃毛:“你别忘心里去,老狐狸年纪大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别理他。”   青锦却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小声正色道:“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   我不由得嘴角上扬,用力揉揉他的耳朵:“算我没白疼你。可是什么拼尽全力护我周全的话不要再说,若是遇到连我都不能应对的事情,你赶紧跑才是真的。”养了这家伙这么久,又这么有良心,还真舍不得让他受伤。   青锦却不领情:“看你整天又懒又馋的,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待我得了妖身,勤加修炼,还是换我保护你吧。”   你才又懒又馋,你整个马族都又懒又馋。小样,再敢挤兑我,早晚把你的毛拔光。   就这样打打闹闹的等着信鸽飞回来,稍微冲淡了我的焦躁,倒不寂寞。可是信鸽没等到,却先遇到了臭道士。   朱漆大门洞开,红衣被狠狠仍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我和老爹闻声赶来。红色的衣服浸染了血,不过颜色更深,红衣苍白的脸上溅上几点血珠,浓艳的让人不敢直视。我叫他红衣哥哥,世人都唤他做红衣公子。   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名字。只是知道他是赤僷叔叔的族人,赤僷曾赞他穿红衣好看,从此他永远一身红衣。名义上是赤僷的家奴,可事实上,赤僷于他亦师亦友,谁敢这样当着赤僷叔叔的面伤他的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随即,一干活得不耐烦的道士跟着进门,领头的朗声道:“赤族长,贫道归墟仙门玄清子这厢有礼了。”   归墟仙门?那不是苏庚沂的门派?   那玄清子中年人的样貌,微微发福,却难掩一身的仙风道骨。赤僷早已站在红衣身边,却没把他扶起来,任由他躺在血泊里,我有点看不下去,作势要扶,赤僷却拦住我,只轻瞥一眼红衣,淡淡道:“没用的东西。”   红衣低着头,捂住伤口,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赤僷冷声道:“久闻玄清道人大名,我赤炼蛇族与归墟仙门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长伤我族人,是何用意?”   赤僷话说的还算客气,可气势逼人,我听了都觉胆寒。玄清子却置若罔闻,好像赤僷真的和他寒暄客套一样,温言道:“我等不过途径此地,原本约束族人是赤族长的家事,贫道不该置喙,可伤及凡人,我归墟仙门不能坐视不理。”   “道长此话何意?”   “东都繁华,歌馆妓院不在少数,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死几个歌舞妓,也未必能引人注意,红衣公子倒是聪明。”赤僷神色微动,玄清子继续道:“采阴补阳乃是下下之选,于人于己不利,何况弄出人命。”   赤僷怒火上涌,斥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红衣伏在地上,不敢吭声,只微微点了点头。赤僷怒道:“糊涂!”同时凌空一个巴掌打的红衣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拖出一道血痕。   玄清子见了,也面露不忍,不过还是开口道:“如今我把他交还给你,请赤族长自行处置吧。”该说的话说完了,玄清子就想离开。   赤僷淡淡开口:“等等。”   玄清子停下脚步,道:“赤族长还有何指教?”   赤僷寒声道:“你伤了我的人,就要走?”   玄清子道:“刚才已与赤族长说明原委,阁下也……”   赤僷冷哼一声:“我的人犯错,自然有我管教,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爹也上前凑热闹:“不错,归墟仙门都是些趁人之危的无胆鼠辈,今天你们来的正好,一并与你们算账。”   说罢两人齐齐发难,跟随玄清子的道士有十余人,也纷纷加入战局,一时混战起来,我担心红衣伤势,赶紧溜到他身边,把红衣哥哥拽到角落里,以免误伤。只见乱局中道袍翻飞,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仙术道法奥妙高深看的人眼花缭乱。   红衣道:“玄清子是归墟仙门掌门信阳子的师弟,辈分算最高,若是派他出来办事,想必带的人也是归墟的高手,你快叫他们住手,别为了我……”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我赶紧给他拍背。   心想我叫他们停手就停手,我哪儿来那么大的面子,还是乖乖缩在一旁躲好吧。战局渐渐明朗,道士们渐渐不支,还有余力一战的只剩下玄清子,老爹和赤僷叔叔从以寡敌众,变成以二敌一,却比刚才谨慎小心。   想必玄清子作为大名鼎鼎的归墟仙门掌门师弟,实力不容小觑,酣战半晌也没分出个胜负,我正暗自为老爹他们捏一把汗,赤僷不知念了什么法诀,一条猩红蛇信子直奔玄清子面门。玄清子当即口吐鲜血,踉踉跄跄扶住门柱,险些跌倒,此时老爹双手燃起的两团白亮狐火,眼看就要把玄清子整个点燃,可到了面前,却硬生生停住了。   老爹收了狐火,拍打拍打双手,用一种挺气人的口气说:“没意思,现在杀了你,老夫不也跟那封长海一样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   玄清子调整了几次呼吸才道:“这位公子说的是封长海那个叛徒?”   老爹顿了顿,怒道:“老夫姓黎单名一个璠字,可不是什么公子。你说封长海是叛徒是什么意思?”   玄清子道:“你,你就是那个黎璠?最后一个青面魅狐?怪不得,一个是赤炼族长,一个是……贫   道输的心服口服。”   什么叫最后一个?那我呢?   老爹也不耐烦:“你少废话。”   玄清子道:“封长海早已背叛师门,盗走了师门至宝’天’、’地’、’人’三部中的’地’部卷宗,聚集了不少闲杂人等,又到处抢夺宝物,想必是打算……”   老爹最不耐烦听人长篇大论,又打断玄清子:“你说封长海那厮现在不在归墟仙门了?你可知他现在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四章   “我们此番下山就是要找寻他的下落,夺回‘地’部卷宗。”   “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   玄清子惭愧的点点头。   老爹道:“罢了,既然姓封的背叛了师门,我们之间的账,就与归墟仙门无关,刚才是错怪你了。算我黎璠欠你一次。”   玄清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赤僷也不好再为难玄清子,吩咐下人送客。赤府内除了赤僷和红衣都是凡人,当真是打定主意隐居的。他们敢用凡人,也自然有法子让下人们对外人说不出府里的怪事,不过这等大场面,想必也是难遇,下人们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把一伙道长送出门去。   玄清子不愧是归墟仙门的道长,颇有大家风范,吃了大亏也没咬牙切齿的怀恨在心,只道一声技不如人,就告辞离去,临走还道一声:“黎前辈后会有期。”   老爹欣然接受,不计前嫌的跟他挥挥手,我看着一个中年发福的道士跟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行晚辈礼,不由得一阵恶寒。   赤僷嘴上骂红衣没用,可是道士们走后,赤僷守在红衣房里三天三夜都没合眼,直到红衣醒来。特别搞不懂赤僷这种人,明明对红衣在乎的要命,脸上却总是那么凶,嘴里声言厉色的骂他没用,却必定为他讨回公道。   我悄悄问老爹:“什么叫采阴补阳啊?”老爹一口参汤喷出去,咳了半天。我埋怨道:“你自己伤还没好,非要跟人家打架,现在参汤也不好好喝,真跟你操心!”   老爹好容易喘匀了气:“小姑娘家家别乱打听!那些臭男人的混话你也听?下次你听到就当没听到,不许瞎问!知道了吗!”   老爹反应这么大,吓了我一跳。我点点头,认真“哦”了一声。老爹满意的摸摸我的头,似是自言自语:“还是小孩子啊。”   我收了参汤的碗,边走边小声嘟囔:“不都是采阳补阴吗,到底采阴补阳是怎么做到的呢。”   突然“咣当”一声,我赶紧折回去,急道:“爹你怎么从床上掉下去了?”   我既放心不下老爹,也放心不下红衣哥哥。赤僷整天在他房里守着,红衣醒了,他却冷着脸出去了。我才有机会进去,红衣依旧脸色苍白,我心疼的叫了一声:“红衣哥哥。”   红衣笑道:“别担心,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我才不信:“那么重的伤,哪能说好就好的?”红衣并未作答,我却恍然大悟:“是赤僷叔叔给你疗伤的。怪不得他三天三夜没合眼守在你房里。”   红衣道:“你说他?守了我三天三夜?”   我道:“是呢,可你醒了,他就走了。”   红衣脸上神色又暗淡下来:“他是生我的气了。”   我灵光一闪,凑过去虚心求教:“是因为你采阴补阳吗?”   红衣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傅上一层红晕,随即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虽然修为低微,血气不足,可是主上他正值把妖丹炼化的关键时刻,若能辅以凡人精气,必定事半功倍。”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一直没得到答案的疑问问出:“红衣哥哥,到底什么是采阴补阳啊?”   红衣:“……”   “青青,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红衣说。”   赤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有点黑。像他这种级别的千年老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一般都躲得远远的,特别痛快的跟红衣道别,一溜烟跑出去了。   本想带着青锦出去转转,可是自从他吃了老爹给的丹药,不仅不吃不喝还特别亢奋,我真怕在大街上撒起欢来拽不住他。于是一个人出门去散散心。   东都果然繁华,街道上店铺鳞次栉比,若是一家一家逛下来,天黑都逛不完。借住在赤僷叔叔这样的大户家,兜里自然装满了零花钱。此时我左手拎着面人儿,右手拿着糖葫芦,嘴里叼着糯米鸡,吃的不亦乐乎。   边吃边看到一队装满货物的马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车队之长,怎么说呢,第一辆马车到我面前时,嘴里还有半个糯米鸡,最后一辆车驶过时,我的最后一颗糖葫芦都吃完了。   这又长又豪华的马车队引起了百姓围观,看来并不是我见识少,一惊一乍的。“这么长的车队,还由官兵押送,这是运的什么啊。”   “哎哟,老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宰相家的千金大婚,这是咱们知府送去京城的贺礼。”   “可真不少,这得多少钱啊。”   “那谁知道了,反正啊,咱们一辈子也挣不来个零头。”   “诶,你给咱们说说,是谁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娶了宰相千金,不说别的,就这一车队的贺礼,就够花一辈子了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能娶了宰相千金的,那必定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少爷。你们猜,那新郎官是谁?”   “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哈,是红莲山庄的庄主!侯康。”   “什么?”我肯定是听错了。   “哎,这小姑娘,你不信?”   “大叔,侯庄主我知道,那是武林中人,怎么能和宰相千金扯上关系呢,您是不是记错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红莲山庄看起来是武林中的大门派,跟朝廷没有关系?哼,能没关系吗?他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杀手啊,刺客啊!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一般的江湖恩怨?呵呵,朝廷命官!政见不和的,贪官污吏的,死的悄无声息,你们说,都是谁干的?”   “嘘!老哥啊,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小心隔墙有耳。”   那老伯却挺不再意似的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连我老汉都能猜到的事……算了算了,不谈国事。”   又有人说:“不说那些,就单说这俩人,听说那侯大庄主,不仅是年少英雄,还貌比潘安,宰相千金呢,据说也是花容月貌,女红刺绣无一不通……”   人们的议论声再也听不进去了,我机械的往赤府方向走,手里紧紧握着两个面人儿。一个黑发黑瞳,疏朗的眉,温柔的眼,一个一身青衣,清瘦玲珑,颈间挂着个精巧的指环。面人儿做的匠心独   运,颇有几分侯康的神韵和我的仰慕。   可我紧紧攥在手里,已不顾是否把它们捏坏了,满脑子都是他。十几年前初见时,那个仗义相救的男孩,在红莲山庄当丫鬟时,每日盼望的背影,黑夜孤坟旁,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离开苗疆时,未曾吻上的薄唇。   回到赤府门前时,我竟已满脸泪痕,我想擦干眼泪,换一张欢喜的笑脸回家,可是眼泪却更加汹涌,没办法,我又从门口离开,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发泄情绪。可是情绪这种东西,真是没办法控制,我哭了一路,走到一个无人的胡同,想放声宣泄的时候,却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心好疼。   我要去京城,当面问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问一问他,那天   在苗疆,那一句“做的我的女人”,是他的承诺,还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终究换了一张笑脸,可天黑时才回到家。老爹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佯怒道:“个臭丫头,竟然舍得回来了?”   我嘿嘿嘿笑道:“老爹,你这么晚不睡觉,等我啊?”   老爹嘴硬:“谁等你了,我睡不着。”   我也不拆穿他,连拉带赶的把他推进卧室:“早点休息吧,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回到卧房,关上自己的门,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住,强颜欢笑的滋味原来这么难受,这么累。老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想再让他知道我被一个臭小子伤透了心,第一次觉得我是那么弱小,既然报   答不了养育之恩,“报喜不报忧”大概就是我唯一能做的孝顺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向老爹,赤僷叔叔和红衣哥哥辞行,老爹惊讶道:“信鸽飞回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信鸽不可能飞回来了。   “被我在门口截住了”,我笑道,“侯康现在在京城,有些事要我去处理。”   老爹欲言又止:“你知道他在京城忙什么事情吗?”   我心中一动,依旧是笑:“当然了,他叫我回去自然是帮他办事。”   赤僷难道温柔:“青青,姻缘这回事……”红衣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衣角,赤僷闭嘴了。   原来只有我不知道,怪不得老爹不再催命似的叫我回去,自以为只是偷偷喜欢一个人,原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原来对一个人的爱慕是藏不住的。   越是这样,我越嘴硬起来,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们少一点担心,还是捍卫我表面的骄傲。   我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可是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没过两天,就招惹来一群道士,老爹算的没错,我大概只有在侯康身边才能消灾解难,也不知这劫数要避到什么时候,不过红尘繁华,我就当去游戏一番,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可以回来跟你们团聚,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五章   我翻身骑到青锦背上,轻松道:“赤僷叔叔,红衣哥哥,老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不要太想我啊。”   赤僷和红衣都道放心,老爹笑骂了一声“臭丫头”,之前忙着赶我走,现在我真要走了,老爹却絮絮叨叨叮嘱个没完,一会儿叫我勤加修炼保管好蚀钺,一会儿叫我别丢三落四要吃饱穿暖,一会儿又吩咐青锦好好照顾我。   一匹傻马还真被你指望上了?我这次是真的嫌弃他啰嗦,连声保证知道了,挥别众人,驾马绝尘而去。   我不知道侯康大婚是哪一日,可我知道东都知府送去的贺礼必定是在大婚之前送到,我一人一骑,必定比车队要快,可是“近康情怯”,我有点不那么急着见到侯康,想晚一点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最终还是坠在车队后方,不远不近的一路跟到京城。宰相乘龙快婿的住处不难找,红莲山庄在京城的别院,也是高亭大榭,气派非常。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少庄主,无论才气财气都堪配佳人。   “劳烦禀告庄主,门客黎青青回京复命。”我站在门口,一身的风尘仆仆。   不多时,小童回来告诉我:“庄主请黎姑娘内室叙话。”   正值黄昏,朦胧的暮色恰到好处的模糊了侯康的表情。我风餐露宿赶回来见他,见到了,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就那么愣愣的望着他。   “青青,你知道了。”还是由他点破。   我轻轻点点头,因为我知道此时若是开口,就会止不住掉下泪来。   “你恨我吗?”   我立刻摇摇头,不假思索:“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侯康轻笑一声:“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好?事到如今你还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就一点怨恨都没有吗?”   我急道:“在苗疆的时候还好好的,你说有要事要办,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宰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需要他的帮助对不对?   侯康打断我:“若我说我要办的要事,就是北上向宰相千金求婚呢?”   我呆住,怎么可能?   若你打定主意去求亲,又何必?   侯康淡淡道:“明日我就要大婚,你若不想留在候府,我即刻吩咐账房……”   “庄主是想速速结了月钱,打发我走吗?”听侯康这样说,我反而恢复了冷静。   侯康略惊讶的望向我,这是我进门来他第一次与我对视。是想不到主动赶我走,我却没有哭哭啼啼大闹,然后离开这伤心地吗?   我何尝不想这样,望着他的眼睛,嘴角竟然扯出一丝笑:“门客黎青青,恭喜庄主屏雀中选,还请庄主念在属下一片衷心,容留属下继续为红莲山庄效力。”   既然跟着你能助我避劫,我怎么会走呢?   一句“门客黎青青”已经表明我的态度,在红莲山庄,我只是个门客,也只能是个门客,对庄主的思慕,只能埋在心底,永远不见天日。   好歹我也是红莲山庄新晋的翘楚,这样的人才,不为儿女私情所累,情愿继续效力,侯康没有理由不接纳。   果然,侯康思忖片刻,道:“也好,那么黎姑娘待遇一切照旧。”他顿了顿:“待我大婚之后,升为影卫。”   你还记得我想做你的影卫。为红莲山庄出生入死这么久,我都要忘了这件初衷,可偏偏要在你大婚之后,是要我日日看你们恩爱吗。   今天是几经甄选的良辰吉日,由官府的差役立在两侧,防止围观的闲杂人等进入,红莲山庄的仪仗开道,浩浩荡荡好不热闹,远远瞥见他的背影,一身大红喜服,宽肩窄腰,青丝一丝不苟的束进冠里,意气风发。   我骑着青锦,也在队伍里一身红衣,可我们庄内的门客,不过是沾主人的喜气,穿的不是新婿妇的正红,我是女客,这一身赶制的新罗裙倒是更接近粉色。   武林第一大庄娶妻,朝野第一权臣嫁女,阵势自然不容小觑。接亲的路线似乎贯穿了整个京城,那么长,长到我怎么也追不上最前面那个通身正红的华服青年。   索性一勒缰绳,轻夹马腹,青锦跟我混了这么多日子,早已心意相通,一个错步,害得我们俩“险些”跌倒,出了点小插曲,自然落到了队伍最后,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看婚礼的热闹,我一个掉队的小门客,自然不会有人注意。索性开了小差,溜出人群去。   本来想跟凡人一样,找一家酒肆,切两斤牛肉,汤一壶烈酒,把烦恼忘记。可有青锦这累赘,根本不能让你如愿,他死活不肯安静待在店家的马棚里,不说这家伙吃了丹药后力大无穷,就单看他高头长腿,肌肉发达,尥起蹶子来根本没人恩得住。   只好打包一坛酒,策马去郊外。   把酒思闲事,春愁谁最深?洞房花烛夜,独醉门客心。   怪不得常言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喝酒,青锦吃草,一坛酒很快喝的见底,感觉有些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的,胃很难受,脑子却很舒服,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青锦用大脑袋不停拱我,我不耐烦推开他:“远点吃草去,别跟我这儿晃!”   青锦的声音不甚清晰:“青青,你喝醉了,快起来,我驼你回去。”   我没醉,不过是太累了,想躺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的脑子清醒的很,想忘的东西,一件都忘不掉,清清楚楚刻在记忆里。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这,把不喜欢的经历努力忘掉,我用力推青锦:“乖乖的,离我远点。”我的声音怎么这么哽咽?   又听见青锦的声音:“青青,你为什么不离开红莲山庄?”   我含糊道:“我要留在这,侯康可以助我避过劫数,我为什么要走?”   青锦柔声道:“青青,不如我带你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我们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我就不信躲不过所谓的劫数。”   躲到天涯海角又怎么样,侯康已经成了我的心劫,我怀疑老爹是不是算错了,我的桃花劫,应劫之人,是侯康才对。   眼睛很重,很困,我用更加含糊的声音强调:“我不是舍不得他,我就是拿他挡劫的,我不是舍不得他,真的,就算我要走,我也要……”确定他平安无事,安稳幸福,才能离开。   迷迷糊糊中,感觉身体一轻,似乎落入一个人的怀抱,比起草地上满是湿哒哒的露水,舒服惬意很多,安心的失去意识。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抱着蓬松柔软的被子,我含糊吩咐一声:“翠喜,拿杯水来。”   哪知把我彻底唤醒的是头上一个爆栗,我受到惊吓,翻身而起,一张大脸映入眼帘。我怒道:“臭谷雨,你干嘛打我。”   谷雨立刻回击:“你才臭呢,喝的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竟然把我当翠喜?这里是京城别院,要不是你哥哥我,你早在郊外冻硬了。”   我有点讪讪:“原来是你把我抱回来的。”   谷雨道:“不然还有谁?大伙都忙着恭喜庄主,哪有人在乎你跑哪儿去了。”   谷雨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把原本温暖感人的事情,讲的让人忍不住想揍他。我抱住被子默念三遍:“这家伙好歹帮了我不能打不能打不能打。”   哪知他马上启用了谷氏聊天法则第二式:哪壶不开提哪壶。   “侯康虽然娶了冯大小姐,可你也别难过,他不过是为了借助她家的权势。”   我闷闷道:“我知道。”   谷雨又接着补充:“你没来观礼可惜了,那场面,啧啧,我真是长见识了。你想知道证婚人是谁吗?”   “不想知道。”真想把谷雨扔出去。   谷雨置若罔闻:“是当今圣上啊,皇帝赐婚,那是什么气派,皇亲贵胄齐聚一堂,那气势,啧啧。”   我忍无可忍:“青锦,送客!”   青锦沿袭了在红莲山庄的习惯,没有去别院的马棚,散养在我的卧房外,此时应声而入,高大的身   躯黑压压堵住门口,低低嘶鸣一声,露出两排寒光闪烁的白牙。   我清楚看到谷雨喉咙滚动,咽了口唾沫。青锦的暴脾气在红莲山庄那是如雷贯耳,看谷雨的表情似乎没忘记这匹烈马当年摔死了多少人——他立刻就老实了。   原来谷雨也能好好说话。比如:“其实我刚才故意提他大婚的事,是想劝劝你放下他,在苗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转了性,甚至觉得你们俩要是真在一起了,对子甫也是一件好事。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不甘心的东西太多,林姑娘又离开他嫁给了当朝太子,所以我还以为,你若能使他放下心结……”   什么?一件往事在我脑子里闪现出来,去苗疆之前,我撞到了一个姑娘和侯康吵架,侯康甚至苦求她不要嫁给别人。   “等等,林姑娘是谁?”我问道。   “啊?你不知道林姑娘?完了,说多了。”   在我的威逼下,谷雨不情不愿的把林姑娘的事情说了。林姑娘,闺名叫做林若嫣,是大将军林靖威和长公主的女儿,按辈分来说,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身份尊贵,父亲又执掌兵权,能娶了她,太子之位基本是坐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六章   可长公主是女中豪杰,不爱女红偏爱舞刀弄枪,喜欢武林豪客做派,年轻时微服出宫,结识了侯康的父亲,侯老庄主,后来侯老庄主的师妹,还入宫做了皇妃,可惜天妒红颜,在最得圣宠的时候,难产而死。扯远了,长公主后来生了女儿,仍旧希望女儿像她,多一点豪气,少一点皇室的骄矜之气,常常带小若嫣去红莲山庄玩耍,和侯康自幼就熟识。   怪不得,原来是青梅竹马。   可林大将军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自己的女人不在家里相夫教子,整天往外跑,已经颇有微词,但碍于皇室颜面,大将军对长公主还算是相敬如宾。然而红莲山庄虽然是武林第一大庄,可在林大将   军眼里,不过是一介草莽。   自己的掌上明珠怎能下嫁白丁?何况有太子婚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来是这样,记得我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杀徐子川,就是为了坐实太子罪名。很多任务,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却略有耳闻,朝廷的官吏,或者身在江湖,却跟朝中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这样的生意,红莲山庄都接过。   究竟是真的有人要做这笔人命买卖,还是侯康自己的意思?我不得而知。可跟林若嫣,以及那天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联系起来,似乎都有了头绪。   谁说侯大庄主冷血无情,为了一己私利,愿意拿自己的婚姻大事交换。往往无情之人反而是真的长情之人。   听了前因后果,我更低落了,侯康果真如我所想,重情重义,杀伐决断下深藏着一颗深沉专一的心,这样完美的人。   可惜专一的对象不是我。   苗疆的种种,或许如谷雨之言,是侯康想努力解开心结。我不怪他,只怪我自己不够好,没有让他爱上我。   苗疆种种,于我,更像是一场梦,打定主意一场酣睡,可甜梦的柔情蜜意刚尝到点滋味,就猝不及防被惊醒,这种滋味,比得不到更难受。   盛大的婚礼,也被我一场醉梦错过,□□升影卫的我,却要时时刻刻跟着侯康,所谓影卫,就是庄主轻声细语的叫你一声,马上就要出现,庄主不需要你的时候,就要把自己当空气,时时刻刻要把存在感减到最弱。   侯康的影卫我大多见过,但他们负责贴身保护庄主的人身安全,原则上是不能跟门客来往过密的,所以跟我只不过是点头之交。   谁知当了影卫之后,也还是各司其职,因为轮值的时候,基本是不能交谈的,侯康虽然之前对我也曾缱绻温柔过,可作为庄主,红莲山庄的规矩大的很,侯康把规矩贯彻的很彻底。   对了,侯康一共有十二个影卫,算上我,是第十三个。其他影卫都是男的。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就特别懊悔。当初初来乍到的不懂规矩,到处宣扬要做庄主的影卫。   要是早知道影卫都是男的,我是万万不会铁了心向往做这行的。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要做自家英俊年少的庄主的影卫,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做了影卫也好,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他,就这样在阴影里默默注视他这一世,确保他无灾无难的安度此生,我也满足了。   说来奇怪,我手腕上的恩怨线虽然只剩下浅浅一道,却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长,纠纠缠缠饶了手腕一圈,倒像是遭遇绑架,被麻绳勒出的红痕。好在只有我自己看的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   今天是我轮值,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蹲在树上发呆,远远瞄着侯康和冯大小姐,啊不对,要叫夫人,一个研磨,一个画画,还真是举案齐眉。   蹲的腿都酸了,影卫真不是狐干的活,还以为会多惊险刺激,原来没那么多刺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侯康不远处蹲守发呆,经年累月下去,我非痴呆不可。   换了个姿势,坐在树枝上,伸长两条腿垂下去,左晃晃右晃晃,缓解一下久蹲的酸麻。   “哟,黎姑娘也在这。”   两条腿正甩的开心,我低下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芸香吗?   我跳下树,估计侯康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影卫稍微偷个小懒,太久没见到红莲山庄的人,连芸香看着也不那么讨厌了,“你怎么也来京城了?”   “新夫人要□□下人,命我们从吴城过来学规矩。”芸香把“新夫人”三个字咬的很清楚,我懒得理她,追问道:“那翠喜呢?翠喜是不是也来了?”   “我们是侍奉正经主子的,所以先来,翠喜那种身份的,过不过来还要看夫人的心情。”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说我不是正经主子?本来想回她一句“丫鬟就是丫鬟,我倒不知道有什么分别。”可这样说把翠喜也带进去了,正迅速思索怎么回击她,冯婉琴不知何时挽着侯康的手臂走了过来。   芸香立刻收了狐假虎威的嘴脸,双膝跪地,规规矩矩道:“奴婢芸香叩见夫人,叩见庄主。”我也单膝点地,道:“属下拜见庄主,夫人。”   冯婉琴娇笑道:“这就是你们红莲山庄的下人?”   侯康道:“不错。”   “来的倒快,从吴城赶过来,辛苦了,原想着明日一早再一并见过,哪知今天就见到两个,都说你们红莲山庄规矩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个叫芸香的丫头,你抬起头来。你是红莲山庄的奴婢,怎么反倒先拜见我,再拜见你们庄主啊?”   “回夫人,您和庄主大婚,您就是我红莲山庄的女主人,奴婢是内院女眷,自然是以女主人为尊。”   芸香趋炎附势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冯婉琴又是一阵娇笑,冲我道:“那么你呢?”   敢情我日夜蹲守伺候你这么多日子,你还真没见过我,我这影卫当的可真称职。   “回夫人,属下黎青青,是庄主的影卫。”   “影卫?你也抬起头来。”   我抬头望向冯婉琴,只见她今天身着水粉色繁花抹胸,外罩藕荷色对襟纱裙,明晃晃一对琉璃耳饰,头上的金步摇,颈间的玛瑙坠,遍身珠翠罗绮,环佩叮当,只是一张脸略显平庸。我不禁不甘心起来:若不是宰相千金的身份,她怎配嫁给侯康这样的人?   “我倒不知道原来你的影卫都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冯婉琴语调带着几分娇嗔的醋意,“我要见你所有的影卫。”   侯康道:“除了黎青青,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冯婉琴不依不饶:“妾身就是要看,影卫可是时时刻刻贴身保护你的,比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都多,你不让看,是不是真的藏了什么猫腻?”   我看到侯康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却随即放软语气:“就依你,青青,叫他们都出来吧。”   我打了个呼哨,那是影卫之间的暗语,按理说,不轮值的影卫也该在府内待命,可每人每月都有三天的公休时间,可以出府自由活动。也不知一时半刻十三个影卫能不能凑齐。   跟我一组的四个影卫,旋即闪到眼前,俱是身形飘忽,悄无声息,若没有一定的内功底子,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原本藏身在何处。然而凡人的动作在我眼里,却还是慢,看的清清楚楚。可冯婉琴却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片刻后,剩下的八个影卫,来了六个,都是身怀绝技的男子。冯婉琴见的确都是粗手糙脚的汉子,悻悻的吩咐我们下去。说是另外两个影卫并其他奴婢一起明日叩拜新主人。芸香甚合她意,直接留下伺候。   我又重新蹲回树上。   不多时,侯康回书房处理事务,冯婉琴随即屏退了自家丫鬟婆子,只留下芸香一人,不知在内室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我给侯康做影卫的这些日子,大概也能看出冯婉琴的性子,刁蛮任性,穷奢极侈,大概是从小骄横惯了,就算对侯康也偶尔颐指气使。还颇有点醋坛子的潜质,捕风捉影的本事登峰造极,没两天就要把红莲山庄的丫鬟女眷都叫过来,现在又跟芸香俩人单独嘁嘁喳喳,估计没合计什么好事。   芸香那婆娘又跟我素来有过节,况且当年我自己满世界嚷嚷要给侯康当影卫,也是红莲山庄里人尽皆知的,这样想来,不禁脊背发凉,不知这位新夫人会出什么幺蛾子,希望我是杞人忧天。   九日后,又是我当值,搬到京城之后,侯康每日里忙的大多是跟京里的达官贵人虚与委蛇,风平浪静,没有刺客,也没有任务,今天一早跟侯康去恒亲王府拜访。   恒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十二弟,也是天子兄弟中硕果仅存的一个,才过而立之年,和圣上相差将近二十岁,却难得兄友弟恭,深得皇帝信任,身居要职。   侯康年纪轻轻执掌红莲山庄的偌大家业,想必有些手段服众,可亲眼见到,方才为之深深折服。刚刚登门拜访的时候,恒亲王端着架子,把我们晾在偏厅两盏茶的功夫才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天使要求空行!小天使给我留言了,怎么这么开心!! ☆、第二十七章   可一番寒暄交谈过后,竟然愿意跟侯康单独进内室密谈。具体谈了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虽是影卫,可主子不想我们靠近,就要有自觉,待到半晌后他们出来的时候,恒亲王竟然纡尊降贵亲自把我们送出门,态度反差之大要把我的下巴惊掉了。   回府之后,我又蹲回树上,京城别院里这颗公孙树,高大结实,蒲扇一样的叶子密密麻麻遮蔽住午后的烈阳,把整个身子深埋在树冠里,听着嘒嘒蜩鸣,偷得浮生半日闲,闭目养神,怎一个惬意了得。   可事实证明,像我这样操劳命的人就没法偷懒。   “哟,这不是影卫黎大人吗?”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是芸香。自打上次藏树里被她发现之后,这厮就时不时来冷嘲热讽的骚扰我,搭上了新靠山,腰杆子硬了不少,我懒得理她,眼睛都没睁开:“芸香姐姐,大正午的,难为你得空儿,没有给新主子捏腰捶腿吗?”   “黎大人说笑了,我哪里就弱不禁风到时时需要人给捏腰捶腿呢?”   我立时把眼睛睁开,完蛋,一时疏忽,得罪了新夫人。利落翻身下树,想了想,行了个下属礼,恭敬道:“不知夫人在,属下造次了。”   “黎大人你是我夫君的影卫,自然不用听我的调遣,何谈造次?”   完了完了,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怎么跟芸香如出一辙?我可是打算跟着侯康一直混饭的,得罪了冯婉琴,给我吹吹枕边风,我的日子还过不过?   我讨好笑道:“夫人说笑了,您是红莲山庄的女主人,自然也是我的主子。”   冯婉琴满意道:“那就好,算你看的明白,听说你特别喜欢给人做影卫?特别喜欢贴身服侍人?那不如明儿我跟相公要了你,你来我房里服侍吧。”   本来我还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低姿态敷衍过去。这样看来是不行了。冯婉琴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来找茬的。我斜睨了一眼一旁的芸香,只见她一脸小人得意之色,不用想也明白,在冯婉琴面前,她少不了加油添醋的说了我什么,何况冯婉琴这女人本来就是个醋缸,都说无风三尺浪,我看她是逆风还酸三里。   我索性直起身子冷笑道:“夫人新来乍到,大概是不知道我们红莲山庄的规矩。除了庄主是所有人的仰仗,七十二门客,十三影卫,可都是正经主子。我们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才换来红莲山庄的今天,才有你侯夫人的富贵,跟那些整天就知道嚼舌根的小丫头子们可是不一样的,何谈去你房里伺候呢?夫人可真会说笑。”   一番话连狗带主人都骂了,芸香变了脸色,冯婉琴气的直抖,冲我你你你个没完。芸香很快反应过来,端足了狗仗人势的奴才相,厉声喝道:“大胆黎青青!竟然顶撞夫人,别以为你是什么富贵出身了!当年你在内院当小丫鬟的时候,还不是整天盯着庄主?一脸的狐媚样,在庄主面前乱晃,我呸!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庄主最后还不是明媒正娶了夫人这样身份的?”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是真的怒了。我对侯康这点隐秘的小心思,也许的确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可如今尘埃落定,我只盼侯康娶了贤妻后,享一世安稳富贵,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我跟在身边替他挡了那些明枪暗箭也就罢了。   可这芸香可恶至极,非要把我好不容易抚平的伤疤,揪出来,撕掉油皮,鲜血淋漓的再撒一把盐。   我冷道:“芸香姐姐记性倒好,可有个以己度人的毛病,我的月钱被姐姐克扣的差不多,能果腹就不错了,哪还有闲钱在庄主面前涂脂抹粉的扮狐媚子?倒是姐姐,整日里穿红着绿的,往庄主房里凑,就以为别人都跟姐姐一样的心思了?”   不就是泼脏水吗?好歹在丫头堆里也混了几个月,皮毛总学了一些。何况侯康年少英俊又多金,这样的黄金单身汉,别说芸香,红莲山庄内院女眷,大概多少都肖想过飞上枝头当凤凰。   果然,芸香面上闪过心虚之色,冯婉琴脸色立刻就变了,立时一个巴掌扇过去:“贱婢!你们红莲山庄就没有什么好人!”   芸香连忙跪下求饶,连声道冤枉。   “我们红莲山庄怎么就没有好人了?”原来是侯康寻声来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这话是对冯婉琴说的。   冯婉琴刚从我这儿吃了憋,正有气没处撒,直接迁怒侯康:“都是你□□的好下人!欺负起主子来了。”   侯康这次直接把不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那你说说,谁怎么欺负你了。”   冯婉琴似乎没看到侯康的脸色,不改骄横作风:“芸香我就不说了,那是妾身房里的人,留着回去慢慢□□。”芸香的身子抖了抖。“黎青青竟敢顶撞我,她是夫君你的影卫,怎么处置,你来说吧。”   侯康转向我:“青青,怎么回事?”   我恭敬一板一眼道:“回庄主,夫人想叫属下去她房里伺候,属下没有答应。”   “就这么简单?”   我点头:“是。”   听我推的如此干净,冯婉琴瞋目结舌,怒道:“你个小狐媚子!刚刚你分明……”   “住口!身为红莲山庄的女主人,不修身养性,恪守妇德,整天的胡乱猜忌,捕风捉影,成何体统?从现在起你给我回房闭门思过。”   “你!侯康,你个没良心的!竟然凶我!”冯婉琴作势要开始撒泼。   我进红莲山庄这么久,发现侯康板起脸来还没有人不怕的,冯婉琴从小娇养到大,也不是善茬,我饶有兴致的旁观,想看看狭路相逢到底谁胜?   谁知侯康不咸不淡的又训斥了冯婉琴几句,就冲我道:“黎青青,你身为影卫,明知婉琴是主子,还以下犯上,我红莲山庄的规矩可不是这么订的。罚你一个月月钱,现在向夫人赔罪。”   原来是各打五十大板。我规规矩矩向冯婉琴赔了罪,心里嘀咕道:“还真是夫妻同心,罚个闭门思过,也没说几天,闭了门也是一大群丫鬟婆子伺候着,我那可是实打实的银子没了。”   果然,见我挨了罚,冯婉琴不情不愿的回房“闭门思过”去了。算是收了侯康给她的面子。   我垂头丧气等着侯康回书房,好继续树上蹲着,哪知侯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开口道:“没想到你竟这样伶牙俐齿。”   完蛋,难道他听到了?   侯康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你们吵嚷的那么大声,我当然全都听到了。”   我更加局促不安,那岂不是什么整日盯着庄主,狐媚子的,都被他听到了?好在侯康没有纠结这件事,附耳轻声道:“顶撞的好,那婆娘我早就烦了。”说罢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我愣住,目送侯康的背影,才跳回树上,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还是侯康大婚后第一次如从前般亲昵的跟我说话。我心情大好,却又有点五味陈杂,他若是一直对我冷若冰霜也就罢了,我反而安心默默护他一辈子,可时而这样对我,我怎能压抑住心里的非分之想。   纵使冯婉琴再不好,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也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宰相千金。我不该奢望别的。   京城里最近不太平,导致我跟随侯康出门的机会更多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然总有平民失踪,两天前,甚至有人发现郊外有十几具干尸,都是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皮包骨头,最奇的是,尸体除了没有一丝水分,也没有一点伤口。   纵是这样,也勉强被家里人认了出来。果然是京城里失踪的那些平民。这事儿传了出来,一时流言四起,有说妖物作祟的,有说有冤情恶鬼来索命的,甚至有大臣奏请皇帝下罪己诏,平息天神怒火的。   当然皇帝没有采纳,大臣也被训斥了。不过大多数人往往是宁可信其有,当今皇上本来就好炼丹、养术士,这次更是广发英雄帖,招贤人能士入朝。   皇上都下了命令,大臣皇子们无不响应,各处搜罗“人才”,或是打算借机把自己身边的心腹往皇上眼前送。可术士高人请了不少,平民该失踪还是失踪,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不到酉时就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空荡荡犹如鬼城。   记得我刚下山的时候,就听说武林中两大门派,一是红莲山庄,一是归墟堂,这几日归墟堂的大名频频被人提起,我才知道,原来归墟堂和归墟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归墟仙门讲求求仙问道,归墟堂则在人间广招弟子。各自分工不同,却是同宗。   归墟仙门据说是在昆仑之上,可凡人别说进入,连看都看不见,远远只能望见一片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覆盖在青葱昆仑山上,若是与仙道无缘的人,翻遍整座山,也看不到修仙道士的一片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二十八章   修仙之人下山历练红尘就另当别论。归墟堂虽离京城路途遥远,可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皇亲贵胄打发人去归墟堂,企图请一两个归墟仙门的道长来,可至今仍是杳无音讯。侯康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虽然觉得苏庚沂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在苗疆养病,可侯康的要求我没办法拒绝,何况道士总体来说人不错,当时我走的太匆忙,不知他究竟病的有多严重,倒还真的有几分惦念。   这次去苗疆,轻车简从,没有了谷雨的拖累,我一人一骑,自然快了不少,更何况青锦的确用功,短短数日,体内就有了些许妖力,现在连续几日几夜不吃不喝赶路也没问题,而且四蹄轻起跑得飞快,颇有点风驰电掣的意思。   可惜我被他颠的腰酸腿疼,强烈要求休息,这样,也不过两日就到了苗寨。海棠婆婆见到故人欢喜异常,我知道她想要见的不是我,而是蚀钺里的柳士卿。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苏庚沂真的还在苗疆,而且气色似乎比我离开的时候好了不少。我大松了一口气,不仅是为了不负侯康所托,也是真心替苏庚沂高兴,他虽然是修仙之人,可缠绵病榻终究对身体无益。   海棠婆婆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欢迎我,陪席的除了几个地位颇高的年长族人,竟然还有老熟人阿熙熙。可见海棠婆婆真的挺看重这个小姑娘。阿熙熙见我只身前来,欲言又止,不过这小丫头看起来娇憨可爱,可骨子里狠辣无情,我懒得理她,况且这一桌美食海棠婆婆可是用了心的。   银鱼藕丝,糯米粑粑,白汤砂锅鱼,七耳野菌汤,特别是虫草汽锅鸡,鸡丝草芽,和菠萝乌鸡片,五味俱全,鲜香软糯,吃的我真想常住苗疆。   正大快朵颐不亦乐乎,海棠婆婆也寒暄够了,切入正题:“黎姑娘这次回来,想必已经想到了把士卿放出来的办法。”   其实一早我就想到,若是回苗疆见到海棠婆婆,她必定要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我一直事物缠身,自己都没顾得上修炼,更别提研究蚀钺了。好在柳士卿我一直好好关照,没有被蚀钺吞掉。   刚想用想好的说辞把这事情推掉,可海棠婆婆见我面有难色,又冷下脸来正色道:“本来黎姑娘答应好要把柳郎放出来,老身才肯让你们走的。可一来你的确有急事要走,二来你的情哥哥自愿留下来做人质等你……”   什么情哥哥?我一口鸡汤呛在嗓子里,咳的脸都肿了,苏庚沂就坐在我右手边,不知从哪儿拽出一条丝帕,温柔的给我擦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还趁机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瞄一眼海棠婆婆,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若是她知道我们一直在骗她,非上一盘毒虫灌我嘴里不可。   我竟然不知道得以轻松脱身是苏庚沂的功劳,而侯康对此也只字未提。若是这样,那么苏庚沂当时并非是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分明是被海棠婆婆下了蛊。若不是此时需要苏庚沂的帮助,侯康会不会……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侯康早就打算好事后再去把苏庚沂接回来,他明知道我到了苗疆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是派我来,就足以见他的坦荡。   苏庚沂笑道:“婆婆莫急,青青这次回来必定能把柳公子还给婆婆”,牛可不是这么吹的啊,我偷偷狠狠掐了苏庚沂一把,苏庚沂脸上肌肉微动,忍着疼继续笑道:“青青办完了事情,就急着赶回来看我,她如此牵挂我,我想她未必现在就已经想出办法来,如今看到我安然无恙,青青也可以安心在这里小住几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海棠婆婆面色稍缓,满意道:“这样也好。”   就这样又在寨子里住了下来,这次不是住在阿熙熙家,许是跟柳士卿团聚的愿望愈加强烈,海棠婆婆终于拿出了有求于人的姿态,先是抱歉以前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委屈我们几个人挤在阿熙熙家里,后来又“周到”的给我们打扫出一间干净的小院落,是一对新婚夫妇的家,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   那对小夫则妇暂时去了别处,海棠婆婆把我们安顿好,暧昧的笑了笑,就不再打扰了。期间我几次想反对住在这里都被苏庚沂打断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也不用演戏了,我怒道:“臭道士,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苏庚沂一脸惊异的望着我:“你有什么便宜可占的?”   我随手抓起一把在簸箕里晾晒的老鼠尾巴,丢向苏庚沂,被他轻松闪过了。   “看你身手这么敏捷,病都好了?”   苏庚沂嘿嘿傻笑:“差不多了。”   “是什么蛊?对身体伤害大不大?不尽早拔出的话,有什么影响?”   苏庚沂不说话了。   “我又不是傻瓜,你自愿留在这儿,不付出点代价,她怎么会信你,怎么会放我走,你怎么这么傻……我会尽量快点学会控制蚀钺,把柳士卿放出去,让她早日把你身上的蛊毒拔除。”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苏庚沂却变成了没嘴的葫芦,半晌才又嬉皮笑脸的道:“你担心我啊。”   我发现跟这种人就没法好好交流,索性不理他,潜心研究蚀钺。老爹说过我自己的功力越高,蚀钺的潜能激发的越大,可练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临时抱佛脚也不是这种抱法。只好试着跟蚀钺沟通。   我发现蚀钺真是一件有灵性的宝物,每次静下心来冥想,不仅能和它交流,更有几分物我合一的感觉。我是只有自知之明的狐,以我的微薄妖力达到这种境界是不可能的,这只能说明蚀钺是千年难遇的天材地宝。   转眼夜幕降临,苗寨到了晚上除了偶尔的虫鸣狗吠声,可以说是万籁俱寂。宁静的仿若世外桃源,书案前一灯如豆,我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苏庚沂柔声道:“别那么辛苦了,想出法子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先睡吧。”   “先睡吧”这三个字一出口,我立刻就不困了。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他一个壮年男子。我一个狐狸精,他一个道士。一间小屋一张大床,怎么想我都不能先入睡。   我强撑着困意嘿嘿笑道:“我一点都不困,你先睡吧。”   哪知苏庚沂欺身上来,邪笑道:“怎么?怕我非礼你?”   我咽了口唾沫,外强中干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我可是法力高强的狐仙,我爹是千年青面魅狐,谁敢欺负我,我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狐仙大人,跟我共处一室,把你吓成这样,连爹爹都搬出来了?”   哼,谁知道你有什么猫腻?   苏庚沂双目含情的望着我,眸光停留在我胸前半晌,我下意识捂住胸口,正要发飙,苏庚沂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床备用的被褥,边往地上铺,边轻蔑道:“我对没发育的小朋友可没兴趣。”   我大怒:“你说什么!你你你看仔细了,我可是狐狸精,很有魅力的!”   苏庚沂很快铺好了被褥,冲我露齿而笑:“你的心智竟然也和身体一样都停留在小朋友阶段。”   我抄起床上的枕头向他砸去,苏庚沂灵巧躲过。   懒得跟他纠缠,臭道士这样我反而放下心来,本来就困得眼皮打架,我钻进被子里,很快进入梦乡,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睡着后,苏庚沂复又起来,坐在床头看了我半晌方才下去。   一宿无话。   苏庚沂虽然有时很气人,可作为归墟仙门掌门大弟子,绝非浪得虚名,在我参详不透蚀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往往一语道破,切中要害,堪称字字珠玑,有苏庚沂的帮助,掌控蚀钺逐渐变得事半功倍。   每每我对他的建议露出惊艳神色时,他总是拼命隐藏住得意之色,可还是偶尔被我抓住。苏庚沂这家伙,相处久了,跟初见时判若两人。   我忍不住问他:“你这么厉害,海棠婆婆的蛊毒怎么会难住你?”苏庚沂难得露出羞赧神态:“海棠那老婆子,是用本命蛊给我下的毒,她的本命蛊鬼瞳沙蛛不是凡物,乃是上古神兽酸与,和上古神兽山蜘蛛的后代,体内保留残存的神力,好在她只是个凡人,这种神物被用作蛊虫也是暴殄天物,而那老婆子非要我当着她的面喝下毒液,不得调动真气抵挡,直到蛊毒游遍奇经八脉,深入五脏六腑方才罢休。”   海棠婆婆竟然这样狠毒!她的鬼瞳沙蛛我见识过,单单是蛛丝以我的妖身就无法挣脱,更何况毒液,苏庚沂竟然遭受了这样的折磨,都是为了我,不行,我要找海棠那老妖婆算账。   苏庚沂拉住我:“你干嘛去?”我义愤填膺道:“那老妖婆欺人太甚,我去跟她拼了。”   苏庚沂:“你是要替我出头去?”看他一脸期待,我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苏庚沂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是不是特感动?” ☆、第二十九章   我都气成这样了,你还没正经?我跳起来打算想照着他脑门给个暴栗,结果起跳没成功,一指头弹他门牙上了。   我捂着手疼的龇牙咧嘴。苏庚沂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没脸在这儿呆着了,等我去痛扁一顿海棠婆婆,再回来教你做人。   苏庚沂再次拉住我,力气之大,我竟无法挣脱。他的语调中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小狐狸,你别去找海棠婆婆理论,强龙不压地头蛇,连我都着了她的道,你哪里是她的对手,何况我现在也好好的,那毒本就要不了我的命,旨在牵制你,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们安安稳稳的放了柳士卿,不费一兵一卒妥妥当当的离开这里岂不好?”   苏庚沂说的没错,我学艺不精,别说是找海棠婆婆算账,单单是她养的鬼瞳沙蛛,我就毫无反抗之力。刚才不过是愤怒冲昏了头脑,想明白了,那些慷慨激昂的胆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闷声道:“她旨在牵制我,可若我不回来,那你怎么办?”   苏庚沂望着我的眼睛,似是调侃似是认真:“我会一直等你。”   我的心跳似是漏了一拍,慌乱道:“你再这样不正经,我真揍你了啊,不理你了,我还是研究蚀钺去吧。”   刚刚那句“我会一直等你”,竟然给我那么大触动,这句话好像等了几千几万年一样。最近钻研蚀钺的时间越来越多,我自身感知也变得越来越敏感,很多场景,很多事物似乎都似曾相识。   也许是我太患得患失,侯康娶了冯婉琴,我自认为可以云淡风轻的护他一世,可我的不甘心还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在其他地方。加上蚀钺的原因,我的感知变得更敏感,这种感觉就被放大了吧。   若是那句“我会一直等你”,是侯康说出的呢?又似乎不是这样,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不想了,不如静下心来,赶快了结了苗疆的事情,把苏庚沂带回京城,不止为了侯康,更是为了京城里无辜的平民百姓。   再次进入蚀钺,入眼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烟,应该很呛,因为我听到人咳嗽的声音,我自己却感觉不到不舒服,等等,我好像没有了呼吸。除了烟,还有红蓝相间的业火,天哪,我正在火里被烧着,可这温度刚刚好,又缓和又舒服。   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帮我添柴,人影也是黑洞洞雾蒙蒙的,看不清样子,我心里欢快极了,默念道:“再多添一点,好暖和,好舒服,多烧一会儿,我要在这里美美的睡上一大觉。”   意识开始模糊,我好像真的睡着了。   “小狐狸,醒醒。”睡得正美,被苏庚沂粗暴叫醒,我的起床气“腾”一下就上来了,怒道:“喊什么喊!没看见我睡觉呢吗!”   “这么凶干嘛,你不是说研究蚀钺去吗,我都没敢打扰你,见你半天没出来,原来是跑这儿偷懒睡觉了。”   “诶?不对啊,我是不小心……啊不对,我是研究蚀钺来着。”   苏庚沂一脸“编,你接着编”的表情。   “我是真的在研究蚀钺。”   苏庚沂:“嗯。”   “而且有收获了。”   苏庚沂:“恩。”   我:“……”   “好像刚才真的做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似乎是蚀钺的回忆,而且是以它自己的视角,可能是最初被锻造出来时候的记忆,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中了蛊毒的不是我,我不着急解。”   苏庚沂:“……”   经过多次的冥想,融合,物我合一似乎越来越容易了,可副作用就是偶尔“看到”蚀钺的记忆,作为一枚戒指,它的记忆断断续续,枯燥单调,视角清奇: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庞然大物。   我甚至能感知到它微小的情绪,老爹曾经告诉我,蚀钺是仙家法器破碎的一角,掉落到地府,淬炼成型之后孕养了几千年才有了灵识。如果我看到的记忆都是真的,那么蚀钺并不是几千年后才有的灵识,而是一开始就有了,只不过那时它太弱小,无法表达,思维也比较简单。   转眼在苗寨又逗留了七八日,我有些焦急,不知京城情形怎么样了。我把蚀钺按在心口,全神贯注,试图与它心意相通。   蚀钺外形是一枚小小戒指,可内里自有乾坤,茫茫白雾充斥其中,看不到边际,白雾中锁着若干亡魂,隐约可以“看见”莫樱娥和李继平的残存的魂魄,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是一对厉鬼,这对生死冤家是我第一次护送侯康离开红莲山庄时遇到的,也是我见到蚀钺第一次吞吃灵魂。   如今这对灵魂淡到若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蚀钺之内波澜不惊,时空似乎静止了,一丝微风也无。   柳士卿的魂魄并不在白雾的包裹中,一片空旷的平地中铺着一张草席,柳士卿盘腿端坐在草席之上,抬眼看见我,冲我微笑致意。这是我第一次在蚀钺中见到柳士卿,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蚀钺内的小乾坤。   柳士卿所处空间的周围,也是被白雾包裹,却似乎忌惮着什么,不肯靠近。柳士卿虽被蚀钺禁锢了这些日子,可依旧温润如初见:“黎姑娘,这次亲自来接我出去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真的看到了,蚀钺虽然是我的,可我还不大会掌控它。”   柳士卿道:“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亏欠海棠太多,若真有机会可以与她长相厮守……是我太自私了,这逆天改命的事情,原本就非人力可为,是我强求了……黎姑娘,你放我出去,我去跟海棠说,叫她不要再为难你们了。”   我这人就是耳根子软,若他像海棠婆婆一样紧逼不放,我或许真要想点别的办法干脆逼她就范,交出解药,可柳士卿这样委屈自己顾全大局,我反而觉得他是个可怜人,打定主意要帮他们一把。   见我不开口,柳士卿似乎是怕我不信,继续道:“做了那么多年的树,偶尔看她一眼,已经满足了,想不到托你的福,还能面对面的与她相见,说说话,士卿已经没有遗憾了。你放心,海棠她其实面硬心软,我一定能说服她。”   周遭白雾滚滚有如仙境,我答非所问:“你可见到莫樱娥和李继平?就是那边那两个魂魄,他们是不是被白雾吞噬了?”   柳士卿道:“你说那对戾气很重的男女?不错,我虽离得远,却能感觉到那边的戾气一点点消散,似乎是被白雾吞噬了。”   “柳公子,你说为什么你没有被白雾吞噬呢?”   “自然是承蒙黎姑娘的关照。”   我摇摇头:“我只不过时不时确定一下你是不是还好好的,蚀钺会吞吃灵魂,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究竟应该怎样控制它,何谈关照?”   柳士卿惊讶道:“那为何?难道是因为……我身上没有戾气?”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柳公子虽然命运多舛,却依旧保持一颗清明乐观的心,海棠婆婆她那样对你,可你不仅不恨不怨,还依旧倾心于她,实在令人敬佩。”   柳士卿摇头道:“黎姑娘谬赞了,其实海棠她……哎,你不知道内情,终究是我亏欠于她。”   其实谁亏欠谁,真的很难说,我所见到的大多数人的本性总是偏爱自己,柳公子最难得的是始终认为错在自己,这大概是他没有变成厉鬼的原因吧。   柳士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每次从蚀钺里出去,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虚弱不堪,每次回到蚀钺之内,就会渐渐恢复体力,难道也是这白雾的作用?”   竟然还有这种事?若真是这样,我倒想到一个办法。   我奔向周遭白雾,打算盛些水汽回来,哪知伸手触碰,竟是实体,绵绵软软,柔韧凉滑,竟是细细的丝绒。我扯了大片,满满抱在怀里。   把丝绒递给柳士卿:“给,用这个给你织件衣服,去人间穿着试试。”   柳士卿欢喜接过,可他的手刚一碰到,丝绒就化作水汽消散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摸了摸怀里剩下的,还是结结实实的丝绒。难道鬼碰不得这东西?这可犯难了。   先试试这东西能不能带出去再说吧。   心随意动,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在苗疆小院之中了。怀里还抱着那些丝绒,对上推门而入的苏庚沂焦急的脸。   “你去哪儿了?你这小狐狸、臭丫头,要急死我?”   我疑惑道:“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苏庚沂道:“你消失了至少两个时辰了!从我发现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不见人影了,还大喇喇把蚀钺扔在地上,你不是一直随身带着的吗?我还以为你出了意外……”   “什么?难道这次不是所谓‘物我合一’,而是,我真的进入到蚀钺里面了?”   “你说什么?”    ☆、第三十章   我把进入蚀钺之后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又把怀里的丝绒献宝一样递到苏庚沂面前:“这就是我从蚀钺里面带出来的,我猜这东西说不定有用,能助我们离开这里,可柳士卿一碰,它就化为飞烟了。”   苏庚沂冷着一张雪窖冰天的脸,半晌才道:“你这么想离开苗疆?”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我每天忙成这样都在干什么?我没好气道:“我不着急啊,等你毒发了,把你制成人蛊,我比海棠婆婆还厉害呢,那时候我再回中原,信不信我叱咤三界?”   苏庚沂面色稍霁,用了半刻不到的时间,完成了雪化冰消到春风拂面的转变,我望着他瞬息万变的脸,呆若木鸡。这家伙喜欢被人咒?   “道士,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问道。   “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道士。”语气却美滋滋的:“你手上那团东西叫做颖丝,是鬼魅怨念织就的,传闻很久以前,地府有个阎王,好锦衣玉服,无意间发现颖丝可以织成绸缎,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只是这东西无法长存,过一段时间就要消失,他为了长久穿着,还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克扣一批厉鬼专门养颖丝,后来东窗事发,被罚打落凡间修行三世,这事儿在阴司传的沸沸扬扬。”   “地府的阎王被罚去凡间转世?那地府不得乱套了?”   苏庚沂解释道:“那有什么,地府有十殿阎王,鬼差成千上万,随便叫谁顶替一下不就得了,再说三世不过区区一二百年光阴,对阴司来说,白驹过隙而已。”   想不到苏庚沂一个本应六根清净的修仙道士竟然这样八卦,连地府的逸闻都如数家珍。虽然我也有点好奇,可正事要紧,连忙追问:“你说那个阎王把颖丝穿在身上?那为什么柳士卿连碰都碰不得呢?”   苏庚沂道:“颖丝是厉鬼怨气化成的,其实也是一种能量,我听说养颖丝就是要让现成的颖丝吸收恶鬼的戾气,执念怨念深到一定程度,戾气就与魂魄融为一体,所以颖丝和鬼相生相克,若是厉鬼就被吞噬,若是难得的干净魂魄,它反而就立时消散。阎王那老鬼有不坏仙身自然和普通的鬼魂不同……你说柳士卿每次从人间返回,都虚弱不堪,而进入蚀钺,在颖丝的包围下反而变得精力充沛?这倒奇了。”   鬼魂若不入地府,游荡在人间,不是变为厉鬼,就是灰飞烟灭。据说是因为怨气足够大才抵得过人间阳气的侵蚀。可厉鬼最终也是被巨大的怨气吞噬,变成行尸走肉,啊不对,他们连身体都没有了。   所以游荡在人间的鬼生前都是可怜人,没有不得已的理由,和放不下的人,谁会选择留在阳间呢。   “道士,你说颖丝其实是一种能量,那它是不是代替了怨气的力量,帮助柳士卿挡住了人间阳气的侵蚀呢?”   苏庚沂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究竟是不是这样,只能试试看了。”   我愁眉苦脸道:“问题就在这儿了,我总不能把蚀钺里的颖丝都掏出来给柳士卿布个法阵把他关起来吧。”   苏庚沂大摇其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这么多年,你都生活在谎言里,一定很辛苦吧?”   我一头雾水的回望他。   苏庚沂:“你这么笨一定不是狐狸,你肯定是你爹捡回来的。”   我平静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苏庚沂无知无觉:“既然柳士卿不能直接碰触颖丝,我们把他们隔开不就行了吗?”   我冲他粲然一笑:“果然是个好办法。”同时捏起一小撮狐火,激矢也似的弹出,落到苏庚沂袍子上。跟苏庚沂相处这么久,我想通了一件事:有时候跟嘴贱的人根本不用废话,烧几件衣服也许他就长记性了。   第二天海棠婆婆亲自把连夜赶制的棉衣送来,我们两人则关了门,把“棉花”絮进去。如果真的奏效,那颖丝也是会慢慢消失,需要定期更换,若海棠婆婆知道其中关窍,难保不会打起蚀钺的主意。   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低调点的好。   柳士卿试衣服的过程,我甚至比他还要紧张,好在一切顺利,只要不是直接的碰触,颖丝还是好好的待在棉衣里,只是柳士卿毕竟还是鬼魂,就算有了颖丝相助,不过是助他魂魄不灭,仍旧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不过即使是这样,柳士卿也是感恩不尽,海棠婆婆和柳士卿都连说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他们这样,我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只是叮嘱柳士卿:“若棉衣变薄了,或者有什么问题,就飞鸽传书,若是情况紧急,就把这盏灯吹灭。”   我提起一盏小巧油灯,递给柳士卿,说来惭愧,我的法术学的马马虎虎,唯有狐火算得上运用自如,这簇火里加了一点我的念力,我补充道:“这机关做的粗糙,只好麻烦你们时常添些灯油。”   海棠婆婆惊叹不已:“这油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是这火焰流光溢彩,不似凡品,黎姑娘真是真人不露相。”柳士卿也附和道:“士卿多年浸淫奇巧之术,竟也不能看出门道,果真高明。”   海棠婆婆不知道也就罢了,柳士卿是死过一次的人,在蚀钺里待了那么久,还能相信这是普通机关才是真的活见鬼。他不说破,我也见好就收,故作高深的谦虚道:“两位谬赞了,一点家传的手艺,不足为外人道。京城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柳公子这里既然没什么问题了,我们本不该多打扰了,可苏庚沂的蛊毒,还望婆婆高抬贵手,帮他解了吧。”   海棠婆婆连道:“那是,那是,请苏道长跟我来,黎姑娘且稍坐一坐。”   留下我和柳士卿在遮蔽严实的房间里,我心里奇怪,海棠婆婆未免太谨慎,蛊术不是我们这样的门外汉看一眼就能偷师的,何必遮遮掩掩。不过人家肯信守诺言解毒,我就满足了。趁着海棠婆婆不在,正好叮嘱柳士卿几句,“柳公子,如果我料想的不错,那颖……棉衣,可能撑不了几个月,快消失的时候,务必要提前通知我,我差人给你送过来。”   “原来是这样,只要离开了蚀钺,就会消失吗?”   我惊讶道:“你都知道了?”也是,柳士卿已经亲眼看到了,凭他的聪慧,不难猜到。   柳士卿点头道:“你放心,黎姑娘肯帮我,士卿已经感激不尽,此等宝物若太过招摇,恐怕会徒增麻烦,士卿定当守口如瓶。”他又狡黠一笑,补充道:“连海棠都不告诉。”   我也笑着点点头。心里有点惋惜,造化弄人,柳士卿虽然成了鬼,可偶尔流露出的神态还是活泼的少年举止,海棠婆婆虽然脸上少有岁月痕迹,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三十年前的一对璧人,不知是怎样的阴差阳错促成了如今的阴阳相隔,真是可悲可叹,好在他们如今总算是重逢了。   海棠婆婆和苏庚沂很快回来了。我连忙看向苏庚沂,气色似乎没什么变化,蛊毒这东西我是一窍不通,也不知解干净了没有,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苏庚沂冲我安慰一笑,示意我蛊毒已经解了,我才放下心来。   “海棠婆婆,还有一件事,我想当面问问你。”   “黎姑娘问吧,老身知无不言。”   我深吸一口气,“侯康向你求的是什么蛊?”   “原来是这个,”海棠婆婆随意从衣袖里捻起两只金灿灿小甲虫,“这虱婆蛊,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可炼成这样的金丝虱婆,就难得了,没想到姓侯的小子,从中原来,竟然这样识货。”   “那这金丝虱婆蛊有什么用呢?”   “奇就奇在这里了,这金丝虱婆虽然难得,但其实没什么大用,婆婆我一辈子就爱钻研蛊术,越是难得的蛊,我越要炼出来。肯花心思把金丝虱婆养成的人,想必再也无人了。侯康倒是会找人,不过我还当真舍不得全都给他,自己留了两只。”   说罢一只骨肉匀停的素手堪堪伸到我眼前,“要不要摸摸?”两只小甲虫活泼嬉闹,十几对足密密麻麻灵活蠕动,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干笑:“不用了不用了。”   海棠婆婆笑的少女一样花枝乱颤:“你别怕,它们没有毒。蛊虫大多有毒,越是剧毒,越是上品。而金丝虱婆却是罕见的无毒蛊,为了养它,我可是喂了不少生蛇毒蛙,可一旦养成,它反而一点毒都没有,你说这小东西是不是很有趣?”   我是完全看不出这恶心的多脚爬虫哪里能跟“有趣”两个字扯上关系,不过看见海棠婆婆对这些玩意儿爱如己出的样子,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勉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追问:“它没有毒,那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一章   “正是,金丝虱婆若是喝了人血,不用多,几滴血足以,就开始不吃不喝不动,直到甲壳脱落,爬出一条肉虫,这肉虫给血脉至亲之人吃下,就使其时常想起两人之间的往事,直到一方死去。”   这算是个什么作用,又不能害人,于增进感情也无大益处,你想想,从现在开始,若是没完没了的想起跟亲人的点点滴滴,是不是烦都烦死了。   “所以我说,这些小东西没什么大用,我是见它们活泼可爱,养来玩儿的。”   海棠婆婆的品味我不想多说了,侯康千里迢迢跑到苗疆,大费周章的竟然求了这样的蛊虫,知道了,我反而更看不懂他了。   如今此行的目的都达到了,我也不必多留,打算跟海棠婆婆告辞。待我打点好行装,海棠婆婆并几位年长族人,竟然亲自来送我们,他们只当我们是海棠婆婆的贵宾,具体她是怎么向他们解释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送行的还有阿熙熙,这些日子我忙的基本不出小院,这还是除了刚来时,第一次见她。阿熙熙大方笑道:“你们帮了海棠婆婆的忙,就是我阿熙熙的朋友,从前的事,请你忘了吧。”   这姑娘倒是直率,分明是她对不起我们在先,竟然就大大咧咧开口让我们不计前嫌。不过这可比之前口不对心的假天真样子让人舒服多了。   老爹教育我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是名士风流,我也效仿一次先贤。“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都不记得了。”   阿熙熙笑道:“青青,你的确跟一般的中原女子不一样,没那么扭捏。”我干笑,其实我跟凡人女子都不一样。“问你一件事情,上次那个谷雨,他怎么没来?”   竟然是问谷雨,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那家伙上次对阿熙熙献殷勤时,我记得这妮子都没正眼看过他,后来谷雨早出晚归像是躲着她,俩人再也没说过话。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他。   “这次我是奉命来办事的,谷雨他……另外有事情要做。”我瞄了一眼阿熙熙的脸色,又好心补充道:“谷雨他挺忙的,很多事离不开他,若没有要事,很难走开的。”这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他在红莲山庄时好歹还种了满园子花花草草,淬淬毒,看看病什么的,到了京城之后,整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跟“忙”这个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那等你回去,告诉他,若是再来苗疆,阿熙熙欢迎他。”说罢这张娇憨明媚的脸上飞快添上一抹红霞。   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只是主家事物繁忙,不知什么时候才得空。”   谷雨啊谷雨,这次是你欠我一笔了。你留下的桃花债,还得我来圆。   来的时候是一人一骑,走的时候是两人共乘一匹马,这个安排似乎苏庚沂和青锦都颇有微词。青锦我很能理解他,苏庚沂高高大大的,看着就分量很足,驼一路这个大块头,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可时间紧迫,越早到京城越好,一般的马哪里赶得上青锦的脚力?   苏庚沂我就不懂了,明明两人共乘这建议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嫌挤就太矫情了吧。赶了一天的路,我实在撑不住,打算在郊外露宿一晚。   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臭道士,你今天拉长一张脸累不累?”   苏庚沂不理我。   “喂,你这么重,青锦还没说什么呢。”   苏庚沂双手环住膝盖,继续假寐。   我忍不住一巴掌拍他肩膀上,这家伙肌肉还挺结实,拍的我手疼。“不说话我真揍你了啊。”   苏庚沂还是不理我。   我这人一向吃硬不吃软,看见比我还怂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撸胳膊挽袖子,准备给这没嘴的葫芦开个口。苏庚沂主动说话了:“你说你回来苗疆是奉命行事。”声音还委委屈屈的。   “如果京城里不出事,侯康不派你过来,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找我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他说的对,若是侯康不派我过来,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回苗疆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苏庚沂是否还在苗疆,更不知道我得以脱身是托了他的福。   见我不说话,苏庚沂沉默了,我没办法开口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罢了,我一直等,你总会回来的。”   最后,苏庚沂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闭目养神,再无声息,最后可能真的睡着了。   我心里着实愧疚,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无以为报,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也心不由己,就像侯康不爱我,可我还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就像苏庚沂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付出那么多,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   第二天残阳未落之时,我们就进了京城别院的大门。   “黎青青拜见庄主,苏道长平安带回,属下幸不辱命。”   侯康一身简简单单白色常服,薄唇轻启,漫不经心的清俊淡雅,“好,经过这阵子的历练,你手脚倒快了不少,请苏道长进来吧。”   京城里到了傍晚,依旧是家家闭户,杳无人迹。从前遍布花楼酒榭,如今只见雨井烟垣,实在令人唏嘘。   第二天一早,我与另外三个影卫做随从打扮,跟随侯康苏庚沂进宫面圣。江湖人也要遵守朝廷的规矩,尤其是在表面上,侯康进京之后总是这样教导我们。   以我的身份,自然不能跟进去,只能在殿外等着,遥遥望一眼那金碧荧煌的大殿,只见画栋飞甍,走鸾飞凤,人间帝王是真的会享受,怪不得皇子们都争着抢着要继承王位。   结果不出所料,归墟仙门的掌门大弟子,又是宰相的乘龙快婿亲自举荐,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封苏庚沂为国师,着令其即刻调查京城百姓失踪悬案。   事情交给苏庚沂,暂时没侯府什么事了,子曰术业有专攻,道士捉妖,想必十拿九稳,我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虽然我也是个妖,可我从小养尊处优好吃懒做,若真有什么丧心病狂的大妖怪喝腻了人血,想换换口味,我大概只能坐以待毙。   不过现在我宁愿跟着苏庚沂去捉妖。去了一次苗疆再回来,侯康和冯婉琴感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新婚燕尔出双入对的,隔三差五的还携爱妻回趟娘家,恩爱的我牙都酸了。   原来我还是没办法看着侯康跟别人百年好合,看他们相敬如宾是一种感觉,看他们蜜里调油又是一种感觉。   关键是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冯婉琴去哪儿都要拉着我,说是京城里不太平,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胆子小,青青姑娘武功高强,又是女眷”,保护她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我从轮班休息,变成了十二个时辰死守冯婉琴。有时候你讨厌一个人,可能是因为不够了解她。若拿出耐心和时间,跟她多相处,多交流,你就会发现,从前你的眼光太狭隘,竟然只是讨厌她,而不是想弄死她。   冯婉琴就是这种人。   “青青啊,树上的知了吵的我头都大了,那些下人办事不利,粘了一夏天也粘不干净,还是你去吧,芸香,叫那些没用的废物都滚吧,黎姑娘一个人足够了。”行云流水般颐指气使了一通,便躺回滕曼掩映下的美人榻上,美其名曰“品茗读书”实际是“监工”。   我已经习以为常,冯婉琴如今人生两件大事:缠着侯康,和折腾我。我有心跟知了们商量一下,叫他们集体搬家,可真搬走了,冯婉琴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权衡了一下,还是不要冒险,若她一时兴起叫我半夜去郊外给她捉只吸血的妖怪赏玩,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我端茶倒水伺候祖宗一样小心服侍冯婉琴之外,还要上蹿下跳的游走于别院的公孙树,合欢树,以及垂柳白杨。   最可恨的是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得,这女人吵着夜里常常梦魇,说是被吃人的妖怪吓到了,梨花带雨的扑到侯康怀里撒娇不说,竟然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偏方,非要每日早起喝一种安神汤,这彻夜炖汤的活儿自然也分到了我名下。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堂堂一个狐仙,怎么会任由凡人摆布。呵欠连天的过完第一天我就跟院子里残余的知了们“商量”:若是肯帮我看火,就不赶尽杀绝。   从此夜夜好眠。   冯婉琴见我精神饱满,竭尽全力从药汤里挑毛病,今天烫了明天浓了,可我第二天总能满足她提的要求。虽然吃苦受累的还是我,可冯婉琴的脸拉的一天比一天长,我的心情还是愉悦的。   然而久行黑路必闯鬼,我还是低估了一个鸡蛋里挑骨头已臻化境的女人的能力。鸡鸣三声,天将破晓,我从温暖的床铺上一骨碌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往庄主夫人的体己小厨房挪过去。    ☆、第三十二章      在侯康赶回家时——昨夜侯康去了恒亲王府,据说促膝长谈了一整夜。——我已经被冯婉琴下令五花大绑,要押送去衙门,经过一顿早饭功夫的缜密推敲,她几乎已经确定我就是那个为祸京城的吃人妖怪。   侯康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雷厉风行的遣散下人,着人给我松绑,并且摒弃了最近一贯的蜜里调油式温柔语调,对着冯婉琴怒喝:“我才一天不在,家里就要翻天了吗?你若是这样管家,红莲山庄的女主人,不做也罢!”   冯婉琴也默契的摒弃了小鸟依人的细声细语,猛的抖了一下遍身珠翠,凤钗步摇叮当作响,山雨欲来的气势十足,果然,她带着不损泼妇气质的哭腔嚎了起来:“姓侯的,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上了这个小浪蹄子!这些日子你对我百依百顺,竟然为了这个贱货骂我!”   冯婉琴嘴巴这样不干不净,可她的话骂出来我却生不起气来,她说出了一个事实:他竟然为了我对着他的妻子,宰相的掌上明珠发了火。我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从冯婉琴那里受的苦都有了回报,鼻头发酸,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可以坚强的一声不吭,却突然看到妈妈的孩子一样。   侯康眉毛拧的更紧,却放缓了语气:“现在是多事之秋,京城是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龙颜震怒,闭门躲着都来不及,你还上赶着往上凑,红莲山庄里出了妖邪,难道我逃得了干系,宰相大人逃得了干系?”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无可辩驳。我那一点刚冒出来的酸楚的幸福,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别说幸福,就连酸楚都不见了,一颗心复又麻木起来,局外人似的看冯婉琴恍然大悟,将信将疑的刺探侯康:“妾身也是为了夫君好,家里出了这么个歪门邪道的东西,妾身一时着急,也是怕犯了忌讳。”   又转向我,喝问道:“黎青青,你说你不是妖怪,为什么会妖术?”   刚刚那女人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哪里肯让我辩驳,现在有了机会,我一股脑把想好的理由说出来:“回庄主、夫人,夫人近来身子不大爽利,命属下彻夜熬药进补。可白天属下还要办差,保护夫人安全,为免误了正事,所以晚上驱使海棠婆婆送给属下的蛊虫添柴加水,并没有半点不轨之心,每日的汤药都是吴太医看过的,属下不敢欺瞒。”   “不错,青青前几日去了一次苗疆,将苏大人请回中原,这是府中人尽皆知的。原来是海棠婆婆给你的蛊虫,这就对了。”侯康嘴上这样说,眼睛里却有寒光闪烁,别人就罢了,侯康却是亲自去过苗疆,见过海棠婆婆的。   蛊说起来神秘阴邪,可归根结底是用来害人的。像雇佣人一样令昆虫可堪驱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是苗疆蛊术的能办到的。   “黎青青是我的影卫,并不是家里的杂役,熬水煎药的活,未免大材小用,以后黎青青还是回来跟着我,夫人这里,我另外派别人保护。”说罢也不待冯婉琴反应,拉起我就走。   闹了一场,也不知是福是祸。侯康吩咐影卫们不得靠近,带我进了他的书房,清早的雾霭渐渐散去,晨曦透过轩窗照亮了侯康的侧颜,眉目疏朗,鼻梁挺直,那是一张极俊美的脸,可惜冷若冰霜,连语气都带了冰霜的温度:“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话在苗疆时就问过我,我抬眼直视了他,再次回答道:“我是你的影卫,黎青青。”   侯康嘴角微动,又轻又快的勾起一个冷笑,“精通旁门左道,先是那枚戒指,又是驱使昆虫,难道你是豫州柳家的人?”他又自顾自摇摇头:“柳家的人,不应该有你这样的身手,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红莲山庄有什么目的?”   我作为一只从小长在山上的野狐狸,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来历不明。而且这样的难言之隐,一辈子也无法对他说出。可我自从来到他身边,不说那一份倾慕之情,单说心甘情愿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保他平安,就不该被这样怀疑。   “我从哪里来不重要,庄主细想,我来红莲山庄也有几年了,可做过一件对山庄,对庄主不利的事情?”   “那你是为了什么,为名,为利?以你的身手,在山庄屈尊做个影卫,实在大材小用了。”   “若我说,是为了你呢?”   侯康顿住。   我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你不信?”   侯康避开了我的视线,轻声说道:“我信。”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两个字来,我一时怔住了。   “在苗疆时,我就想过,若你是真心喜欢我,不如……我已经下了决心,可是京城传来消息,冯大人答应见我。出发之前,我给冯大人写了一封亲笔信,本来不指望会有回音,谁知竟然真的收到回信。那时我就想,若我能娶到宰相的女儿,在朝野之中必定会有一席之地。”   侯康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我眼前稍作停留,试探着轻轻摩挲了我的下颌,这样冒犯的举动,我竟下意识没有躲闪,“青青,你知道吗,我志不在武林,而在天下。”   我稳住心神,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侯康,你喜欢过我吗?”   侯康点头。   我哽咽道:“我不信。一直以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为什么跟你去了一次苗疆,你就突然喜欢上我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有我的帮助,你才能从海棠婆婆那里求到金丝虱婆蛊?”   侯康眸光一动,“海棠婆婆竟然连金丝虱婆蛊的事情都告诉了你?青青,你还真令我刮目相看。”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侯康,你回答我的问题,若真是这样,我……就死心了。”   侯康收回手,微微低头两指轻捻,过了片刻,复又定定望向我,说道:“若我说,自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记得我刚刚踏入红莲山庄,因着老爹的馊主意,做了个扫地丫鬟。   彼时他一席绣了暗纹的锦缎白衣,干净利落不失风雅,漆黑的发整整齐齐束在冠里,眉目疏朗,风姿卓绝。那时我初入凡尘,只觉得这个人生的真好,眉眼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侯康望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初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我都固执的不肯忘记。是从那时起吗?彼时我不知道打扮,不会涂脂抹粉也不屑穿红着绿,整个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他却主动跟我搭讪,早听说庄主目下无尘,不贪女色。也正是因为这个,遭来了芸香的嫉恨。   难道是从那时起?我不敢相信,有些太过美好的事情,若是信了,就会根深蒂固的扎进心里,哪一天梦碎了,必然连根拔起,血肉横飞。这种疼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青青,无论你的身份来历是什么,你只要记住,忠心为我办事,我侯康身边,必定会有你一个位置。”   “一生一世一双人”对我来说本就是奢求。若侯康对我海誓山盟,我反而不敢答应。他这样斤斤计较的吝啬,步步为营的诱惑,却让我看到希望。他已有了婚配,于情于理我都该死心了。可我手腕上的恩怨线还剩浅浅一条,这是我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我不求他爱我,只求他允许我留在身边保护他。我所求不多,只要他肯给,我就拼尽全力的要。   也许爱上一个人,就会不自觉的轻贱了自己。最可怕的是,这原本就是你情我愿,桃花姐姐讲的故事,我一直半知半解,现在才彻底明白,女鬼为书生魂飞魄散,不是绿惨红销,而是夙愿得偿。   我又做回了侯康的影卫。跟之前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又有不同,我不再闲来无事躲在公孙树上偷懒睡觉,而是改成偷窥。虽然侯康大部分时间板着张脸,严肃的像个小老头,可我还是看得如痴如醉,他偶尔的一颦一笑我都尽收眼底。   间或借些由头跑到他书房里说上两句话,他也默许了,我不由得得寸进尺,时常擅离职守借机搭讪。   侯康商讨事情一般不会刻意遣散影卫。所以我虽然身在深宅,可消息还算灵通。比如苏庚沂马到功成,很快肃清了妖孽。现在京城内外又恢复了往日熙攘繁华。不过坊间传闻,苏庚沂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归墟仙门的道长们一直追踪妖孽到此,是因着道长们的穷追,才仓皇遁走。   就算传闻是真的,也是归墟仙门的家事,总之皇帝龙颜大悦,赐黄金百两,国师府一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三章   当今皇帝本来就好求仙问道,常年服食丹药,如今见了有真本事的道长,自然喜不自胜,苏庚沂摇身一变,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他一个修道之人,在红尘之中顶多就是历练,可侯康不同,他常说七尺男儿在人世间走一遭,就应该名垂青史。我有点担心,毕竟在苗疆,是我们,确切来说,是侯康把苏庚沂扔下,害得他深中蛊毒,若不是京城有邪祟作怪,苏庚沂大概要在异乡等着毒发身亡了。   我一颗心提起来就放不下了,凑道到侯康身边,担心道:“道士不会记你的仇吧?”   侯康正在仔细擦拭佩剑,闻言抬起头来:“不会。”又似自言自语:“苏庚沂这个人,做事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深不可测,连我也看不透他。”   我要问他哪里来的自信,笃定苏庚沂不会日后找他算账,侯康又打死不说了。   三个月后,国师府修缮完毕,我跟随侯康前去道贺。   苏庚沂不似先前俗家打扮,一身绛红色道袍,紫金丝线绣出繁复花纹,剪裁合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若不是他五官深邃,面容冷峻,看起来有些阴鸷的执拗,倒有些仙风道骨英气逼人的味道。   和苏庚沂相识久了,我已经忘了初见时他的冷酷模样。如今这样高高在上,多少达官贵人奉承拍马,不过淡淡点头敷衍,视众生如蝼蚁的气魄,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   就连太子殿下亲自到访,也不过行了个稽首礼,道一声“无量天尊,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不过苏庚沂现在炙手可热,是皇帝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太子虽然面露不快,也不好苛责。   倒是见了我们反倒热情多了,与侯康执手偕行,席间两人也是谈笑风生,如同多年老友一般,看的一众权臣皇子眼红不已。   “今日高轩莅止,实在蓬荜生辉,苏某是修道之人,向来不拘小节,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苏庚沂给了台阶下,众人忙道客气,寒暄拍马之声不绝于耳。   及至酒酣饭饱,众人纷纷打道回府,侯康也要告辞,苏庚沂已经醉意朦胧,一个站立不稳,把满满一盏桂花酿尽数泼到了我的身上,因是到苏家宅院做客,无须暗中保护,做影卫打扮,我只穿了一身常服,单薄的碎花月白长裙,我不爱繁冗,也嫌碍事,搭配的那件梅花锦缎披风被我扔在家里没穿。   此时被酒一泼,月白长裙就变成了透明长裙,紧紧贴在身上,我又急又气,臭道士害得我在侯康面前丢丑,剩下的人虽不多,可都是男宾,我这样子,乍一看没穿衣服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苏庚沂眼疾手快脱下自己宽大道袍把我罩住了。   “侯庄主,对不住,苏某人酒后无状,不小心弄脏了贵府黎姑娘的衣服。”苏庚沂歪歪斜斜要倒不倒的直往我身上靠,侯康一把扶住了他,“无妨,一件衣服而已,国师大人不胜酒力,还是早些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是是,侯庄主新婚燕尔,理应早些回府安歇,别叫夫人等急了。我叫丫鬟给黎姑娘换件衣服,稍后再送黎姑娘回府上。”说罢一连串呼喝丫头婆子备热水新衣,我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直接回去。   想了想,我对侯康道:“庄主,那我容后再回府吧。”   侯康冷着一张脸:“不要耽搁太久。”面无表情的走了。   我想我是给侯康丢脸了,惹的他不高兴。可这也不怪我,都是苏庚沂那臭道士害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拼命往我身上倒,苏庚沂整整比我高了一头,又肩宽背阔生的甚是结实。我一个弱女子哪里禁得住他,偏偏满院子的下人没一个有眼力见儿的。   我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奋力撑住他即将倒下的身子,腾出空儿来喊道:“快来人帮我扶一把。”这时身上一轻,苏庚沂自己站直了,我往院子里一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   苏庚沂神色恢复平静,呼吸间带点酒气,“没我的吩咐,哪里有人敢进来。”   “你,你没醉?”   他嗤笑一声,似乎心情不错:“这点酒对我来说算什么。倒是你,小狐狸,我没料到。”   我警惕道:“没料到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穿衣服比没穿衣服好看,另一种是没穿衣服比穿衣服好看。我没料到,你竟是第二种。”   个臭道士,竟敢在姑奶奶面前耍流氓,我伸出右手团起一簇狐火,正要教训他,手被牢牢抓住,我用尽全力竟也纹丝不动,苏庚沂漫不经心的轻轻一吹,狐火竟然灭了!我有点慌了,原来他从前是一直让着我的。   我抖着嘴唇:“道,道士,你喝醉了,快放开我。”   苏庚沂一身的酒气,吐字却清清楚楚透着寒意:“你就这么怕我,在你眼里,侯康就是君子,我就是小人?”   我抖得更厉害了:“没有没有,道士你在我心里一直高山仰止兰心蕙质德高望重高风亮节……”   苏庚沂的脸更黑了:“兰心蕙质?你说我像女人?”   我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庚沂“哈”的笑出声来,“我弄脏了你的衣服,自然是要赔给你。洗澡水给你预备好了,去洗干净换件衣服吧。”   不管这臭道士今天是跟我耍酒疯,还是单纯抽风,都是来者不善,我可没那么傻,在大色狼眼皮子底下沐浴更衣。于是我铁了心青松翠柏一样笔直立在院子当中,死活不挪步子。   苏庚沂意识到我的坚持,沉吟片刻,就在我认为自己在这场对峙中已然占了上风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拎小鸡一样把我拖走,在一扇精巧的带点女气的雕花木门前停住,一脚踹开木门,一把把我扔进去,关门。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屋内是热气腾腾撒了花瓣的洗澡水,屋外是苏庚沂粗声粗气的咆哮:“赶紧洗,洗完了滚蛋。”   我静默片刻,门外安安静静,苏庚沂似乎没有闯进来的打算,再看那一桶热水,蒸腾着水汽和花香,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上搭着崭新干燥的衣裳,我一身湿哒哒冷冰冰的,还真忍不住诱惑进去泡一泡了。   温度刚刚好,我泡在木桶里,惬意的向四周张望,这间屋子不小,还连着卧房,可这里雕梁绣户,红绸幔帐,精巧细腻的不似男儿的卧房,苏庚沂虽然一再强调他是俗家弟子,可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出家人,怎么竟敢金屋藏娇么?不过这屋子虽然用心布置,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我很快洗完了澡,换上干燥的新衣,忍不住对着铜镜照了照,这是一身大红抹胸曳地长裙,外罩同色纱衣,暗金线织就的大朵牡丹,富贵而不媚俗,剪裁分毫不差,显得纤腰款款盈盈一握,身段窈窕修长。   我自己都看呆了,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扮,我一向不爱穿太鲜艳的颜色,连谷雨都说我的衣柜里不是黑就是白,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老头子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哪个老妪的。   推门出来,只见苏庚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他竟然还没走,闻声转过身来,眸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换上一个漫不经心的浅笑:“怎么洗的这样快?怕我趁虚而入吗,小狐狸?”   其实洗澡加换衣服时间也不短了,我干笑两声:“你一直在门外等着?”   苏庚沂不自然的扭过头去,“我在这里赏月。”   看他扭捏的样子,难道这家伙酒醒了?   我胆子大起来,“道士,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你这就要走?”   我睁大眼睛肯定的望着他。   苏庚沂佯怒道:“你穿了我的衣服连声谢谢都不说?”   我忍不住笑道:“这衣服剪裁这样合身,大概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由此想来那盏桂花酿也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我该谢哪一个呢?”   苏庚沂的道袍被我扔在屋子里,此时只穿一身单薄里衣,虽然天气转暖,可早晚还是凉,他却不畏寒似的,在夜风里吹了这么久还是一脸泰然,直到现在脸色才微微变了:“小狐狸,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时而傻的要命,时而聪明的令人发指。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嫌弃你太聪明。”   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说的我莫名其妙,聪明是该被人嫌弃的吗?而且从前他嘲笑我笨的不像狐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不管你为什么要戏弄我,先是装醉,再把酒泼到我身上害我出丑,本姑娘懒得跟你计较,就此别过吧。”想了想,气势仿佛不足,我又补上一句:“下不为例。”   “若我不让你走呢?”   我怒道:“臭道士,你的酒疯还没撒完吗?”   苏庚沂现在眼神清明,醉意全消,“黎青青,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四章   苏庚沂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就那么愣愣的立在原地。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我,“青青,小狐狸,别回去了,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我定不负你。”   一席话说的我心如擂鼓,这个人的怀抱莫名的熟悉,可我本能的害怕,一把推开苏庚沂,再顾不得跟他周旋斗嘴,逃也似的离开了国师府。   苏庚沂没有追上来,我曾慌乱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定定站在原地,黑夜里看不清表情。   回到京城别院,已经过了掌灯时分,我不想惊动太多人,翻墙而入。侯康的卧房已经熄灯了,看来他和冯婉琴夫妇俩早已歇息了,心中不由得怅惘,所求之事,早已无望,自己却仍旧在自欺欺人。   左右家中无人,我索性踱着步子在花园子里赏月,桂花的香甜弥漫,月凉如水,我毫无睡意,抬头仰望,不知广寒宫里的桂花是否也这样香?一个女子,即便有着绝色的容颜,不老的仙身,得不到爱情,是否也会寂寞?   “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惊讶道:“庄主,你还没睡?”   侯康赴宴的那身衣裳还没有换,看起来有些疲惫,“睡不着,处理些事情,顺便等你。”   “等我?”我喜道:“你真的……”   “衣服不错。”   我忙解释:“这衣服是他的丫鬟准备的,大概只是按着我的身材随便拿了一件。”真是越描越黑,哪个大男人会平白无故在家里准备这么一件华丽的裙子?   侯康也不戳穿我,似痴迷也似凉薄:“我是真的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子,本该穿得艳丽些。这样很好看。”   我决定摒弃一贯的黑白配,不当职的时候,改穿红裙,记得红衣哥哥,当年也是因着赤僷不经意的一句夸赞,才成了大名鼎鼎的“红衣公子”。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对于侯康,我甚至愿意为他死,更何况为他改变自己。   秋风起,秋叶黄。转眼在京城住了一个夏天,已是初秋,国师府的那一幕际遇,仿若是一场梦境,我和苏庚沂都默契的没再提起。   从前在吴城的时候,侯康总是一年里有大半年不在红莲山庄,可自从来了京城,他却难得安定下来,也不提回吴城,也不似从前常常外出公干,一连在京城住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多月里,侯康从江湖一介草莽,变成了宰相冯仕元大人的乘龙快婿,国师府的上宾,开始顺理成章的出入庙堂。甚至获皇帝多次召见面圣,一时风头无两。   可奇怪的是,至今也没有个一官半职,坊间传言皇上曾多次下旨给侯康官职,都被他拒绝了。有人说他是待价而沽,有人说他是真名士视功名如粪土。反倒我这个整天跟着侯康的小影卫当局者迷,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以讹传讹。   不过侯康虽无高官厚禄加身,可的的确确地位水涨船高。连太子和三皇子都纡尊降贵登门拜访示好。跟侯康在京城混的久了,他们的用意我大概能猜出一二。皇上看起来春秋鼎盛,可身子早被掏空了,边疆蠢蠢欲动,国库亏空,这样操劳不说,还常年服食丹药,不是我看不起凡间的所谓术士,那些泥丸土块,也能称得上“丹药”?那老爹给青锦吃的起码该叫做王母娘娘的内丹了。   总之这皇帝外强中干,时日无多了。连我这样的外人都看得出来,自然逃不过嫡亲儿子的眼睛。太子高齐虽然是名义上的储君,可皇上并不疼爱他,而是偏爱三皇子高鸿,且三皇子的生母是犬戎和亲的公主,若是为保边境平安,重用了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这大概也是太子急着娶林大将军女儿若嫣的原因。   两虎相争,必找帮手。皇上现在最宠信两个人,一个是目下无尘的臭道士大国师苏庚沂,一个是长袖善舞的宰相女婿大庄主侯康。两相比较,拉拢谁不言而喻。   于是红莲山庄的京城别院,就暂且称侯府,日日门庭若市。除了皇子,还有大臣,侯康一边谁也不答应的敷衍着,一边拿出个尊儒重道的风度,一时侯府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吟诗作对,针砭时弊,甚是风雅,甚是热闹。   到底侯康没成为谁的幕僚,却和不少肱骨贤臣成了忘年之交。   苏庚沂那边也没闲着,自从上次赶走了吸血吃人的邪祟之后,京城倒是安定了,可没过多久,举国各地又都有零散的平民失踪,因着京城的声势太大,一点风吹草动都弄得人心惶惶。可难也难在各处都有,国师只有一个,一时找不到头绪,该到哪里斩妖除魔。   朝廷一时没有应对之策,民间教派就应运而生。那教派唤作玄天教,分为玄月,玄火,玄阴,玄剑四部。教主号称逍遥老人,据说有通天彻地之能,常年戴着面纱,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总之吹的神乎其神,整个一招摇撞骗的集大成者。   然而自古以来,一旦有什么超出理解范围外的可怕事情发生,凡人总是要找点精神寄托,许是本着宁可信其有的精神,玄天教倒是迅速的壮大了。   那玄天教声势大到已然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朝中有主张招安的,以太子为首,亦有主张剿灭的,以三皇子高鸿为首。   我跟着侯康去国师府问苏庚沂的看法。国师府和侯府景象大不相同,苏庚沂堂堂一个皇帝眼前的大红人,百官巴结都来不及的人物,生生把府邸经营成了门可罗雀的景象,也是天降奇才。   不过人家是归墟仙门的掌门大弟子,懒得搭理这些凡尘俗物也无可厚非。不管怎么说,他的位置坐的很稳,皇帝一天宠信他,他苏庚沂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国师,任谁都要礼让三分的。   “外面都乱成这样了,国师竟还有雅兴练剑?”   苏庚沂一身劲装,出了一层薄汗,勾勒得肌肉鼓胀身材颀长。见我们来了,放下剑笑道:“圣人讲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苏某远不如矣。”   有小童上前收了剑,苏庚沂引我们在花园子里坐下,吩咐看茶,又道:“庄主此次前来可是为了玄天教?”   侯康正襟危坐,“正是,玄天教还不成气候,可太子和三皇子掺和进来,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   苏庚沂起身亲自给侯康添了一杯茶,自己又品了一口,方才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太子和三皇子就算一杯茶,一块点心,也能争执起来,何况一个玄天教,这不足为奇。”   “国师说的是,可对这玄天教,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许是我多虑了吧。”   “呵,这玄天教,出现的也太巧了,与公与私我都要会会他。”   侯康奇道:“莫非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苏庚沂不置可否,“只是推测罢了,别说庄主觉得这玄天教来势汹汹,就连我,也有些预感。不说这些,若太子真能把他们引来京城,恐怕就要由我动手替家师清理门户了。”   我忍不住插嘴:“你说封长海?”   “小……你这小丫头反应倒快,我猜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一时嘴快,跟苏庚沂一问一答,忘了侯康还在身边,此时他一头雾水,问道:“封长海是谁?怎么,青青也认识他?”   我急道:“是苏道长的师叔,他以前跟我说过的。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起他来了,哈,哈。”   侯康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我长出一口气,苏庚沂却是要笑不笑的望了我一眼。   “那么国师的意思是?”   苏庚沂轻轻放下茶具,肯定了他的想法:“不错,咱们去帮帮太子。”   侯康闻言皱眉,“可太子联合了林大将军,本已势大,我再去帮他……”   “庄主,势均力敌的稳定,本来就是要打破的,若他们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何时才能见成效?搅乱一池春水,才好浑水摸鱼。”   难道他们要俩皇子掐起来,坐收渔翁之利?这野心可太大了,弄不好引火烧身,那可是死无全尸。回去的路上我就忍不住进言:“侯康,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侯康很淡定:“你终于问我了。”   我深知作为食客也好,属下也罢,跟顶头上司说话总要婉转,给彼此留点余地。思忖片刻,我开口:“你是不是要谋权篡位?”   侯康本来云淡风轻的缓步前行,听我问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时间两人无语,气氛有点尴尬,我打算换个说法,侯康却叹口气:“青青,你的率真个性,反而让我放心。你跟了我这么久,无论做杀手也好,做影卫也罢,已经赢得了我的信任。从小我爹告诉我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他老人家让我谨记这句话,不可莽撞,二十几年来,我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如今即将举事,我不能没有帮手,青青,你可愿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五章   我这人最怕别人跟我表真心,何况那人是侯康。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自然愿意。”   “若我派你去太子府呢?”   “去太子府?”   “苏庚沂虽说答应帮我,可朝中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这里的关窍……他毕竟是不问红尘的道士,人心难测……这是大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既然要假意联合太子,太子府里就不能没有我的心腹。”   我当然不愿意离开侯府。我当然想每天找个由头跟他多说两句话,多看他一眼。可他需要我帮他,我当然也是要答应。   “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论是对是错,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不会问,你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怎么做。”   “青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是他难得温柔的语气,却让我沉沦,屡试不爽。我展颜道:“你知道的。”   侯康忽然抱住我,低声道:“青青,你对我的好,我都会记住的。”   我默数一二三,然后推开他。我不可以太贪心,就算冯婉琴骄横跋扈,就算他也未必真的爱她,就算是我先喜欢上他,可终归他是有妻室的人。而我是妖。长相厮守本就是奢望,发乎情,止乎礼,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只要他能记得我,我愿意一生一世只记得他一个人,生生世世远远的保护他。   可他不懂我的心意,总是这样,需要我的时候,就拿根肉骨头,遥遥的招手,像是在小猫身上绑一根钓鱼竿,上边拴着的小鱼干近在咫尺,可我永远也吃不到。   我很想告诉他,告诉他无需这样,有些事情,是不求回报且心甘情愿的。   一个月后,太子府。   据说太子心情极好,整日里满面春风,连带着厨房的伙食都变好了。我啃着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嚼着小咸菜,听吴婶闲谈:最近朝野发生了很多大事,大国师苏大人,和宰相冯大人都站到了太子这边,三皇子彻底倒台的日子不远啦。   太子如履薄冰的做了十几年太子,从东宫搬出来住到太子府,娶了林靖威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林若嫣小姐后,一路顺风顺水,不仅得了林大将军这个靠山,连宰相大人,和国师大人都相继示好,对了,还有那个新招安的玄天教,也很懂事的承了太子殿下的恩情。   算命的大师说,林若嫣这是百年难遇的旺夫命,据说太子妃美若天仙,太子本来就爱的死去活来,加上命格一说,更加视她如珠如宝,言听计从。   想想我就不爽。林若嫣林大小姐的名号我是听过的,那是侯康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单凭这一点我就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何况这女人先是叫侯康别忘了她,而后转头就嫁给太子做了恩爱夫妻,看似婉转多情,实则无情无义,说白了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偏偏男人都是贱骨头,就爱吃这套。   红莲山庄和太子示好,总不能说送个武功高强的心腹影卫过去,听起来多么的图谋不轨。好在除了杀人,我还算有一技之长,当年“一舞动天下”的紫羽姐姐几乎耗损了半辈子的耐心,逼迫我死记硬背下一曲“新妆苎萝曲”。于是我作为舞姬,跟一队女孩子一起被送到了太子府。   可惜我们一众女孩子至今都没见到太子的面。太子妃娘娘下令叫我们好生操练,将我们移到太子府的角落里,吃喝不愁的养着。其实就是司马昭之心:不好拨了红莲山庄的面子,又不想真的把漂亮姑娘送到太子眼前。   既然侯康派我到太子府是为了帮他传递消息,我总不能因着那女人的小心思,真的困在这里,我曾经假意乱走迷路,想到太子府里逛逛,不能刺探到什么,了解个地形也是好的,想不到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舞女,竟然随便走到哪里都引得人侧目,还当真出不了我们的小院落。   难道太子竟然机谨至此?这样我还真的要找机会通知侯康,告诉他太子并没有完全信任红莲山庄。   吃完了小咸菜,我又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白馒头,掰成小块往嘴里送,其实已经不饿了,可整天闲的发慌,只好吃点东西磨磨牙,大白馒头蒸的恰到好处,入口绵软而有嚼劲儿,细细咀嚼,能品出麦芽的甘甜。   “我说黎姑娘,人家别的小姑娘都怕胖,恨不得一天就吃一顿饭,你倒好,饭量比我老婆子还大,就不怕吃成胖姑娘,让太子嫌弃?”   我掰馒头的动作不停,“吴婶,你别说笑了,我们就是些舞姬伶人,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呢。”   “那可不一定,太子年轻,身边除了太子妃,别说良娣,孺子都没有一个的。”   我一时没腾出嘴来,嚼着馒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胡说。提到太子妃,就是她不让我们觐见太子的。   吴婶可能是会错了意,补充道:“不是我老婆子恭维你,这次来的这些姑娘,都没你漂亮。”   我不由得得意起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不再一身黑漆漆的影卫服,常常穿红裙,自己也觉得女人多了,只可惜自己实心眼,攒的那些体己都扔在侯府,现在月钱不比从前,换来换去就那么两件粗布衣裳。   “对了,我听说太子妃美若天仙,有沉鱼落雁之姿,是真的吗?”   “这倒是真的,见过都说好看。”   “怎么,你没见过吗?”   “哎哟,黎姑娘,你可太高看我了,老婆子虽然在太子府服侍时间也不短了,可太子和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物?哪里是我这等粗使下人能见到的?不过啊,有一次我奉命去内院办差,远远的看过一眼,隐约看见是个美人,身段嘛”吴婶上下打量我一眼,“倒是和你差不多。”   和吴婶闲聊了半晌,又无所事事的回去和一起跳舞的姑娘们玩闹了半日,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我偷偷溜出卧房,确定左右无人,现出真身,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   天高气爽,月明星稀,我抖抖毛,脚步轻快的沿着墙头跑了几步,其实这样的月色,我真想卷在一处房檐上,边吸收月光精华,边美美小憩片刻。可惜我有事在身,当速去速回,免得被人发现。   太子府真是太大了,我沿着墙头一路奔跑,累的气喘吁吁,竟然还没到正殿,又渴又累,跑了这么久打道回府又不甘心,正在这时,我闻到一股果香。沿着味道一看,原来是花圃旁有几颗山楂树,借着月光看到树上结的山楂又大又圆,一颗颗长的一副酸酸甜甜又解渴的模样。   从小我爹常跟我说万事有缘法,你们既然遇到了本姑娘,不给你们个机会让我尝尝,岂不辜负?我用力一蹬墙壁,挺身而跃,悄无声息的稳稳抓住树杆,正得意自己身姿快如闪电轻如鸿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响起:“偷山楂呢,小狐狸?”   吓得我一个颤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道,道士?”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道士。”果然是苏庚沂。   我怒道:“干嘛大半夜的吓人?”   苏庚沂从阴影里闪出来,抱着肩膀看我,苏庚沂本就身材高大,此时他是人形我是狐形,我只觉得一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居高临下,我灵光一闪,问道:“你潜入太子府干什么?”小山幽幽开口:“散步。”   “三更半夜的,到别人家后花园散步?”   苏庚沂答的理所当然:“是啊,顺便看看某只小狐狸,你一路跑过来就是为了偷山楂吃?堂堂太子府竟然克扣你的月钱吗。”   “我我才不是偷,这可是我们太子府的山楂,啊等等,你跟了我一路?不对,明明是我在问你,你说是过来散步,是不是当我傻的?”   苏庚沂对答如流:“是啊。”   我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亮出尖尖指甲,意欲给他一巴掌。哪知反而被一把攥住,“小狐狸,还真以为你是太子府的人了?”我的脸迅速烧起来,更加拼命挣扎。苏庚沂急道:“你轻点,要把人都吵醒吗?”   我怒道:“臭流氓!你在摸哪里?”   明显感到钳制住我的大手一松,趁着苏庚沂怔愣之时,我一口咬上他的胳膊,略略泄了今晚的怨气。   苏庚沂吃痛叫了一声,而后似是怕惊动了府里巡夜的差役,生生咽下后边的痛呼,不肯再发出声音。咬完之后有点后悔,道士的手段我见识过,认真发作起来,我可吃不消,我决定先发制人:“好了好了,是你轻薄我在先,现在扯平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苏庚沂不怒反笑:“亏你说的出口,我轻薄一个毛球?”   这又是另一种冒犯,我好歹是个青春正好的狐仙,就算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也不至于落魄成“毛球”。苏庚沂此人,我若是打得过他,早就揍的他做梦都拄拐了。   可惜事实是我并不是他的对手。   我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六章   “那你夜探太子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不出来,你人在哪里就忠于哪里,不如我跟太子要了你,来我国师府当差如何?”   臭道士不想说的时候还真打的一手好太极,我懒得理他,他说的对,就算他要对太子不利,也不干我的事,不过太子府里大大小小不寻常的事情,我总是要告诉侯康的。   “怎么,在想怎么跟你们庄主汇报?”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心思太好猜了,都写在脸上了。”我待要说话,他又补充道:“虽然是个毛球,看不太清表情。”   我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打不过他打不过他打不过他。然后掉头就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刚走了一步半就动不了了,尾巴被他拽住了。“小狐狸,别……”话未说完,我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对他亮出尖牙。本姑娘的尾巴你也敢碰,真是欺人太甚。   苏庚沂这次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讪讪松开手,借着月光仿佛看到他脸红了,“对不住,我一时情急。”然后再无下文。   难得见到他尴尬的样子,我倒舍不得走了,就地坐在树枝上,双目炯炯欣赏他的窘态,一种类似大仇得报的快感涌上心头,我心情大好,顺势伸出舌头理理被他拽乱的尾巴毛。我舔得正欢,苏庚沂忽然开口:“你够了啊。”   我疑惑望向他,只见他的脸更红了,仿佛要滴血一般。   我歪歪脑袋,想看清楚一点,苏庚沂却撇过脸去,不肯跟我对视了。   我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底气立时不足了,期期艾艾道:“道士,你是不是,蛊毒没清干净,复发了?”   苏庚沂的背影顿了顿,没有说话。   果然被我猜中了吗?我更内疚了,对待恩人还那么小心眼,“道士,你没事吧?” 苏庚沂含糊答了一声,听不清说了什么,我不计前嫌,纵身一跃,跳到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问:“道士,你说什么?”   苏庚沂耳朵都红了,声如蚊呐嘟囔了一句:“可能是。”我想阐述一下叫海棠婆婆再解一次蛊毒的想法,可苏庚沂不给我机会,飞速把我从他的肩膀上剥下来,“你这小妖精,别离我这么近了。”   完了完了,虽然我的确是只妖精不假,可道士除了假意恭敬的时候会调侃我一声狐仙,私下里通常都叫我小狐狸,连称谓都变了,难道是毒入骨髓,把脑子烧坏了?   我忐忑不已,刚才苏庚沂伸手一拨,我就势滚落到地上,以我的视角,苏庚沂变得高不可及。我默念口诀,顷刻间化成人形,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了他一下:“道士?”   苏庚沂转向我,脸上的红晕退下不少,脸孔依旧是阴鸷而英俊,只是耳朵尖还微微泛红,在朦胧月色的掩映下不甚清晰,他语气恢复素日的冷静,甚至带点命令的口吻:“小狐狸,就算你变成了毛球,也不可以跟别的男人过分亲昵。”   见他转变如此之快,我咽了口口水,决心展现出唯命是从的态度,可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道士,你中邪啦?”   我好像清晰的看到苏庚沂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怒道:“别跟我嬉皮笑脸。”   我吓了一跳,立即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变成毛球也离男人远远的。”   苏庚沂这才满意点点头,我小心翼翼关注他一举一动,虽然道士中蛊的事情上,是我亏欠了他,可以他的身手,万一发起狂来,我也没道理老老实实跟着,把命搭进去。   苏庚沂皱起眉:“你很怕我?”   我嘿嘿嘿笑了:“没有没有。”   苏庚沂叹口气,“ 小狐狸,你放心,我没有丧失理智。”   我立即狗腿点头:“是是是。”   苏庚沂轻轻哼笑一声,配上昏暗月光,和他那张本就轮廓深邃的脸,显得有些阴森,可出口的话让我放心不少:“小狐狸,海棠婆婆的蛊毒可能是没祛干净,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委屈自己,你欠了我的恩情,可别忘了还啊。”   这才是苏庚沂。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嘴巴比谷雨还讨厌,爱占些口头便宜,却私心向着我。   “听到没有,你心里只装着侯康,是因为他是你的恩人?我没机会救你的命,可对你也算有些恩情,你……也报答我好不好?”   语气恢复了正常,可他这番话,让我突然想起了数月前国师府落成的那次夜宴,苏庚沂佯醉泼了我一身的桂花酿,借机把我留在府中,说的那番话,还有那个不知是醉意使然还是有意为之的拥抱。   我避重就轻:“你怎么知道侯康是我的恩人?”   苏庚沂也不深究,只答道:“你手上的因缘线,纠纠缠缠,连我都看到了。”   我不禁脱口而出:“道士,你法力竟然这样高?”我们狐族的因缘线,只有自己和至亲之人能看到,别说是修道的凡人,就算是几近飞升的千年老妖,也无法窥测。   苏庚沂笑道:“也没什么难的,术业有专攻,别人看不到,只是不知道诀窍罢了。”   这话说的有道理,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妖外有妖仙外有仙,以我一个小妖的见识定论很多事情,未免坐井观天。有奇巧厉害的功法也说不定。   “小狐狸,左右你在太子府闲养着,不如帮我做点事情,就当是报答我的恩情。”   我们狐族向来有恩必报,况且我巴不得早点还清了欠他的情,断了跟他的牵绊,免得那厮时不时说些让我难以招架的混话。于是痛快答应:“反正我一时半刻也没接到侯康的命令,不过先说好,我要以红莲山庄的事情优先。”   “那是自然,我要你办的事不急,只是你法力实在低微,不如从明天起,每晚子时在这里相约,我教你些不同的功法,如何?”   提起修炼我就从头疼到大脚趾,“那什么,我好歹也是青面魅狐,跟一般的妖精不一样的,我的法力,你大概还没完全见识过……”   苏庚沂五指一抓,做了个“合”的手势,我马上安静了,因为我的上下嘴唇黏在了一起。这感觉太难受了,我努力试图用舌头把它们分开,“连这种小小的把戏都破解不了,枉费你投了个好胎,还不乖乖跟我练功。”说罢,他食指凌空轻轻一划,我的嘴巴一下子就开了。   “道士,你好厉害!”我舔舔嘴唇,发现它们完好如初,苏庚沂又别扭的别过脸去,我一步跳到他面前:“道士,如果我跟你练功,能不能也学会这招?”   苏庚沂道:“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些小把戏都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而成的。”我受教的点点头,不放心又追问道:“那到底能不能学会这招呢?”   我看到苏庚沂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下,然后继续面无表情:“能。”   这下放心了,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这可比老爹那些吐纳打坐的无聊套路好玩。   然而事实证明,修炼根本就不好玩,第二天子时,我和苏庚沂对坐在太子府后花园附近的某一个荒废的小房间内,相对无言,闭目打坐。跟老爹教的心法的确不同,老爹总是叫我吸收日月精华,而苏庚沂却背道而驰,专挑月光找不到的地方修炼。   不过这对我来说没多大差别,一样的无聊,没过半个时辰,我就睡着了。   我是被苏庚沂打醒的。从第三天开始,苏庚沂每晚都带着个白玉戒尺,只要我睡觉,就用那玩意照着我脑袋来一下,几天下来,敲的我满头是包,不过效果显著,我已经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左右我们一群人被扔到太子府的角落里,随着时间愈发久,愈发的无人问津,我一向懒散,如今发展到整天的睡大觉,连同来的小姐妹也很快接受,其余闲杂人等就更没人深究。   晚上睡饱了,就精神抖擞的练功,还真别说,按着道士的方法修炼起来,真的颇有成效,我能感觉到体内的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只是不知怎么运用出来,内丹里妖气外泄,却有一股新的力量补充进来,更强大,更浑厚。   现在换我用白玉戒尺戳醒苏庚沂了——我并不敢敲他的脑袋。不过我还是很享受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我学着他的语气:“道士,练功可不能这样,吃得的苦中苦,才能修成正道,你这一练功就困的神技,还是收敛起来吧。”   苏庚沂这家伙一点都不可爱,跟我接受鞭策,虚心向道的态度南辕北辙,明明是我有理有据,可这臭道士竟然反过来徒手敲了我一记脑门:“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可以白天无所事事的睡大觉么?”   我待要还嘴,他连珠炮似的不歇口:“以后我睡着了也不许叫我,等我醒了自然检查你功课,不许偷懒。”   我悻悻闭上嘴,心里默默幻想学成之后怎样怎样欺负苏庚沂的画面,不小心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七章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我昼伏夜出了许久,可身在太子府,人多嘴杂,还是听到了不少无关痛痒的消息,比如三皇子高鸿被太子挤兑的不行,失去了很多权利,而太子也没捞到太多好处,失去了不少心腹,不过除去了三皇子,也没有别的皇子跟太子竞争,导致太子心情仍旧不错。   比如大国师苏庚沂几次三番在朝堂上睡着,大臣们私下里给他取了外号叫“苏不醒”,可碍于国师大人总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面孔,没人有胆子当着他的面叫。   雪花又细又密,从白天洒到晚上,入冬之后,我们常去的废弃小屋显露出四面透风的特质,为了御寒,我干脆化成狐形,苏庚沂大手把我从头摸到背,又拎起我两只前爪,左右端详,寒风吹的我一哆嗦,我怒道:“当我是狗呢。”   苏庚沂认真道:“你好像胖了。”   我抽回前爪,团成一团,“你才胖了,是毛变厚了。”   苏庚沂难得露出羡艳神情,“你们狐狸真好,到了冬天可以用一身厚皮毛御寒。”我望着他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又不好意思炫耀了,“你们人也可以穿棉衣嘛。”苏庚沂继续抖:“这危房天寒地冻的,穿再厚的棉衣也不如皮毛暖和。”他不会是想穿狐皮大衣吧?我下意识往角落里挪了挪。   苏庚沂也挪了过来:“跟你挨着暖和点。”算了算了,看他冷的可怜,反正我现在是只狐狸,挨着就挨着吧。   一炷香后。   我咬牙切齿:“臭道士你再摸狗一样摸我的头,我就真咬你了。”   苏庚沂:“对不住,没忍住。”   我拨开他的手:“那你笑什么!”   苏庚沂清清嗓子:“我什么时候笑了,好好练功吧。”   一个时辰后。   我一爪子拍苏庚沂脸上,“要不,咱们别练了,道士,你这样睡着了,我怕你醒不过来了。”   苏庚沂睡眼惺忪:“我就闭会儿眼睛,没事。”   我继续拍:“别睡了,苏不醒。快起来,苏不醒。”   苏庚沂艰难睁眼:“你叫我什么?”   他竟然真的不知道,我嘿嘿嘿笑起来。换臭道士拍我了:“你傻笑什么呢。”我忍不住嘿嘿嘿变成了哈哈哈:“道士,这是你在朝廷的别号啊。”   苏庚沂很疑惑:“这算什么别号?”我耐心解释:“听说你上朝的时候睡着了?”   “原来是这样,苏不醒,不醒,众人皆醉我独醒,活得太清楚,还不如长睡不醒,倒是是个好名字。”   “你不生气么?”   苏不醒现在彻底醒了,伸了个懒腰,“生什么气,除了去上朝,还要管教你,这点小事也要生气,我怎么忙得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点教训。”   苏庚沂挑起眉毛等着下文。我继续道:“比如弄出两条人命什么的。”苏庚沂瞪大眼睛:“我看起来脾气那么坏?视人命如草芥?”   我认真望向他,想说是又不大敢。不知是不是道士给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他即使对很多事情满不在乎,甚至刻意收敛锋芒,可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个凶神恶煞之人,骨子里透出一股杀伐决断俯视众生的狠劲,虽然掩藏的很好,可我作为一只狐狸,还是能感觉到本能的威胁。   “你脾气是挺坏的,老是用白玉戒尺打我,而且大冬天的也不让人休息。”   “修炼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别贫嘴了,接着练吧。”   我两步蹭过去,抬高下巴,用一双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尽量显得自己可爱无害,“练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功力大涨,比跟着老爹在祁灵山修炼的两百年还要有用。不如我现在试试帮你办事去?也免得道士你跟着我在这冰天雪地里受苦。”我拼命想挤出两滴眼泪,使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可惜挤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只好充满感情补充道:“我实在于心不忍。”   “你若是于心不忍”,苏庚沂拍拍自己的大腿,“到我怀里来,我抱着你就更暖和了。”我赏了他一爪子,在他金线织就的缎面大氅上留下三道抓痕。苏庚沂苦着脸道:“这可是新做的衣裳,才穿了一天……”   我满不在乎舔舔爪子,“装的一点都不像,我才不信你堂堂大国师还能在乎一件衣服。”   苏庚沂被拆穿,悻悻吐出四字真言:“闭嘴,练功。”然后又闭目养神去了。   苏庚沂每天教我修炼,风雨无阻,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是风雨无阻。通常直到日头偏西我也不肯起床,今天又睡过了,去厨房,吴婶早给我留了饭,今天吃的照例是煮冬葵,就馒头,吃的我嘴巴发酸,吴婶又神神秘秘给我端来了半碗葱醋鸡,我多久没吃过肉了,吸了口口水,忙不迭谢过吴婶。   “你别嫌弃就好,这是太子摆宴席剩下的,各厨房去帮忙的都有份,我知道你爱吃肉,特意给你留的。”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冲上去给吴婶一个熊抱。   自从来了太子府,由于生活质量大不如前,我的饮食习惯从先吃爱吃的,变成了把爱吃的留在最后,好不容易啃完了干馒头,喝光了冬葵汤,我流着口水端起葱醋鸡,正要咬一口看看味道是不是跟预想的一样鲜美。   突然手腕灼热起来,不好,是因缘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侯康出事了,而且是危及性命的大事。我顾不得跟吴婶解释,放下碗就往外跑,直到吴婶叫我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我已经跑到了平时练功的小屋子附近,这里人迹罕至,我左右望了几眼,果然没人,飞速翻墙而去。   这还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离开太子府,附近的路不太熟悉,只好凭着记忆和直觉,往侯府方向跑,不知是这些日子潜心修炼成效显著,还是救人心切,我跑起来健步如飞,速度堪比青锦。   在离侯府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毫不犹豫的冲过去,只见地上的血泊里倒着三个人,都是熟人,这三张脸是我从前轮值时常常看到的,以至于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他们是侯康的影卫,是凡人里一等一的高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杀死他们。   来不及多想,我看到一把长剑正刺向侯康的胸膛,我使劲全身法力,急奔过去,死死抱住了侯康,剑势未收,稳稳的穿透了我的脊背,撕心裂肺的疼。   我猜苏庚沂一定会骂我,跟他学了那么久的法术,到了危急关头竟然一样也使不出来,克敌制胜容易,可保护心爱的人,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除了最急切,最愚蠢,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用身体护住他。   我使了蛮力折断背后插着的那把剑,用剩下的断剑,疯了一样向那群黑衣人大开杀戒,竟敢伤我心爱的侯康,竟敢差一点要了他的命,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我手起刀落,眼前一片血红,胸前和后背湿淋淋的,那是我自己的血,头脸四肢也湿淋淋的,那是他们的血,人血的腥甜充斥了我的鼻腔,残肢断臂霸占了我的视线,我似乎丧失了理智,更加拼命的向他们索命,我自己的血流的越来越多,意识开始模糊,可我依稀记得杀了他们所有人,甚至似乎连夺体而逃的魂魄也没有放过。   我还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似乎是侯康,似乎是苏庚沂,我杀了他们所有人,本想赶快回去看看侯康伤势如何,可身体越来越冷,几乎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意识散去……   恍恍惚惚中,我似乎变成了一枚戒指,戴在了一个温暖的大手上。我破体而出,飘到上空,好奇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形状也不甚分明,可这阻止不了我的兴奋,欣喜若狂的大喊:“主上,主上,你看到了吗?我有身体了!”   “主上”的脸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声音格外好听,却很遥远,像是山谷中涤荡的回音:“很好,不愧是天才地宝,继续修炼,能得个仙身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什么仙身,我要在地府守着你。”   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笑意:“地府有什么好,不见天日,到处都是痴魂怨魄,你这小家伙待上几百年就会觉得无聊了。”   我嘟起同样透明的嘴:“我才不怕无聊,有你在的地方就不无聊。”   “禀报大人,娉婷仙子求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恭恭敬敬来报。   “有请。”“主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我却不高兴了,又是那个骚狐狸。还起个名字叫什么娉婷仙子,还真当自己位列仙班了?我呸。   “有客人来,你先回到本体里去吧。”   我抱着肩膀:“不要!我喜欢在外面待着。”   “也罢,随你吧,只是不许淘气,要有礼貌。”   哼,我才不要跟那狐狸精讲礼貌,一定要捉弄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八章   不一会儿,那狐狸精扭着屁股摇摇摆摆的进来了,矫揉造作,哼。   “娉婷仙子有礼了,多日不见,仙子愈发的光彩照人了。”   骚狐狸咯咯咯娇笑起来:“大人真会讲话,不要嫌弃奴家貌丑,奴家就心满意足了。”最讨厌你跟主上套近乎了,记得上次偷偷跑去莲花台那里逗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谛听,那时我看起来还像一团雾,被谛听当球扑,虽然被追的很惨,可我顺了一把那家伙藏在地下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不过黏糊糊臭烘烘的,我怀疑是那厮从黄泉路上的恶狗岭里掏的,现在正好有用。   我抱着那坨东西小心翼翼的慢慢飘,直到飘到骚狐狸头顶,彼时她正往主上身边挪,眼看就要挨着了,我把那坨东西往下一扔,狐狸精立即尖叫着跑开,我赶快躲到主上身后,对着她吐舌头:“臭烘烘的狐狸精,狐狸精,臭烘烘,熏的鬼差捂鼻子!”   惹得下边的小鬼们都捂着嘴偷笑,我更得意了,喜气洋洋的又念了一遍。“够了,蚀钺。”主上生气了,我立即识相的闭嘴。   “仙子,是在下御下不严,这小东西灵识尚且不稳,心智如同幼童,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望仙子海涵。”什么嘛,我才不是幼童。   狐狸精看在主上的面子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一身臭烘烘的,只好匆匆告辞了。   “你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狐狸精走后,主上问我。   “因为她总是缠着你!”   主上叹口气摇摇头,“以后不可以这样任性了。”   竟然还替她说话,我赌气道:“我最讨厌狐狸精了!”转身钻回蚀钺里。   眼前渐渐模糊,这大概又是蚀钺的记忆,困意上涌,且头疼的厉害,我不想再观看它的记忆,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的抗拒,很快我就如愿沉沉入睡了。   再醒来已经身在温暖干燥的床铺上,蚀钺躺在胸口,原来它竟是讨厌狐狸精的吗?可如今却尽职尽责的修复我的伤口,失血过多造成的头晕目眩已经渐渐好转,只是背部的伤口还是疼的厉害,并且仍旧有点恍惚,懒懒的睁不开眼睛,记得下山之后短短几年光景,我却总是受伤,被忠心伶俐的丫鬟翠喜照顾过,被刀子嘴豆腐心的谷雨照料过,最好的记忆莫过于那一次睁眼的一刹那,就看到侯康俊美而温柔的脸。   可侯康也受伤了,我不指望他还有精神照顾我,不过此刻床铺柔软舒适,必定不是在太子府。我满心希翼的睁开眼睛,还真有个人一副衣不解带的憔悴样子守着我。   不过不是侯康。   我呆呆望着他,又是失望又是感动,一时间五味陈杂,开口却问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道士,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苏庚沂声音沙哑,像是好久没开口说过话一样:“五天,小狐狸,你昏迷了整整五天了。”   竟然这么久了么,看来这次伤的果然很重。可你就这样守在床边五天,连刮胡子的时间都不肯离开吗?望着苏庚沂既欢喜又憔悴的脸,这句话我终究没有问出来。   苏庚沂平日里时常板着一张脸,带着几分阴鸷的冷峻,让人不敢亲近,这样一个人可以整整五□□不解带的守着我,可以在我苏醒的那一刻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欢喜,着实让人暖心。   “还疼吗?”   我任由自己瘫在床上,苦着脸道:“疼。”   苏庚沂并没有如我预想中一样骂我没用,竟然想不起来用法力护体,或是干脆施法救人。而是仍旧言语疼惜:“那一剑刺穿了你的心脏,怎么会不疼?”   什么?我只记得那一剑是从背后插入,贯穿了我的身体,竟然是刺穿了我的心脏,我心有余悸的摸摸心口,轻轻一按,还是疼得我呲牙咧嘴。   “别乱动”,苏庚沂紧张的拨开我的手,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琉璃器皿一般,小心翼翼的把羊绒毯子重新给我盖好。   “没事的,想必现在已经结痂了,过几天就好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那也不能大意,这样重的伤,若不是蚀钺护体,你恐怕凶多吉少了。”   “道士。”   苏庚沂文言紧张望向我,似乎是误会我哪里不舒服了,我连忙解释:“你对我这样温柔,我好不习惯。”又补充道:“要不你骂我一顿吧。”   苏庚沂:“……”   我四处张望,“道士,这是哪里啊?”   “国师府。”   怪不得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上次我沐浴更衣的那间房吗?难道他没有金屋藏娇,只是喜欢这样精致奢华又带点女气的建筑风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苏庚沂这样高大冷峻的道士竟然还暗藏了一颗少女心。   我四处望了望,别有深意的笑道:“挺好,挺好。”还有一件事睁开眼就想问的,可看到苏庚沂一脸的胡茬和深深的黑眼圈,我不知为何竟情怯不敢立时开口,不过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假装漫不经心问道:“道士,那个,侯康怎么样了?”   果然,苏庚沂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没死。”   我当然知道没死,侯康是我亲手救下的,不由得追问道:“那他伤的重不重?现在可好了?”   “不过受了些皮外伤,本来就没事,什么好不好的。致命的那一剑被你挡住了,他现在想必已经能跑能跳了。”   我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苏庚沂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又开口:“有什么好的,他都没事了,也未见他来看你一眼。”   这话刺得我心头一疼,不过还是勉强笑道:“他没事就好,你也知道,是我欠了他的恩情,喏。”我抬手给苏庚沂看我手腕上的因缘线。   苏庚沂看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我听说狐族报恩,救了恩人一命,再深的因缘线也会消失不见了。”   我把手收回,自己端详:好像又变了样子,纠纠缠缠如滕曼一般。“许是侯康对我恩情太重,救了他一次也还不完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开始疑惑。   狐族的规矩我自己反而没道士知道的清楚,我从小和老爹在祁灵山上相依为命,除了我们父女俩,再没别的妖狐,普通的狐狸倒是一大把,可我喜欢跟桃花姐姐混在一起,不爱跟他们玩,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自己跑下山去,更不会被侯康所救。   “因缘线,姻缘线,一字之差,我听说若是狐对人产生感情,因缘线就变成了姻缘线,感情越深,这线就越是纷繁凌乱。”   我抬起手,不消仔细端详,就知道苏庚沂说的是真的。我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最清楚,若真的是姻缘线,那岂不是说我和侯康果真有缘?   苏庚沂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并且乐于戳穿:“倘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说姻缘是不是就变成了孽缘?”   “不是这样的,我虽然喜欢侯康,可我没妄想过和他厮守一生。”   苏庚沂神色似乎变了变,却不跟我对视,全神贯注的望着床头系的一串流苏,“哦?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竟然没想过跟他厮守一生?”   “他是人,我是妖,人妖本来殊途,何况他已经娶了宰相千金……”他有宏图大志,就算我身手了得,法力高强,也比不上冯婉琴宰相千金身份能带给他的助力。   “此话当真?”   想到这里,我正心烦,嘴比脑子先一步:“那还骗你不成?”话一出口我有点后悔,道士怎么说也是救了我,不好这样抢白人家。   苏庚沂却心情大好似的,不但不怪罪我,反而继续柔情似水的关切起来:“昏迷了五天了,你饿不饿?”   不提饿字还好,一提起,我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弹到一半,又捂着心口愁眉苦脸的滑下去了。   苏庚沂被我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我又疼又急又委屈:“那碗葱醋鸡肯定没了!”   “什么没了?”   我痛心疾首:“本来那天晚上吴婶给我留了半碗葱醋鸡的!我昏迷了五天,现在肯定没有了!”   苏庚沂皱起眉,“怎么给你留了半碗?你每天都贪睡赶不上吃饭吗?”   “才不是呢,”说到这个我有点得意,“那葱醋鸡是太子大摆筵席,剩下的,吴婶特意给我留的,别人还没有呢。”   “你是说,你在太子府这么久,很少吃肉?”   这怜悯的语气和心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无肉不欢,可又不是离了肉活不了,道士你太夸张了。   我试图挽回自己一时失言造成的悲情形象,大义凛然道:“太子府自然比不得红莲山庄,我是伺机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那里游玩取乐,夫天将降大任于斯……”   苏庚沂丢下我转身就走。   我一番慷概激昂尚未抒发完全,就没了听众,不由得兴味索然,悻悻倒回枕头里,摸着干瘪的肚子,打算数头发玩,不一会儿就又昏昏欲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三十九章   “先吃点再睡吧。”   我本已沉重绵软的眼皮,立时弹了起来,不止是被苏庚沂的声音唤醒,更是被浓郁的肉香唤醒。   国师府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流水一样在我的屋子里进进出出,忙来忙去,不一会儿我的卧榻前就支好了八仙桌,摆满了肉食:鲜虾肉糜粥,羊皮花丝,乳酿鱼,葱醋鸡,水晶龙凤糕,还有我最喜欢的红烧栗子鸡。   毕竟刚发表过一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演说,我眼巴巴望着一桌子珍馐,努力克制口水,苏庚沂把肉糜端到我面前,“你大病初愈,还是先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我望着满满一碗肉糜粥,不愧是国师府的厨子,肉比米多,真材实料,这还算清淡,我在太子府吃的那就是清水了。   我看了看满屋子的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真不好意思大快朵颐,奇怪了,苏庚沂不是个清修的道士吗,怎么使唤起人来,这么得心应手?倒比侯康更像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怎么,不合胃口?怕你饿了,急着叫他们快些做好,确实太仓促了。”   这叫仓促?我要去御前告御状了。皇上你老人家全心倚重的大国师,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弄出这么一大桌子菜色,还说仓促。   我端起碗来,喝了个干干净净。反正我好了还是要回太子府吃糠咽菜,还是先吃个够本划算,我还真挺好奇,如果不“仓促”,国师府的菜能做成啥样。   苏庚沂亲自拿帕子给我擦嘴,“慢点吃,别噎着。”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苗疆,我去接他回京的时候苏庚沂也说过。彼时他假意说自己是我的情郎,甘愿留下身中蛊毒,换我离开。在海棠婆婆为我摆的接风宴席上,也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帕子,也是这般柔声说:“慢点吃,别噎着。”   不同之处就是那时我要配合着在海棠婆婆面前演戏,不好揭穿他,如今则换成了满屋子的下人。   臭道士又要逗我?我不自在别过脸去,劈手夺过他的帕子,自己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米粥,“道士,这么多人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吃饭。”   苏庚沂看着我舔的干干净净的粥碗,笑笑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他把葱醋鸡挪到我面前,“尝尝这个,跟太子府的味道比如何?”那半碗葱醋鸡,我连根葱都没吃到,哪里知道味道怎么样。不过这一碗葱香浓郁,醋味柔和,皮脆肉嫩,肉质鲜香软嫩,必定是选的上等仔鸡,口腹之欲都被满足,不由得连连赞赏:“好吃好吃,这个好吃。”   苏庚沂笑道:“好吃就多吃点,国师府别的没有,你想吃什么,还是供得起的。”   我吃的满嘴流油,把各色菜式尝了个遍,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小心护住心口重新歪倒在床上。由衷赞叹:“道士,你真是太上道了。”   “怎么说?”   “你没给我找大夫,反而让我吃个够,真是甚合我意。”   苏庚沂道:“给你个小狐狸精找大夫,我才是傻了。”   我哈哈笑了:“那倒也是。”   “对了,道士,我记得我明明在离候府不远的地方出事,怎么会被你救了呢?”   苏庚沂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拿起我放下的碗筷,吃起了所剩不多的残羹冷炙。我急道:“道士,你饿了刚才怎么不吃啊。”   苏庚沂似乎饿坏了,几天没吃饭似的,看着还算优雅,却以极快的速度清扫了桌面。方才答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我惊讶于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做到狼吞虎咽和不狼狈,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会问什么,苏庚沂叹口气:“那天晚上离子时还远,可我感到心绪不宁,担心你出事了,于是提前去太子府看看,果然翻遍了太子府也没有你的影子。而太子府上下没有任何异常,若无大事,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而能劳你大驾的人,只有侯康,于是我也往侯府方向去,果然看到你身受重伤,力竭昏倒。”   原来我总是追着侯康,苏庚沂于是也追着侯康,然后找到我。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侯康不管的。他被后面赶来的影卫救走了。”   原来苏庚沂也不是每次都能猜中我在想什么,我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担心侯康却被他误解了。我对他展颜,衷心道:“道士,谢谢你。”   苏庚沂道:“你我之间,何谈谢字。”   “对对,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的。诶,对了,道士,你也算是救了我的命了,怎么我的手上没有多出一条因缘线?”   “就算我不救你,蚀钺也会救你。何况你我之间,怎么用得到因缘线。你先休息吧,养好了伤再从长计议。”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苏庚沂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指的从长计议是什么,不过我好端端的从太子府消失了五天,还能不能回去,怎么回去,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在蚀钺的帮助下,我恢复的很快,时常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蚀钺淌进心口。伤口在迅速的愈合,新肉长出来痒痒的,不过两天的功夫,我就能下地了。这两天在国师府吃得好,睡得好,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   不过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这两日也不见苏庚沂去上朝,也没有访客,除了睡午觉,白天他几乎整天守着我。   果然我穿戴整齐下床,一推门苏庚沂就准时出现了。“小狐狸,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上午才问过么。不过还是如实答道:“好多了,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道士,我想回太子府了。”   “好好的,怎么想起回太子府了?”   “我本来就算是太子府的人,名义上是红莲山庄送来的舞姬,无缘无故消失了,侯康又受了伤,我总觉得这事儿跟太子脱不了干系。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给侯康添麻烦。”   苏庚沂道:“可是你怎么解释突然消失了这些日子,总不能说你本来是红莲山庄的影卫,只是出门保护一下庄主吧?小狐狸,不如,你就留在这里,若你怕名不正言不顺,我去跟太子把你要过来。”   “什么?留在国师府?”   苏庚沂道:“怎么,国师府的饭菜简陋,入不了黎姑娘的眼?”   提起饭菜,我倒真的舍不得了。一日三餐,茶水点心,换着花样做,住了这几天,我愣是没吃过一次重样的菜色。不过苏庚沂堂堂大国师,又是大名鼎鼎归墟仙门的掌门大弟子,就算不是清修之人,也不该巴巴的跟太子要个舞姬回来养在家里,稍微哪里走漏了风声,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平白惹得人怀疑到红莲山庄头上可怎么是好?   我决定断然拒绝他,铁了心要回太子府。   “你实在要回去,我也不好拦着你,只可惜我猜着你的口味已经让厨房备下了桂花糯米鸡,胡炮肉,罗汉菜,荷叶包鸡……”   我咽了口口水,“要不,吃了晚饭再走?”   直到吃完了第二天的晚饭,我觉得自己必须要走了,此时也大概想好了说辞,反正我们一干人等住在太子府最角落最偏僻的地方,只要瞒过了管事的,就不会出大乱子。何况我又厚着脸皮从苏庚沂那里要了几锭银子,在凡尘里混了这么久,我也懂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怀揣着沉甸甸的的银子,衬着夜幕刚刚落下,我酒足饭饱,连吃带拿的,从国师府满载而归。   本想翻墙而入,悄悄回去,可刚落地,就听见吴婶的喊声:“诶哟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为了找你,我们可要把太子府翻遍了。”   我连忙捂住吴婶的嘴巴,“小点声。”而后环视了四周,我无力的放下捂住吴婶嘴巴的手,“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要干什么?”   跟我一起被送到太子府的舞姬们,争前恐后,七嘴八舌的,把我推进内室,跟我解释了一通,直说的我眼皮打架,才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三天前,太子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想起来府里还有我们这一号人。皇上寿诞将近,要我们这一队舞姬给皇上献舞呢。直到那时,我已经失踪了四五天,管事的愣是没发现。   也不怪他,自从进了太子府,我们被晾了也有好一阵子了。不仅伙食一天比一天差,管事的也不大爱过来了。   作为奴婢,私自逃跑是大罪,名义上我是签了卖身契的,知道我不见了的除了同来的小姐妹们,就是小厨房一直照顾我们的厨娘吴婶,她们大概是误会了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没有出头之日,心一横跑了出去,反正也没人发现,能瞒一日是一日,就算跑,也能让我跑的远点。   也亏了她们的善心,直到三天前才被发现。可惜也晚了一步,现在太子和太子妃已然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勒令一个人都不能少,必须把我找回来。   我听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对夫妻也真是般配,就算我真是三天前失踪的,也早就跑出京城了,在太子府内布置这么多人,还能找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章   等等,若真是这样,倒像是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不慌不忙的派人等着我?   难道我们这些人看似可有可无,但实际上一举一动真的被太子监视着?那么侯康受伤差点丧命,是真的跟太子有关?他们假意拉拢太子的事情,难道被看穿了?   都怪我没用,在太子府待了这么久,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给侯康传递过。   胡思乱想了一夜,早有人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上边。没有任何惩罚,只是叫我们加紧排演,为皇上的寿诞做准备。   越是这样,我就越忐忑。常言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可这样诡异的井井有条,却让我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排演,紫羽姐姐不愧有“一舞动天下”的名号,我这么笨的人,经她指点死记硬背下一首舞曲,竟然就叫其他人惊为天人。   皇上的生辰在十一月初九,还有整整一个月,可是太子府上上下下就已经忙着准备万寿节,各种奇巧的珠宝玉器,垂髫小儿那么高的火红珊瑚,一个个精挑细选,着实用心。   我们一干舞姬,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听到的消息也变多了。听闻宰相大人的乘龙快婿,大名鼎鼎红莲山庄的少庄主侯康,前几日不甚遇袭,好在有惊无险,这几日身子大好了,就频频到太子府做客,可召见他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弄得太子颇有微词。   听得我跟着干着急。侯康啊侯康,你真是太傻了,林若嫣纵然是你的老情人,可她现在贵为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你不是志在天下吗?不是想在庙堂上一展抱负吗?跟未来皇帝的老婆牵扯不清,别说前程了,弄不好太子一怒之下,你连小命都没了。   林若嫣这女人简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记得当年我恰巧撞到他们分别的场景。彼时在红莲山庄,想必那时林若嫣的婚约已定,来跟侯康告别,临走时,还叫侯康不要忘记她。   明明已经放弃侯康,要嫁给别人了,不仅要求侯康不要忘记他,如今又频频和侯康私会,引得太子误会,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可惜当局者迷,侯康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想必这会儿正甘之如饴,把危险都抛到脑后了。   我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也不冒险往侯府偷跑,只好一边老老实实排演那支“新妆苎萝曲”,一边不动声色打听太子府有没有异动。   这支曲子我早已稔熟于心,就算许久没有跳舞,丝竹之声辅一响起,我就自然而然舞动起来,腰肢如何款扭,手臂怎样轻摆,何时灵动舒展,何时弱柳扶风,何时妖娆魅惑,何时静若处子,一曲下来,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其他人也是侯康着人精挑细选的真正舞姬,很快就把新妆苎萝曲排好,再练下去不过精益求精。许是管事的心急邀功,太子妃召见我们先给她跳上一跳,看看是否真的有资格面圣,不会丢了太子府的脸面。   我穿上了华丽的舞裙,是我平日里爱穿的大红色,裙裾用金丝线勾勒出大朵牡丹,上罩同色短比夹,恰到好处露出纤腰,似盈盈一握,除了我其余舞姬把长发束起配以金钗,我是领舞,又与众不同,长发一半披散,一半束起,配以黄金镶绿松石的抹额。   我心里打算着能见到太子和太子妃,最好想个办法让自己能留在他们身边,做个丫鬟苦点累点也好,总比养在深宅打探不到消息的好。   这几天虽然没有下雪,可十月的温度穿成这样还是冷,真怀念我一身的狐狸毛,我们一干人等冻的哆哆嗦嗦几乎僵硬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才姗姗来迟,鼓乐响起,我们一队舞姬翩跹而入,先是娇羞垂目,以宽大袍袖掩面,随着节奏流淌,慢慢露出眼睛来。   我本以为这一支新妆苎萝,演练了几百遍,就算一边吐纳修炼,也能一边跳将出来,一心二用也无妨。可越过大红的袖子边缘看到台上端坐的太子妃的那一刻,我竟然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忘了跳舞。   太子妃也是一袭红裙,在太子府这么久,早就听说太子妃爱穿红色衣裳,宫廷里多得是技艺高超的绣娘,太子妃爱穿红裙,就能做出数十上百件同样颜色不同款式的衣裙,整个太子府尽人皆知。   红裙配上锦缎一般的乌黑秀发,相得益彰,身段苗条,肌肤莹白,眉目含情,朱唇玲珑小巧,眼角微微上翘,是我最骄傲的弧度,身在高位的端庄里,掩不住俏皮妩媚的情态。   我万万没想到太子妃林若嫣会长这样一张脸,我宁可她真的沉鱼落雁如琼宫仙子,让侯康惦记一辈子。   可她还没有我漂亮,她的五官没有我的精致,虽然有七八分相像。   怪不得我初到太子府闲逛就会惹人注目;怪不得那一夜我从国师府回去,月光下他眼神痴迷,说我穿红裙很好看;怪不得那一天无意中撞见了她离开他,次日就特许带我去苗疆办事;怪不得在苗疆那个意乱情迷的午后,他胡乱说出“做我的女人吧”,又那么轻易的反悔;怪不得他大婚后我哽咽着诘问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他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我却轻松的连心都空了。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踉跄跳完这一支舞,记不清我们一众舞姬如何谢太子赏赐,只记得太子妃那一双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明眸,戏谑的望着我,从头到尾,看得我无地自容。那些设计笼络太子和太子妃,企图留在他们身边做个丫鬟,以方便给侯康通风报信的想法看起来多么像一个笑话。   以我这张脸,怎样能在太子府不引人注目?从他挑选我进太子府的那一刻,这一切就都是个笑话,只可惜我竟然傻到现在才知道。   桃花姐姐说的对,女鬼妖狐爱上书生,不过是爱上自己勾勒出的一个幻像,一旦看清真相,必然痛苦万分,自古男子多薄情,我何等幸运,遇到一个如此痴情的男子,又何其不幸,做了他们矢志不渝爱情的牺牲品,一个从头到尾而不自知的跳梁小丑。   行尸走肉般回到住处,也不知躺了多久,似乎天已经黑透了,我很想沉沉睡去,暂时逃离一切,可满脑子都是和侯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像暴走的山洪一般难以遏制,奔流而下,攻城略地,我的理智一点点退败,可眼角却出奇的干涩,竟然难过的无法哭泣了吗?   “小狐狸,小狐狸。”   是谁在叫我?我望向声音的来源,是同样黑漆漆的窗口。   “小狐狸,子时到了,你是打算赖床了吗?”   苏庚沂的声音不小,可同屋的舞姬们睡的很熟,丝毫不受打扰,看来是道士施了法术。   “小狐狸,你可还没为我办事呢,你偷懒半途而废,我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苏庚沂突如其来的打扰,反而把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我缓缓坐起,有气无力道:“道士,我今天不想修炼了。”   “你这懒狐狸,赶快出来,若不是一屋子女眷,我就进去抓你了。”   我心里滔天的委屈突然找到突破口一样,怒道:“臭道士,你别欺人太甚!”一句话吼出去,又情不自禁带了哭腔:“难道我不是女眷?你为什么偏偏欺负我!我一腔赤城算是喂了狗,若是不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断给我希望,最后还要告诉我,我是个傻瓜。”   沉默了一天一夜,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要骂谁,竹筒倒豆子般没头没脑且夹着哭腔痛诉衷肠。   我的话说完了,窗外也安静了。莫名其妙被数落一顿,道士大概走了吧,我重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正打算独自舔舐伤口,突然身上一凉,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道士拎出温暖的被窝,到了室外的寒风之中。   此时身上还是那套没来得及换下的舞衣,冷风一激,就瑟瑟发抖。苏庚沂用宽大的道袍裹住我,使了个法决,只觉得我们二人脚下一空,像是掉入无底深渊,耳边疾风猎猎,四周漆黑一片,不知疾行了多久,头顶出现一点光亮,倏忽间一个光点变成巨大光圈,只觉得身体一轻,再一睁眼,已然到了国师府我住的那间精致卧房。   “这是,土遁?”   苏庚沂打了个响指,屋内烛火通明,“不错,看你穿的太单薄,若是腾云而来,怕你冷。”   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苏庚沂的怀里,急忙推开他,少了一个人的体温,骤然又冷了起来,温度的极变令我抱起肩膀,苏庚沂脱下他的外袍,不由分说披在我身上,把我按到椅子上,“说吧,到底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苏庚沂擅自把我带回国师府,又是强硬又是温柔的责问,反而让我有一种类似小孩子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回了家终于有人要给我做主的错觉,眼泪扑漱漱落下,继而索性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一章   苏庚沂就静静坐着看着,也不劝说,也不打扰,适时的递上绢帕,直到我哭累了,才开口问道:“要不要跟我聊聊?”   我眨巴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又眨落两滴豆大的泪珠。   “你等一下。”苏庚沂起身出了门,我恸哭一场,发泄过后,心绪似乎平静了些,冷静下来,想到一个问题。   过了片刻,苏庚沂拿了一个酒壶回来,亲自给我倒上一杯,“凡人讲究一醉解千愁,这黄柑酒性柔且暖,你刚才又是哭又是寒风吹,不如喝点暖暖身子。”   那酒倒在杯子里,微微泛黄,像是晶莹的琥珀,甘烈的酒香混着果味清甜,我忍不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如想象般甘甜,咽下去却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又暖又过瘾,正是我想要的,我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苏庚沂柔声道:“小狐狸,慢点喝。”   一杯下肚,我毫无醉意,反而更加清醒,“道士,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太子妃长什么样子?”   苏庚沂点点头。   我又倒了一杯酒,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只有我一个人是蒙在鼓里。“你们都知道,都知道我是个怎样的角色,可笑我顶着这样一张脸,还妄想在太子府替他打探消息……我原来一直是她的替身,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表情,你知道吗,道士?他那么痴情,从来没有变心,她一定很高兴,我呢,我原来是个笑话。”   我索性直接拎起酒壶,豪饮一口,“道士,你教我幻术好不好我改不了我的脸了,从能化形的那一刻,我就改不了了,你教我法术,我换一张脸行不行?”   “小狐狸,你喝多了。”   “我没有,道士,你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我喝了这么多,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道士,苏庚沂,你教我换脸好不好?”   苏庚沂挪了椅子靠近我,认真捧起我的脸,“小狐狸,不要换脸,你的脸很好看。”   我哽咽:“可是我不想像她。这张脸太像她了。”   苏庚沂小心翼翼帮我擦掉泪水,轻声道:“谁像谁还不一定呢。”   “不错,她不过是个凡人,我可是妖,我已经两百多岁了,是我先长了一张这样的脸。”我举起酒壶往嘴里倒,里边已经空了,颓然放下手:“那又有什么用呢?是她先认识了侯康,他先看到了她的脸,道士,你说,他先看到的是我,会不会也一样爱上我呢?我是不是比她漂亮?”   “没错,你比她漂亮,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狐狸。”   黄柑酒虽然甜,后劲儿却大,我眼前朦胧,困意上涌,眼皮打架却精神亢奋,哈哈嘲笑起苏庚沂来:“道士,你没喝酒怎么就多了,除了我,你还认识几个小狐狸?”   “不论是人,是狐,是仙,是鬼,没有谁比得上你。”我脑子里晕乎乎的,依稀听到苏庚沂说了这么一句,后边他说了什么,说了没有,都没有丁点印象了。   只觉意识抽离,沉沉睡去,一会儿梦到蚀钺,一会儿梦到侯康,娉婷仙子和“主上”也纷纷入梦,许是酒喝的太多,梦到什么,都记不清了。   醒来还是头疼,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揉揉脑袋,好像哪里不对,这触感,我现原形了?   还有床怎么这么硬,我闭着眼睛用爪子刨刨,床怎么动了?我毫无防备差点滚落到地上,被一双大手及时捞了回去。   此时我才完全清醒,手脚并用挣脱了苏庚沂的怀抱,一下子蹿到床角:“苏庚沂你个流氓!臭道士!你趁我喝醉做什么了?”   “我能对个毛球做什么?”苏庚沂道,“你昨晚喝多了,倒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怕你着凉,打算把你扶到床上,哪知你喝多了,先是耳朵,再是尾巴,变了一半,嘴里不知说些什么,死死抱住我,把我压在床上……”   “闭嘴!”我竟然这样没酒品吗?真是又羞又窘,“好了我不想知道了。”   苏庚沂却跟没听见我的抗议似的,继续道:“你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那么沉,不过很快你就变成了小狐狸,我怕自己动了吵醒你,你又要又哭又笑的撒酒疯,就只好这样睡了一夜。”   我施了个法诀化成人形,“好了好了,既然这样,昨晚的事就此揭过吧,我要回去了。”说罢逃也似的出了国师府。   奇怪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喝酒,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撒酒疯的毛病?难道是借酒浇愁,把他当成了侯康?我暗自下决心,无论多难过,不能再胡乱喝酒了。   最后还是步履匆匆的回了太子府。我很想一走了之,回祁灵山清修,不再过问世事。可终究还是放不下。   没了做眼线的目标,终日迟睡晚起,白天练舞,夜半清修,日子虽充实却空虚,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九,皇上的寿辰,俗称万寿节。   她们告诉我,上次跳的那支新妆苎萝,太子大加赞赏,当即决定叫我们给皇帝献舞。朗坤宫内玉阶彤庭,装点的金碧荧煌,皇室夜宴,皇亲贵胄权臣谋士,一应俱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少了往日的严谨恭肃。   鼓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很快轮到我们上场,还是那套大红舞裙,还是半束半散的长发,黄金镶嵌绿松石的抹额,熟稔于心的舞步,不需要刻意的矫揉造作,一进场,我就感觉到几束目光的注视。   我用眼角余光瞥到了侯康,他今日依旧一袭白衣,漆黑的发一丝不苟束进冠里,眉目疏朗,身姿挺拔,眼角眉梢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恍若初见。   他竟一直注视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里仿佛是与往日不同的热度,不期然和他四目相对,我慌乱的移开目光,不敢再与他眸光交错。这个人,即便伤我至深,即便骗我哄我利用我,只要再见,仍旧会让我沦陷。让我不由自主为他开脱: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苏庚沂就坐在皇帝下手,此时也含笑望着我,道士为我做了许多,我无以为报,只好也报以微笑。苏庚沂的位置,比林大将军和宰相冯大人都要尊贵,可见传闻当今圣上不好女色,一心求仙问道,以求长生不老的传言是真的。   想必这支舞确实精妙婉转,除了苏庚沂和侯康,其余在座的贵宾也都看的出神,一时间众人竟都停杯废箸,连太子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直看的林若嫣面露不快之色。   我一时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你林若嫣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侯康,却依旧能轻易把他玩弄于鼓掌的心头挚爱,可你的夫君,你的仰仗,却当着你的面,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姬。   我打起精神来,不再一心多用,全神贯注于舞姿,款摆柳腰,长伸粉臂,宽广的舞袖随着音律铺洒开来,如同一片绯红的云霞,收之不及露出半弯玉藕,故意以皓腕遮面,做出个妖娆魅惑的眼神来,随着鼓点愈疾,曲调愈高,我脚步飞快旋转,成心展示曼妙身姿,裙裾飞扬更显蜂腰纤细,青丝舞动衬得粉面桃腮,轻盈似掌中作舞的飞燕,灵动如天界琼宫的仙子。   待曲调一转,疾风劲雨般的鼓点猝然收势,琵琶古筝共演百媚千柔,我也随着乐曲缓下动作,低吟婉转处似弱柳扶风,衣袖与裙摆随着舞动恍若花间嬉戏的翩跹彩蝶,众看客更是目瞪口呆,除了乐曲声,鼓点声,整个朗坤宫竟连一句交谈,一声咳嗽也不闻。   转眼新妆苎萝曲接近尾声,我随着琵琶余音舞动,轻轻巧巧定格在最后的动作上,秋水含情,唇角微扬,三分含羞带怯,七分勾魂摄魄。一曲终了,满堂寂然,无敢哗者。   过了片刻,不知谁叫了一声“好”,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喧哗起来,赞美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新妆苎萝曲朕也看过不知多少遍了,可这一支舞,却让朕耳目一新,就算是‘一舞动天下’的紫羽也难出其右了吧。太子府有心了。”   太子难掩得意之色:“父皇仁厚贤明,堪称古今第一圣主,儿子不敢不拿最好的侍奉父皇。”   这马屁拍的行云流水,张口就来,想必太子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皇上可能常年听也听腻了,敷衍着夸赞几句就说道:“领舞的那个小姑娘,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按着朝廷规矩,没有准许不可以直视天威,我此刻抬起头来,才看清皇上的样貌,原来有着赫赫威名,一统天下,凡人里最大的官儿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眶凹陷,三魂七魄不稳,已然隐隐有了崩散的趋势。   不过许是过生日,连带着兴致颇高,皇帝望着我笑道:“这娃娃,长得倒有点像若嫣。哈哈,靖威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妹妹在别处藏了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二章   林大将军站起来道:“皇上就不要打趣微臣了。小女若嫣可是像公主多些。”   这话没错,林大将军虎背熊腰,细眼长髯,生的颇有威严,却跟林若嫣的清丽五官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再观坐在林大将军身侧的长公主虽然五官娟秀,但和林若嫣比起来又显平凡了,这样看来,的确是我和她才更像是有血缘。   林若嫣站起来袅袅婷婷施了一礼,状似无意扫了一眼太子:“父皇说笑了,我与表哥是亲上加亲,皇室血脉,怎能和戏子相提并论,就算是长得像,骨子里也是天差地别的。”   “在我大乾朝,舞姬和戏子怎能混为一谈,太子妃言重了。”说话的是苏庚沂,早听说太子妃身份贵重,娘家执掌兵权,太子又对她视若珍宝,言听计从,哪里有人这样当面反驳过她?不过苏庚沂岂是一般人,别说林靖威,就连太子登门拜访都敢闭门谢客的人,林若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是忍气吞声坐下了。   我对苏庚沂报以感激一笑,谢他解围。   “不错,戏子是供人取乐的,舞姬却是能向上天祈福的。家姐紫羽就是一等一的舞姬,红莲山庄虽不才,也是武林中数得上的门派,有人诋毁我家大小姐,侯某可是要说句公道话的。”   苏庚沂替我解围也就罢了,侯康是闹的哪一出?他怎么舍得大庭广众与林若嫣作对?而且紫羽姐姐的事,好歹我也在红莲山庄这么久,外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紫羽姐姐幼年时不慎走失,被教坊收养,不得已做了舞姬,几番辗转才被红莲山庄认了回来,这事儿就连山庄之内,上上下下也不敢妄言,我直到后来才知道的。明明是不得已,什么时候做舞姬成了大小姐的兴趣?   苏庚沂那句不咸不淡却甚有威势的话,让林若嫣白了脸,侯康这几句就让她脸色直接变黑了。皇帝却来了兴致:“紫羽姑娘的舞姿堪称‘一舞动天下’,可惜朕贵为天子,却只是耳闻,无缘亲眼观赏。”   “皇上,家姐醉心于把平生喜爱的曲子传承下去,早已不亲自跳舞了。领舞的这位黎青青姑娘,就是师从家姐,单论这首‘新妆苎萝曲’堪称是青出于蓝了。”   “哦?她们是你红莲山庄的人?康儿,你果真年少英才,不负……连舞姬都□□的这么好,这份一丝不苟,还真是像她。”   “皇上,您醉了。”   “不,我没醉,对了,康儿,你的身体怎么样,可大好了?”   “劳皇上惦记,草民不过虚惊一场,早已好了。”   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侯康“草民”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太子上前道:“父皇,说到侯庄主的伤势,儿臣查到了些伤他之人的眉目,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哎,罢了,不过是捕风捉影,父皇提到侯庄主的伤,儿臣一时嘴快,说到底,这事情查起来不免投鼠忌器,既然侯庄主也无大碍,不如以后多加小心,此番就得过且过吧。”   皇上当即怒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投鼠忌器,什么叫得过且过?太子你把话说明白些,不用有顾忌。”   “这……”   “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   “儿臣查到,想要了侯庄主性命的人,是三弟。”   什么,是三皇子?   “鸿儿?”   “哼,大哥,在父皇面前血口喷人,可是欺君之罪。我与侯庄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的性命?”说话的是个二十三四的青年,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想必就是有着犬戎血统的三皇子。   “无冤无仇?这要看怎么说了。不错,侯庄主一向为人谨慎克己,不会主动得罪了三皇子,可惜啊,他错就错在结交了我,三弟你就怀恨在心,欲除之而后快。”   “一派胡言!侯庄主结交了你,我就要杀了他?呵,笑话。你身为兄长,身为太子,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这样诋毁我,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吗?大哥,若是你拿不出证据来,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公道。”   若真是三皇子干的,他这样嚣张,莫非是因为当日他派出的杀手一个不留,全被我杀了?我不禁懊悔,当初意气用事,愤怒冲昏头脑,若是留了一两个活口,如今也好对质,找出幕后黑手。   “三弟莫急,你派出的那些杀手虽然学艺不精,都被侯庄主的属下杀了,可尸体上的衣物、兵器不是不可以查证的。还有,红莲山庄乃是武林第一大庄,影卫都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就连侯庄主自己也身怀绝技,怎会轻易被你那些个不入流的所谓杀手弄的死伤大半?三弟啊,你还是太急躁了,侯康他活着回来了,你就应该想到。”太子走近三皇子,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随即又朗声道:“父皇,侯庄主遇袭当日曾和三弟在王府饮宴,三弟家的门人,此时就在殿外,当时在饮食里下毒的,就是他,是否当即叫此人出来对质?”   皇上面沉如水,似乎气的不轻,从牙缝挤出一个字:“传。”   片刻功夫,有个家丁模样的人被带到大殿之上,一番对质有问有答,那人虽然紧张的两股站站,却也把三皇子谋害侯康的证据坐实了。   “三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三皇子情绪激动,直向太子扑过去,被侍卫拦住了,口里却不停:“高齐,这都是你安排的好对不对!你处心积虑,你步步为营,你已经贵为太子,为何还是容不下我!”   “是你心有不轨!若你安心做个富贵王爷,怎会这种程度就坐不住了?父皇一向偏爱你,你从小得到的就比我多,我不过是空有个太子的名分罢了!如今,你看,哈哈哈,林大将军不说,只要结交了侯康,冯大人,甚至大国师,都会站在我这边,你不过是番邦王爷!”   “住口!”皇帝被气的一串咳嗽,几欲断气。   太子被皇上喝止,如梦初醒般,连忙住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是片刻的迷茫,方才磕头谢罪:“父皇,是儿臣昏了头!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儿臣,儿臣喝多了,对,喝多了。”   皇帝的气半天才喘匀:“来人,压两个不孝子下去,闭门思过,没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一场夜宴不欢而散,在朝堂上弄出这种兄弟相争的丑闻,气的皇帝一连病了几天没有上朝,我甚至怀疑老皇帝那虚弱的身子骨,是不是已经禁不住折腾,一命呜呼了。   按理,我该跟着舞姬们一同回太子府,可现在太子府乱成一团,哪里有人顾得上我们,我刚一转身就被苏庚沂截住:“小狐狸,那舞跳的真美。”我忍不住得意的嘴角上扬,他接着补充道:“认识你这么久,总算有了一点狐狸精的样子。”这家伙,果然不能好好说话。现在懒得跟他斗嘴,我转身就走,被一只大手牢牢钳住,苏庚沂道:“太子府已经没有呆下去的价值了,别回去了。”   侯康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青青,跟我回去吧。”   我一时怔愣住,左右为难,说实话,哪里我都不想去,又不甘心即刻离开这里,躲回祁灵山。再见侯康,我不知如何面对他,明明是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可我反而像犯了错一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大救星出现了,“黎青青,你还是太子府的人,赶快跟我回去。”   “娘娘,黎青青本来就是我红莲山庄的人,请娘娘行个方便,让我把她带回去吧。”侯康道。   林若嫣朱唇轻启,眼波流转,怎么看怎么比我更像狐狸精:“你叫我娘娘?我们何时这么生分了?”臭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还想挖墙角。幸好这次侯康没有上当,“太子妃娘娘,你拜托我的事情,已经照做了,太子闭门思过,窃以为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怎么,你威胁我?侯康,你别担心,区区一个下人,我林若嫣还不放在眼里,她是红莲山庄的人,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只是有些事情想和她聊聊。”   侯康警惕道:“你要跟她聊什么?”   林若嫣含笑看着他,并不答话。我被他们俩腻歪的不行,几乎想掉头就走,苏庚沂道:“青青姑娘舞姿动人,原来是师承紫羽,贫道心倾慕之,不知太子妃娘娘能否割爱?”   “哦?我太子府的一介舞姬竟然同时得了大国师和侯庄主的青睐”,林若嫣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大拇指在我的脸颊摩挲着,犹如毒蛇的触感,冰凉滑腻,让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脸蛋儿还真是精致,我林若嫣自恃貌美,想不到竟然有人比我更胜一筹。惹得朝中新晋的才俊都为你倾倒,那么,我就更加不会放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三章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动摇,刚才不如跟两位“才俊”随便谁一走了之就好了,听这位太子妃的说辞,阴阳怪气的,难免会刁难我,我虽然法力低微,却不怕凡人,只可惜为了不暴露身份,有些事只能逆来顺受,像在侯府被冯婉琴欺负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一遍。   “侯庄主,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跟我为了一个舞姬闹起来,可不大好看,皇上会怎么想呢。”侯康被捉住痛脚,面露难色,苏庚沂则一派淡然,“苏某是修道之人,红尘中事不过过眼云烟,何况皇上圣明,自有裁断。”   林若嫣冷笑一声:“国师大人要强行把人带走,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办法,只是,还得问问当事人同不同意,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我还没来得及表态,林若嫣又道:“黎姑娘,我可是还有你感兴趣的事情没说呢。”她能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呢,除了有关侯康,我直觉她知道些侯康永远不会告诉我的事情,忍不住点头:“我跟你回太子府。”   太子妃的轿辇在前,我除去舞裙只胡乱裹了一件披风,十一月夜晚的寒风,稍稍钻进袖子,就把我冻得瑟瑟发抖。   做人难,假装做人更难,真想念我温暖光滑又柔软的皮毛。及至到了太子妃的寝殿,置身于温暖的炭火和袅袅的熏香中,冻的僵硬的四肢方才找回一点知觉。   林若嫣端起一杯香茶浅浅的呷了一口,就心不在焉的放下了。“都下去吧。”她淡淡的吩咐一句。下人们训练有素的鱼贯而出。   “你过来。”林若嫣冲我勾勾手指。我急切想知道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不假思索乖顺的过去了。她细细端详着我,目光里审视意味十足:“原来真的有这么像的人。他跟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当他是太过思念我的缘故,随随便便找个有几分相似的人,就当做我的替身。甚至你初来太子府的时候,我把你扔在角落里,很久都没想起来召见你,直到……”   说到“替身”两个字,我的心狠狠一疼,虽然早就知道了,可这样大喇喇的把伤口翻出来,还是会难过。   “我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可是,我还是嫁给了太子。红莲山庄再大,不过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罢了,可我想做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我忍不住插嘴:“可是你地位已经很尊贵了,你母亲是公主,父亲是镇国大将军。”   “那不一样,我要的,侯康终究给不了。在我嫁给太子之后,和他也时常有书信往来,他对我知无不言,赤诚相待如同从前。红莲山庄有一个长得像我的黎青青,我早就知道,你却不自知,也难怪,有幸见过我真容的都是些老人儿,本就剩下的不多,而侯康不想让你知道,你就不会知道。你一个小丫鬟入府,一路成了影卫,跟你这张脸脱不了干系。”   我急着否认:“不是这样的,我是有真本事的。”   林若嫣一脸不屑:“一个十五六岁的毛丫头,能有什么真本事。你比我想的还要天真。”   “还是我把侯康从三皇子派的杀手手下救出来的。”   “那不过是你忠心护主罢了。他们着了高鸿的道,你是及时赶到……从这点来说,我真是对你又爱又恨,若不是你救了他,他也许就没命了,可也因你救了他,他开始对你另眼相看。”   “什么?他对我另眼相看?”虽然不相信侯康会因为我舍身救了他一命,就爱上我,可还是忍不住有了期待。   果然,林若嫣冷冷道:“他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感激和愧疚。”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怎么会真的喜欢上我。“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   “你知道为什么侯康会突然派你进太子府吗?”   我摇摇头。   “是我让他送你来的。”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过我和侯康常常有书信往来,那段时间他常常提起你,一个对我念念不忘的男人,多少莺莺燕燕都入不了他的眼,而是整日里对着一个跟我长相相似的姑娘,这样的痴情,让我得意,可是,他提你的次数太多了,甚至连你和冯婉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知道。所以,我不能让你再待在他的身边。”   竟是这样的原因。我不由得心里发苦,凡人都是这样挑软柿子捏的吗,“你为什么不嫉恨冯婉琴?她才是侯康明媒正娶的妻子。”   “冯婉琴?我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林若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左腕上的蚌珠手串,“侯康娶她不过为着宰相千金的名头,为了得到冯仕元的举荐。没有冯婉琴,也会有王婉琴,李婉琴。他从来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可你不同,我想要他记住我,可他若是因着思念我,与你假戏真做,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苦笑:“你多虑了,他怎么会与我假戏真做,从头到尾,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林若嫣轻笑一声,仍旧是一粒一粒揉搓着那串手串,蚌珠的光泽和她身上的红裙相映成趣,甚是相配,仿若沾染烟霞的水滴。   她这样的女子,心机、手段、样貌,一样不缺,怪不得太子对她事事言听计从,成婚至今连个良娣都没有纳。   “太子妃娘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已经贵为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如你所愿,必定会成为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况且你已经离开侯康,为什么还要如此在乎他?”   林若嫣抬起那一双跟我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眸望向我,奇怪,林若嫣不是某个五官跟我相似,而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脸型都与我七八分相似,组合在一起反而差的更多些,她笑道:“我是要成为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享尽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可侯康对我来说不一样,他是第一个爱我的男人,就算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也不允许别的女人得到他的心。”   这不就是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吗!我怒道:“你不爱他,也不许别人爱他,你不是太自私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林若嫣幽幽道:“黎青青,你相信宿命,相信轮回吗?”我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不仅相信轮回,我还知道我脖子上挂着的蚀钺,就是出自地府的宝贝。   “我自小就觉得自己应该爱侯康,可我又贪恋尘世的繁华富贵,我常常做同一个梦……算了,竟然和你伤春悲秋起来,其实今天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侯康不会对你动心,从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你是要我有自知之明,自此远离他吧。若是你肯定侯康不会对我动心,为什么还要特意告诉我,劝我不要招惹他?”我其实心里明白,甚至不奢求与他有什么结果,从前最大的奢望,不过是默默护他一辈子,看他走完这一生。可林若嫣笃定的语气让我不舒服,虽然我明白她是胜券在握,可就是觉得她胜之不武,她不过是早我一步先认识了他。   哪知这一反驳,林若嫣却慌了阵脚似的,一连串轻蔑道:“你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冯婉琴刁难你,其实侯康早就看在眼里,是我叫他不要过问,莫伤了夫妻和气,不过一句话,你就白白被那女人折腾了那么久。还有国师府落成那一次夜宴,你穿了红裙回到侯府,他写信给我说‘恍若重逢,恰如初见。思君不见君,动如参与商。’又说‘类卿而非卿,聊以解忧矣。’”   “够了!”我忍不住打断她,“别再说了。”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亲耳听到“聊以解忧”四个字……我忍不住抓住左手手腕,它如今干干净净,早就没了,那因缘线早就没了,早在第一眼见到林若嫣的那个夜晚,我喝的酩酊大醉,第二天起来逃也似的回了太子府,就发现左腕皓白如常,不论是纠纠缠缠的痴恋,还是一命还一命的因果,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可我见到侯康还是会悸动,会难过,会疼痛,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又是为什么。   也许我已经把他放下了,只是自己还不肯承认罢了。林若嫣的一番话不中听至极,却把我骂醒了,醍醐灌顶。终归是要认清现实。   可我就是那么拖泥带水,仍旧打算装作没发现因缘线已经不见了,仍旧想死皮赖脸的赖在京城,赖在一个离侯康不远的地方。也许时间能够慢慢把我的奢望磨平,让我平静的离开京城,离开侯康,离开凡尘,重新回到祁灵山一心修炼,不问世事。   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远远的守着他,若他安好,就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的,守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四章   太子府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我带着另一种心情,安下心在太子府住下了。自从那次长谈之后,我以为林若嫣会继续冷落我,或者干脆把我赶出太子府,可是她却没有刁难我,反而单独给我拨了一间厢房,以及两个丫头伺候我,一个叫娟儿,十六七岁,另一个唤作小红,十三四岁,就是个半大孩子。   红莲山庄送来的其他舞姬,一股脑被太子妃打发出府了,我在府里没了故人,虽然现在不比从前拮据,却还是常常去吴婶那里蹭饭,而且变本加厉,带着我的小丫鬟小红一起去,娟儿年纪大,懂的偷懒,乐得我们不在家,一般是不去的。   最大的不同就是,苏庚沂不再半夜来找我了。道士大概是懒得理我了,万寿节上,我拒绝了他的邀约,依旧回了太子府,我猜苏庚沂的耐心是终于耗尽了吧。   虽然起初真的是努力练功,准备为道士办事,可是他每日夜半准时来找我教授,从夏末到隆冬,没有一天间断。我心里也渐渐起了怀疑,有什么事情非我不可吗,至于他这样尽心尽力的教导我?   我又不傻,天长日久,大概也猜出了些端倪,苏庚沂的心意,始终没有断绝吧。可我最终也没有问出口,若不是我想的那样,冒然说出,岂不尴尬?   又或者,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好,明明一心记挂着侯康,却仍旧在心里贪恋着他的照顾,不肯言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交易,总有一天,我会尽数还给他。   好在苏庚沂自己先放弃了,不然我大概会越陷越深,愧疚,迷恋,自责,也许种种情绪都显现出来。凡人的感情太多复杂,我想我还是学不会。   只是许久不见苏庚沂,我心里竟有一种怅惘,这淡淡轻愁,让我暗暗惊心,我不是本该心系侯康的吗?   年关将至,老皇帝的身体渐渐好转,我见过他一次,一个月前就已是强弩之末,经受儿子们相争闹出丑闻的打击后,竟然坚强的好转起来,这光景,忍不住让我想起一个词:回光返照。   老皇帝自己好转了,也把儿子们放回家了,太子高齐罚俸一年,三皇子高鸿革掉一切职务,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是稳固了太子名分,三皇子下半辈子最多就是安心做个富贵闲人了。   朝堂里纷纷传言,其实皇帝对太子也不甚满意,可惜皇帝子嗣单薄,养到成年的儿子,就这么两个,可皇帝一向偏爱三皇子,甚至一度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怎么这次说废就废了呢?   高齐回府后,安安生生的夹着尾巴做人,熬过了年关。太子府张灯结彩,却不敢再铺张奢华,中规中矩的过了个年。大年初二,苏庚沂破天荒的礼数周到了一次,来到太子府拜年。   太子府人人都道太子地位稳固了,连眼高于顶的大国师也来拜访。他们都太不了解苏庚沂,他连皇帝都没有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太子,能劳动他大驾,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听闻他来了,我纠结半晌,还是忍不住把丫鬟们支开,趿着鞋蹭出去,在那条种满梅花的必经之路上,躲在一颗馥郁冷香的梅花树后面,打算偷偷瞄上一眼。   我万万想不到苏庚沂能看到我,早知道他会那么巧的一回眸,我就该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或者是,至少换件衣服。我已经不穿红裙,甚至连红色的配饰也不喜欢,大年下的,整个太子府喜气洋洋,我却仍旧穿了一件半旧的月白色袄裙,脚上趿着一双湖绿色棉布鞋。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庚沂看到我,笑着走了过来。我嘿嘿嘿傻笑:“这么巧,你怎么来了?”   苏庚沂道:“是啊,有点事情托付太子妃。你……”苏庚沂措了半天辞,也没想出怎么描绘我这一身清奇的打扮:“你怎么没穿红裙了?”最后他憋出这么一句。   我苦笑:“道士,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穿了才是东施效颦。”   “怎么会,我觉得你穿红色更好看。”   我脸上有点热:“其实穿什么都无所谓,你看,我这一身虽然奇怪,可是很暖和。”   苏庚沂含笑看着我:“你说的对。”   “对了,小狐狸,师门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明日就要启程,你一个人在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点点头,呆呆地:“好。”   苏庚沂走后,我一个人在梅园里乱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个不停,不知不觉走到池塘边,水面已经结冰了,近岸的冰被府里顽皮的小厮们用鞋子磨的光滑如镜,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   半旧的月白色袄裙上零零落落粘了几片花瓣,头发上也是,若是不考虑那双沾着泥土的破旧绿棉鞋,倒还有几分意境,我蹲下来,用裙裾小心把鞋子藏住,细细端详起自己来。   脸蛋冻的发红,一双眼圆圆的,眼角却微微上翘,嘴巴没有涂抹胭脂,是自然的红润小巧,头发虽然发量不足,却好歹挽了个简单的髻,胜在漆黑如缎。且有几片凉风吹落的梅花点缀,颇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我端详着自己,审视片刻,觉得颇为满意,又嘿嘿嘿的傻笑起来。脑子又在反复的过我和道士的对话。等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如此新奇,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又如此熟悉,仿佛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也曾这样乐此不疲的收集与他点点滴滴的交集,这种似曾相识,越来越频繁。   小到吃饭喝水,大到心情起伏,甚至修炼的功法,也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来是从何时开始。   我回到住处,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正叉腰站在那里骂人,撒了一地的花瓣,一个半大孩子蹲着捡,我走近一看,这不是小红吗?   我临走时分明打发她们两个去厨房拿点心,“小红,这是怎么回事,娟儿呢?”小红抽抽噎噎的:“娟儿姐姐还在厨房等,我回来取东西,不想撞到了两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小红脸上还有个鲜红的掌印,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欺负我可以,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凡人计较,可她还是个孩子。我语气就不是很好:“不知两位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千金,脾气这么大?”   她们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们是替娘娘身边的珠儿姐姐办差,这丫头碰坏了宫里进贡的珠花,我们教训一下罢了。你又是哪位?”   我冷笑:“我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可以随便打人了。”弯腰捡起一片花瓣,在手中捻了捻,厉声道:“这些破花瓣也敢叫珠花?你们当我瞎了吗!”两人被我的气势所慑,吓的不敢顶嘴,我才冷冷道:“我是你们太子妃请来的贵客黎青青,我倒不知道太子府是这样待客的,可以随便欺负我的人。”   两个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歉,倒不是因为她们知道太子府真有我这一号人,太子府同样养了不少门客,不过基本是男的,太子府这么大,我究竟是谁,是不是所谓贵客,她们未必知道,可我这样气势汹汹,万一真是贵客,两个替丫鬟办事的小丫鬟,哪里敢得罪?   我看差不多了,冷冷淡淡的说句:“滚吧。”俩人忙不迭滚了。我有心也给她们两巴掌,可等我走了,小红怎么办,做事还是不要太过分,反而害了小红。   小红红着眼圈站起来:“黎姑娘,何必为了我得罪她们两个?”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不是什么贵客,不过寄人篱下罢了,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我不该随意斥责太子府的人。可这里不比侯府,我不怕投鼠忌器。   对小红笑道:“好了别哭了,不是给你出气了么?”   小红摇头:“黎姑娘,其他主子都不把我们下人当人看的,为了面子下人打就打了,没人会为我们出头的。”   我最受不了别人对我感恩戴德,故意板起脸来,假装不耐烦:“好了好了,人不大话不少,该干嘛干嘛去吧。”   太子虽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三皇子也彻底失势了,太子却遭到更多的冷遇,皇上几乎不召见他,连早晚请安都不大爱见他。   林若嫣时常抱怨他:“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揭穿了高鸿,虽然除掉一个劲敌,却也扫了皇家颜面,父皇怎么能痛快!”   再好的女子,一旦开始没完没了的抱怨,丈夫终有一天会受不了的。太子于是破天荒的和太子妃吵了一架,气的太子妃回了娘家。   我虽然对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夫妻琐事不感兴趣,可整日里无所事事,真要把我憋出病来了。和丫鬟婆子们话话家常,听听她们主子的八卦,也算是打发时间。   自从莫名其妙的被太子妃厚待,我整个人都养懒了,横在藤椅上一边烤炭火,一边吃桂花糕,盘算着什么时候该溜出去,到侯府看看,就算看不到侯康,也该探望一下青锦,他虽然有了些妖力,可终究是匹马,不知道我这个主人不在,有没有受人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五章   门突然被大力打开,一股寒风带着酒气灌进来,我被激的瑟缩一下:“太子?”   太子高齐反手带上门,阻断了寒风,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却更抖擞了。“太子殿下,你来这儿干什么?”   高齐呼吸间都带着酒气:“整个太子府都是我的,我哪里不能去?”   我厌恶道:“你喝多了。”   “我是喝了点酒,不过我很清醒。青青,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惊为天人,我一直觉得林若嫣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可看到了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尤物,尤其是你跳起舞来,哈哈,青青,再给本太子跳一支新装苎萝曲怎么样?”   万寿节那次圣前起舞,我本是存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平生第一次娇媚婉转了一次。可如今真的引得高齐来了,反而觉得恶心,心里有点后悔。   “怎么,你害羞了?不妨事,你现在不想跳,直接陪着本太子逍遥一番,我也不怪罪你,哈哈哈,毕竟,你有这张标志的小脸蛋,就够了。”   气的我脸都红了,我怒道:“你给我放尊重点。”   高齐□□道:“别怕,那婆娘回娘家去了,没有人管的了咱们,哼,就算她回来,也管不了我了,高鸿已经是个废人,天子一言九鼎,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我就是老头子唯一的儿子,她林家,于我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高齐搓着手,笨手笨脚的解自己衣襟:“美人儿,你别怕,今天从了我,明日就封你个良娣做,等我登上皇位,你就是皇贵妃!”   我一个巴掌扇过去:“给我滚出去!”个臭不要脸的,敢打你狐奶奶的注意,是不是看我脾气好,一个两个凡人都上赶着欺负我,大不了太子府我就不住了,偌大的京城难不成我还找不到容身之处?   太子挨了一巴掌,非但没有浇灭气焰,反而更兴奋了:“美人儿,没想到你脾气还不小,不过越是有性格我就越喜欢,你生起气的样子,更勾人了。”   看他醉的不清,我计上心头,娇声道:“太子爷,这里里外都是人,下人们……”   高齐见我态度转变,喜道:“哎哟我的美人儿,你别怕,太子爷办事,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搅,奴才们都被我远远打发出去了,没我的口谕,不许回来。”   “当真?”   “那是自然。”   我冷笑一声:“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一把拎起高齐的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扔。高齐疼的龇牙咧嘴:“美人儿,看你瘦瘦弱弱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一脚踩上他的心口:“姑奶奶面前你也敢嚣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罢当胸狠狠一跺,这是一招隔山打牛,我使多大力气,他就有多疼,可是皮肤上没有青紫痕迹。我打定主意教训他一次,却仍旧存了侥幸心理,若他酒醒了,什么都不记得,我就当白打了他一顿。   高齐吃了亏,恼羞成怒:“臭娘们,你敢打我?看你那一脸的狐媚样子,跟我什么装清高,不过是舞姬,还真当自己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了?”   我又一个巴掌扇过去:“你叫谁臭娘们!你个丑八怪!”   高齐突然使力挣脱,我一时猝不及防,让他占了上风,一把扯开我的外袍,狞笑道:“臭娘们,狐媚子,爷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这一扯,我马上反应了过来,用力一拽,两厢撕扯之间,衣服裂开一个口子,里面柔软的棉絮当即露了出来,显得颇为狼狈。可他一个凡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打起精神来把高齐重新摔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揍了一顿。   他被打得大呼小叫,我怕引来人,学着苏庚沂的样子,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捏”的姿势,从左滑到右,高齐立刻闭嘴了,疼的时候只是发出闷哼。   “还太子呢,呸!败絮其外,败絮其中!”   “看什么看,本姑娘就是长得好看,也不挖出你那双狗眼看看你自己,你那副尊容,就连看,也不配看一眼本姑娘。”   我打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因为使了法术,他的身上没有伤痕,又封住了他的嘴巴,连叫都叫不出声儿来,虽然疼是真疼,可看起来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没了反应,我也完全没了兴致。   可想到他刚刚那恃强凌弱、色胆包天的德行,我就仍觉打的不够,突然福至心灵一般,一个念头在脑海闪现,我听说男人的脐下三寸,最碰不得,受了伤就是剧痛。   我忍不住坏笑起来,高齐大概被我笑得发毛,面露惊恐之色,我慢慢走近他,抬脚,瞄准,用力一踩,只听高齐重重闷哼一声,身体迅速蜷缩起来颤抖着,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表情极其痛苦。对方有了回应,我玩心大起,一连狠跺了好几脚。   直跺得高齐翻了白眼,我有点慌了,我和侯康的因缘线已经解开,若不是为了保护恩人不得已伤凡人性命,是有损修为的,何况那家伙虽然讨厌至极,却罪不至死,我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我就说嘛,只是疼,怎么会疼死呢。   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法再打了。高齐躺在脚下,我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到底是等他醒过来静观其变呢,还是直接远走高飞呢。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之声:“那个贱人呢!就在里边?”   以及众人诚惶诚恐的声音:“娘娘,您消消气。”   难道是林若嫣回来了?她不是回娘家了吗?这下想跑都来不及了,我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高齐,连忙把他往床上拖,刚手忙脚乱给他盖好被子,门就被踹开了。   林若嫣气势汹汹的扑进来,看见我就作势要打,嘴里喊道:“贱人!太子呢?”   我一闪身躲到梳妆台后边,大声道:“太子喝多了,想是走错了门,进门就睡着了。”   高齐配合的在床上继续昏迷,屋子里酒气弥漫,我更加笃定:“太子醉得太厉害了。”   林若嫣愤恨的剜了我一眼,快步走到床前,唤了几声:“太子,太子?”   高齐在昏迷之中充耳不闻,倒真像是喝的太多睡死过去了。林若嫣很快镇定下来,吩咐道:“这里怎么休息的好,来人啊,把太子抬回寝殿,好好伺候。”   很快下人们把太子抬了出去,屋子里除了我就剩下林若嫣和她的两个心腹侍女。   “黎青青,你好大的胆子,连太子都敢勾引。”   “都说了,太子喝多了,走错了门,一进门就睡着了。”   林若嫣指着我道:“那为什么你的衣裙破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   我低下头一看,糟糕,忘了衣服被撕扯破了,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呢?   “贱人,早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我的东西都敢抢?先是……如今又是太子,你不过是顶着张和我有几分相似的脸,就得意了?”林若嫣走近我,附耳低声道:“你永远都是我的替身。”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不得不说林若嫣掌握了惹怒一个人的精髓,我有心想像揍太子一样揍她一顿,但终究打女人我是干不出来的。   于是我冷笑道:“娘娘这话为时过早,若真是我勾引了太子,怎么会扯破了衣服,必定顺从还来不及。做女人,最可悲就是觉得丈夫什么都是好的,别的女人都要勾引他,事实却是她的心肝宝贝夫君,见色心起,可别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您说是吗?还请娘娘不要怀疑,太子殿下,真的入不了我的眼。”   “你,你……”林若嫣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口恶气不管不顾的发泄出来,太子府是待不下去了,看起来气得不轻,不知她会怎么处置我,总之不管把我关到哪里,半夜偷偷溜出来离开这里就是了。   想定了,我泰然自若等着林若嫣发落,哪知,林若嫣似乎强忍下怒气,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是本宫错怪你了。既然如此,还请黎姑娘记住你说过的话,安安分分的住下,不要再生事端了。”   就这样?这就,结束了?   林若嫣明明心里恨我,单说我们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这一点,她就恨不得我消失,却一再好吃好喝的把我供养在太子府,如今太子对我起了色心,虽然是未遂,虽然错不在我,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嫉妒的差点咬碎了一口白牙,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   “等等。”   林若嫣停下脚步,不耐烦恨声道:“你还要怎么样?”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别拿宽宏大度之类的话搪塞我,我可不信。”   “告诉你也无妨,是有人托我照看你,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暂且放你一马。”   “是谁?”   林若嫣哈哈笑了:“你连是谁在对你好都不知道吗?”   “苏庚沂?”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莫名的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六章   “不错,另外我奉劝你,太子对你做的事情,不要告诉他,一个女人,名节有损,在男人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有些事情,不该提的就不要提,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我知道了。”   原来是苏庚沂,果然是苏庚沂。   虽然看着苏庚沂的面子,我仍旧好吃好喝的住着,可心里还是忐忑,担心太子醒过来找我算账,我小心观察了几天,听说太子醒了之后直喊疼,叫了太医却浑身上下一点伤痕都没有,只说是饮酒过量,昼夜颠倒,导致体虚,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我猜太子碍于面子,不肯说出被个弱女子揍了一顿,干脆吃了哑巴亏。   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人找我算账,我于是安心住下,心里隐隐期待着苏庚沂回来,却不知为什么要见他,见了他该说些什么。   因着苏庚沂的嘱托,我的身份类似于府上的客人,虽然住在门庭森严的太子府,却没人限制□□。吩咐丫鬟们不许跟着,一个人出了府门,走到接近侯府的地方,却情怯了。徘徊再三,打算偷偷进去看一眼青锦就出来。   都说红莲山庄高手如云,守卫森严,平日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我好歹做了那么久的影卫,对京城别院的防守布置了如指掌,挑了个不易察觉的盲区,翻墙而入,而后当即化成原形,一路在花丛树荫下前行,很快到了马厩。   多日不见,青锦还是如从前一样,霸道蛮横的独自占了大半个马厩,其他马儿在一侧挤成一团,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怎么会被人欺负。再看他高头长腿,毛色黑亮,绸缎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泽,显然过的不错,侯康应该没有亏待他。   此时马厩四下无人,我跑到青锦面前,幻化出人形,“青青?真的是你?”青锦兴奋的叫了起来。   “嘘!”我一把捂住他的大嘴,“小点声,我是偷偷跑回来的。”   青锦压低声音道:“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我摇摇头:“我是来看看你,连我自己都是偷跑回来的,这次不能接你走了。”   “哼,亏我还一直在这里等你,怕你找不到我,我不管,你回都回来了,必须把我带走,这里的草料难吃死了,那些笨马蠢死了。我不要跟那些傻瓜一起住在马厩,我要跟你住,像从前一样。”   我抚摸他头上的鬃毛,柔声道:“你乖啊,我一定会把你接走的,不过不是现在,我现在住在太子府,连个小院子都没有,住不下你的。”   青锦作为一匹巨型宝马,站直了比我高一头,四肢发达,肌肉虬结,脾气暴躁,曾经摔死了多名驯马师傅,威名赫赫,提个名字就令方圆三百里内驯马师不寒而栗,退避三舍,此时,这匹庞然大物正用他硕大的脑袋,往我身上死命的蹭,用一种嗲声嗲气的语气撒娇:“不嘛,不嘛,你不许离开我。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大半年,也不来看我,你算什么好主人,你看你看,我都饿瘦了。”   我拍了拍他健硕浑圆的后背:“哪有大半年,就几个月而已……”   “我不管我不管,你是不是在外边有了别的马了?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我忍无可忍,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狠狠的扯了一下他的耳朵:“再装就不像了,你给我好好说话。”   “疼疼疼”,我松开他,青锦抖抖耳朵,清了清嗓子,道:“我不管,你不许再丢下我了,我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越来越觉得你可能不要我了,又不敢离开,怕你真的回来找不到我。就这样熬到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我有些心疼,苦苦等待一个人的滋味我太懂了。我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侯康身上,没时间关心自己,更没时间关心身边的人。青锦这匹傻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是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把我当朋友的家伙。   我给他顺了顺毛,柔声道:“我知道,那么久没来看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我会尽快带你走,好不好?”   青锦满意了,用大脑袋轻轻蹭了蹭我,闷声道:“好。”   我有了一种把小孩子扔在别人家,过了好多天才回来找的负罪感。在太子府养马确实不现实,不如将来找个自己的住处,一则安置好青锦,二则远远的守着侯康,总之不离开京城,也许还能时常见到……苏庚沂。   我晃晃脑袋,怎么最近总是想到他呢?   “青青,你为什么要偷偷溜进来啊?姓侯的不让你进吗?”   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同时也有一点不想见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姓侯的,你现在住在侯府,吃他的喝他的,好歹要叫一声侯庄主吧。”   “我才不叫,他总是欺负你。害得你伤心,等我变强大了,肯定替你教训他。”   “你已经够强壮了,再长高一点,我都够不到你了。”   “才不是这个意思,叔叔教给我的功法,我一刻都没有荒废,现在妖力已经很充盈了,我已经能幻化出翅膀了,你想去哪里我就能顷刻间把你送到,可惜还是不能化作人形。”   我惊道:“什么?你长出翅膀来了?”   青锦得意道:“亏你还是妖狐,连这都不知道,马若修炼,可以成精,也可以成仙,若在人间修几百年寿数,则直接化人形,若想飞升天庭,则先幻化翅膀,成为‘天马’,再化成人形。”   我不由得赞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如果飞升天庭的话,是不是可以与天地同寿了?”   青锦点点头:“应该是吧。”   “那谁还要修几百年寿数啊。”   “不是这样的,若成为‘天马’,飞升天庭,多半是被收为坐骑,很多马不想修仙得道之后,还是要成为别人的坐骑,所以干脆修个妖身,在人间快活几百年,也够本了。”   我深以为然:“说的也是,那你为什么要做天马?”怎么看青锦也不像甘愿给哪个神仙当坐骑的性格,何况我听说天庭上的神仙,都是清心寡欲的,这家伙这么欢实,怎么受得了。   “因为我要给你当坐骑啊。我舍不得你东奔西跑的疲于赶路。”记得几个月之前,我还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侯康常常派我出去执行任务,最近一次是去苗疆接苏庚沂回来,路上我连日颠簸,累的撒泼耍赖不肯走,原来青锦还一直记得。   “再说了,看你那么笨,也不好好修行,除了天生的妖身能化成人形,也没别的本事。我不厉害一点,谁来保护你。”青锦撇着嘴一副少年老成的口气。   我笑了:“你这小家伙,算我没白疼你。”   “谁是小家伙,说不定,我比你还大呢。哎呀,来人了。”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默念口诀,倏忽间化成原形,闪电般蹿到青锦身旁的草垛里。   “庄主,这些事交给小的们就够了,您何必每天亲自来……”   “这是她留下唯一的东西,我要替她照顾好,免得她回来不高兴。”   青锦不满的嘟囔一声:“你才是东西。”不过说的是马语,凡人耳中就是一声嘶鸣。侯康拿了一筐苹果,“听青青说,你最喜欢吃苹果。”他拿起一个递了过去。   青锦嫌弃的撇过了头。侯康叹口气:“你还是不肯吃。”又对跟着的小厮说:“还是你喂吧,连这畜生都知道我从前亏待了她,生我的气呢。”   那个小厮我认得,是从前在吴城时管马的小安子,照顾马很有一套,一直跟到了京城。当初侯管家带我选马的时候,就是小安子管事,也是那时遇到了青锦。一晃过去这么久,却好像是昨天的事。   小安子拿起一个苹果,递到青锦嘴边,青锦才欢快的啃了起来。   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问道:“青锦,侯康每天都来看你吗?”   青锦从鼻子里哼道:“是啊,可是我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每天都来,烦死了。”   他刚刚说“这是她留下唯一的东西,我要替她照顾好,免得她回来不高兴。”难道他在期待我回到他身边吗?怎么可能,他明明不喜欢我,从苗疆求蛊开始,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我。   “你怎么不说话了?”青锦用蹄子刨草垛,试图把我扒出来。“你不会是还想着他吧?虽然我是匹马,可我也知道,若是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就会娶她为妻,可他一边对你示好,一边向冯婉琴下了聘书。成了宰相的女婿,第一时间就想踢开你。我听说……”青锦顿了顿:“你为了救他,差点连命都没了,也是从那时起,他每天来看我,我想说的是,不论你欠了他什么,都该还清了,别再想着他了。”   “你说什么?”我自己从草垛里钻出来,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七章   “我说,不论你欠了他什么,都该还清了,别再想着他了。”   “不是这句,是前边那句。”   “你为了救他,差点连命都没了,也是从那时起,他每天来看我。”   也是从那时起,他每天来看我。原来他真的是因为愧疚吗。“他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感激和愧疚。”林若嫣的话犹在耳畔。是啊,我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侯康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一直以来,他表现出的每一点真实的温情,都是因着这张和林若嫣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类卿而非卿,聊以解忧矣。”呵,他于我最多,不过是愧疚罢了。   可他不知道,原本我就是为报恩而来,原本是我欠了他的。他根本无需假意笼络,做出回应我感情的样子,换我对他的忠心。假意享受一个女子对他的倾慕,又能稍解相思之苦,同时又得到一个绝对忠心的下属,一箭三雕。多么划算的买卖。   可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他竟然都不肯一直做下去,只因林若嫣一句轻飘飘的话,她一点点的敏感和担心,就足以轻易瓦解侯康给我编织的美梦,喜欢他这么多年,我终究闯不进他的生活,只是个路人罢了。   我突然想通了。既然这样,就不要痴缠了,就像我最开始打算的一样,远远的看着他,在暗中默默护他一世平安,也就罢了。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一厢情愿的事,本就勉强不来,不如潇洒放手,给自己一个交代。   有时候人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放弃一个人也是一瞬间的事。我苦苦追逐了那么久,从心动、仰慕、甜蜜、失望、受伤、绝望、不舍,经历了那么多,却突然在偶然听到他露出对我因愧疚而生的柔情时,大彻大悟,放下早就该放下的执念。   也算是厚积薄发吧?我苦笑。   我精准的避开所有守卫,原路离开侯府,回到了太子府。既然想定了,就在京城找座小房子吧,学赤僷“大隐隐于市”,也顺便把青锦接过来,已经于爱情无望,别再亏待了友情。   只是苏庚沂好心把我“托付”给太子妃,总不好拂了他一番好意。就住到他回来吧。   我不再像从前一样窝在太子府里米虫一样早睡晚起的毫无追求。我每日早出晚归,走街串巷的找房子。做杀手和影卫时的积蓄,一股脑留在侯府,我实在没有面皮回去拿。   在太子府做了这么久的舞姬,虽不至捉襟见肘,可月钱不多,导致我家底微薄,买一个小草房倒是不难,只是再要个装得下青锦的大院子,就不够了。想不到我堂堂狐仙,竟然要为五斗米折腰,若是老爹在就好了。   不过我发现越郊区的房子越便宜,可太偏僻又离京城太远,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反正苏庚沂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姑且先四处看看。   混迹于市井之间的日子多了,不但房子稍有眉目,还听到不少有趣的见闻。比如侯康和苏庚沂之前说的“玄天教”,原来已经如此壮大。   连京城里都有不少信徒。不过也不奇怪,太子主张诏安,玄天教摇身一变,从异端邪教变成了庙堂正统,况且太子最近和玄天教走的很近,尤其在三皇子失势之后,太子权力更大,大有“罢黜百家,独尊‘玄’术”的意思。   不少虔诚的信徒,都往西南方向朝圣,听说路途遥远,至今没有人回来,也有人说他们心诚,已经跟着逍遥老人成仙了。玄天教的教主,号逍遥老人,不知真正的姓名是什么,教徒都叫他老神仙,外人才称呼他的别号:逍遥老人。   不过百姓们对这个玄天教的看法有两个极端,有人认为是神仙下凡普渡众生,那教主法力无边,点石成金,指水为油,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有人认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教,也是有理有据,听说那个逍遥老人,整天蒙着个面纱,若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连面都没露过?   我猜也许没那么玄乎,可能只是教主本人长得丑,所以要蒙块面纱遮羞,而且那个丑八怪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突兀,玄天教上上下下都戴面具,有好事者给起了个诨名,叫:“无脸教”。因为实在太形象,竟然比玄天教还要深入人心。   玄天教下有四部,玄月部,玄火部,玄剑部,玄□□,四部堂主分别是玄火部堂主赤炎,平日寡言少语,颇有威严,曾一天之内以一己之力接受整个玄火部教众的挑战,把所有人打倒后,还从容带着贴身侍从去抚琴喝茶,没有一点疲累之相,玄天教没有一个不服的。   玄剑部堂主公孙旬,同样是身手了得,更为人称道的是,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跟朝廷交涉诏安的事宜就是他经手的。经常在京城小住。   玄□□堂主赵霆,此人神秘莫测,听说就连玄天教的人,也不知道玄□□到底有多少人手,可能有几千人,可能只有数十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个个都是追踪打探的高手,他们遍布在各个角落,没有玄□□打探不到的消息。   玄月部堂主胡莱,人如其名,甚是胡来,虽然身手不凡,却主要经营商铺,饭馆,茶肆,连赌坊,妓院都不放过,反正能赚钱的一样不落,相当于玄天教的账房总管。   不过这些事情有没有夸大其词,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玄天教远在茫域,在遥远的西南方向,与昆仑山上的归墟仙门遥遥相望,成了凡人眼中两个玄之又玄的圣地。   有人说“无脸教”是邪教,不配与归墟仙门相提并论。虽然我也觉得玄天教不是很靠谱,但也没觉得跟它齐名辱没了归墟仙门,什么名门正派修仙正统都是胡说八道,我只记得他们仙门里一个叫封长海,一个叫康唯卿的两个臭道士,趁人之危,害得我老爹飞升不成差点直接去了西方极乐,还抢走了他的宝贝避火金晶螭纹簪。   还有那个叫玄青子的胖道士,伤了红衣哥哥,虽然是红衣不对,可他们人多欺负人少,总之归墟仙门都是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呸。   除了……除了苏庚沂。   苏庚沂明明说好了很快就会回来,可过了这么久,还是音信全无,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在太子府过的十分自由,出入从来没有受到阻拦,可是最近太子府内换了重兵把守,太子妃也暗示我没事不要出门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更别说吃住都在她的屋檐下,当然要乖乖听话。于是我又过起了足不出户的米虫生活。除了偶尔去吴婶那里蹭饭,就是整天看着娟儿和小红绣花,我都要学会了。   听说“无脸教”的公孙旬来拜访,小红闹着要去看热闹,她十三四岁年纪,本就是个半大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可我待的实在无聊,索性在家也是发呆玩,就跟着去了。   坏事就坏在一时的好奇心。   我跟着小红,俩人做贼似的,凑到了正厅外,从窗户缝里能看到公孙旬正和太子正在寒暄,侍卫和下人都在一旁伺候着,不像是在谈要紧事。不过看来太子和玄天教关系的确很密切,两人像是多年老友一样对坐,没有刻意的尊卑之分。   从我们的角度刚好是背对太子,却能正面看到公孙旬,他戴着一张黑色金边的面具,没有花纹,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一身玄色锦袍,整个人像是隐藏在漆黑的云雾里。   小红兴奋的小声道:“黎姑娘,你看,真像传闻一样,他们都戴着面具。”我也小声回道:“故弄玄虚罢了,越是这样,越有人觉得他们神秘。”   小红显然不认为他们是故作神秘,争辩道:“我听说玄天教的教主就是神仙,教徒也都是会法术的。”   真有那么多会法术的凡人,人界就乱套了。可这些道理跟一个小孩子解释不清楚,我扯了扯小红的衣襟:“看一眼得了,一会儿太子发现了不好。”小红不情不愿的:“那好吧。我再看最后一眼。”   我顺着她的目光也撇了一眼,一个“乖”字没说出口,反而倒吸一口凉气。公孙旬正往我这里看,确切的说是正在看着我,也不知他盯着我有多久了,那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敢再看,连忙拉着小红跑了。临走之前似乎看到公孙旬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毒蛇带着粘液用冰冷的鳞片蹭过我周身一般,令人不舒服。   回去我就开始魂不守舍的,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当天晚上,就腹痛如刀绞,直疼得我冷汗涔涔,小红吓的六神无主,张罗着要给我找大夫。我强忍着疼,把她叫住:“不许去找大夫。”   娟儿急的都眼圈都红了:“黎姑娘,我知道你要强,可是你都疼成这样了,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怎么跟太子妃交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八章   我感到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裙,整个人疼的发抖,我死死拽住小红:“我的病,大夫看不好的。你们放心,我不会害你们。”   “可是,你脸色很不好。”   小红的脸吓得纸一样白,我想我的脸色必定更差,可还是咬着牙挣扎:“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足足熬了三个时辰,才疼痛稍减。早已没了力气,小红和娟儿替我换下衣裙和床单,床单汗湿了一大片,衣裙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折腾了许久,身上没了力气,可还能勉强撑着一口气,对她们两人声言厉色道:“去把衣服和床单洗了,今天一切照旧,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说,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早早睡下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我一向对下人没有脾气,突然严厉起来,两人也意识到事情重大,连连点头,我看她们两个丫头,经历一点变故就唯唯诺诺,知道她们也没有胆子出去嚼舌头,于是温声道:“你们别怕,照我的话做,就不会有麻烦。若是有谁问起,立刻回来告诉我。”   果然,下午小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黎,黎姑娘,刚才珠儿姐姐问我了。”   “你慢慢说,别急,珠儿问你什么了?”   珠儿是太子妃身边的陪嫁丫鬟,是她的心腹,竟然劳动她来打探消息,大概是过了一上午我这里都安安静静,有人坐不住了,可竟然是太子妃?   “珠儿姐姐拉着我说了会儿家常,我这样的小丫鬟,平时她都不正眼看的,我觉得奇怪,就留了个心眼,果然,她后来就问我昨晚你睡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我就说:‘没有啊,昨天吃了晚饭,黎姑娘很早就睡下了,我守在她床边绣了会儿花,看她睡的熟,没敢打扰,过了一会儿,也挨着她睡了。’珠儿就问:‘没别的了吗?她晚上有没有醒?’我说:‘没有呀,我睡觉轻,她醒了我肯定知道的。’珠儿姐姐就回去了。”   “好,你说的太好了。”我忍不住好好把小红夸了一顿,拿些糕点赏给她。娟儿虽然年纪大,但是胆子小,一天都没出门,这样也好,只要跟小红统一口径就是了。   没想到小红平时小孩子似的,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竟然听不出什么破绽。加上我白天特意出去逛了一圈,打起精神来露了个面,想必危机也该解除了。   几日后,我的小院恢复了平静,不再有人有意无意来这儿“坐坐”了。我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公孙旬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真身?就算我真的是妖狐,不说一向安分守己,只说太子妃承了苏庚沂的情,就不该一味对我赶尽杀绝,难道中间出了什么事情?   苏庚沂这么久没有消息,难道她得知他出了事?亦或是我揍太子的事败露了?若是败露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算账?   一时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有心去找青锦商量,可太子府如今守卫森严,又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已经遭人怀疑,更加出不去了。   好在我知道些旁门左道的门道。小时候私自下山离家出走,若不是侯康相救,我差点成了一张皮,在那之后,老爹终于意识到时常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单靠法阵是看不住的,开始教我防身之术。   也是那时,老爹告诉我,有一种药,无色而味甘,是人间的道士用来捉妖的惯用伎俩。若是不小心服下,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腹中绞痛,直到化出原形,且十二个个时辰之内再也无法变化。可若是运功抵挡,死撑着不化出原形,待药力过了,就没事了。   越是功力低微的小妖,这种药越见成效。我猜老爹若是不小心吃了,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老爹却轻蔑的说,这种低等的□□,他闭着眼睛都看得出来,才不会吃。   想来应该是晚饭里多加的那一碗银耳甜汤了,怪不得送饭的小丫头看着我喝了才走,太大意了。好在跟着苏庚沂刻苦修炼了一阵子,功力大涨,不然必定原形毕露,会遇到什么危险先不说,侯康肯定会知道我的身份,仅存的一点感激和愧疚也变成害怕了吧。   经过这件事,在重兵把守下的太子府里,因为可能混进了捉妖道士,我米虫的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不由得时时刻刻竖起耳朵来,夹着尾巴做人,忍着不耐烦去太子妃那里请安,混个脸熟。哪知歪打正着,竟然偶然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太子难得勤勉起来,日以继夜的繁忙,听说跟侯康有关。   公孙旬想必是太子的助力,也跟着忙于大事,我一个小小狐妖,他试探一次,没中,也许已经放弃了,总之几天没露面了,我胆子大了起来,趁着小红和娟儿睡熟了,学着苏庚沂教的法子在她们耳边吹了口气,保证她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在浓浓夜色里,我变回小狐狸,穿房越脊,轻车熟路的奔向太子书房。   果然亮着灯,我爬到房顶,奋力扒开一片琉璃瓦,从缝隙中向下望去。书房内坐着太子,林若嫣,以及林大将军。   “太子,不要怪老臣说话不中听,当日在朗坤宫,太子对三爷言辞过激了。惹得龙颜不悦,就算是稳操胜券,也不该……”   听说太子和太子妃为了这件事吵过,还气的林若嫣回了娘家。可当着岳丈大人,太子明显识时务多了:“这事的确怪我,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老三,就想起他暗地里给我使的那些绊子,气不打一处来,就算当着父皇的面,也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林靖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你呀,也罢。”   “爹爹,你也别怪太子,太子他平时不这样的,那个老三也是的,表面上从来都是兄友弟恭,不知什么时候起,见了太子就恶语相向,父皇寿辰那天更是嚣张,想是太子也是被他挑唆的心头火起。”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可到了外边,还是向着自家男人。既这样对太子好,她为什么还放不下侯康?   林将军道:“也罢,反正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好了。不论太子最后怎么说,扳倒三皇子的还是他,皇上心里不会没有计较。好个老谋深算,坐收渔翁之利,只怪我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竟然是,慧妃的孩子。”   太子愤愤的:“时隔多年,他怎么就能证明自己是父皇的种?父皇也是老糊涂了。”   “太子,皇上肯认,我们有什么办法,还是先想想对策吧。”   “哼,那野种先是假意辅佐我,再献计坑害老三,骗得我团团转,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什么野种野种的,说的那么难听,当心传到父皇耳朵里去。还是听爹爹的,想想对策吧。”   “现如今,父皇身边说的上话的,苏庚沂不知所踪,他不作数,肯定是帮着侯康的,哼,侯康,早该想到了,想必父皇从一开始就知道,怪不得一直不肯叫侯康,只称呼他康儿。”   “苏庚沂走后,玄天教倒是颇得圣上欢心……”   侯康,侯康竟然是……皇子吗?听他们的意思,大概皇上还要认下侯康,甚至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怪不得他说他志不在江湖,而在庙堂,怪不得深得圣心,却未见封了他一官半职。他是皇子,只能封王,怎可封官?   怪不得得知三皇子差点害了他的性命,皇上龙颜大怒,几乎把他贬为庶人,手足相残,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发怒?   记得谷雨跟我说过侯康的父亲,侯老庄主的师妹,曾经入宫做了皇妃,可惜天妒红颜,在最得圣宠的时候,难产而死。侯康若是那位皇妃的孩子,后来机缘巧合大难不死,做了红莲山庄的少庄主,也未可知。   看林若嫣的样子,也是不知道的吧,她说她爱世间荣华,若早知道他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她还会抛弃侯康,嫁给太子吗?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患。”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样的大的秘密,守口如瓶二十几年,一招发难,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侯康并不像我认识的那样简单。我竟然一厢情愿的打算默默护他一辈子,像他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真的需要我的保护吗?   我甚至怀疑被三皇子所害,会不会也是他一手策划的?红莲山庄百年基业,沉淀下来的生存法则,从小浸淫其中的少庄主,会轻易的着了道,中了毒吗?可那几个影卫忠心耿耿跟了侯康那么多年,我不敢想……   “太子爷,公孙先生到了。”管家在门外毕恭毕敬的一句话,使我如梦初醒,公孙先生?公孙旬吗?多日不见,他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本能的害怕,慌不择路的从房檐上蹿到树丛中,一路疾奔,回到了住处。我气喘吁吁的躺倒床上,即责怪自己怎么没有多听一句公孙旬在和他们密谋什么,又担心被他感知了我留下的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四十九章   对于公孙旬,我本能的害怕,从一个眼神里就能感觉到他的戾气,与苏庚沂狠戾起来的杀气不同,公孙旬有一种时时刻刻在算计人的阴险,如同毒蛇一般,虽然他一丝妖气也无,确实是个凡人。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一定要告诉侯康,我一动不动的思忖,却心如擂鼓,太子府重兵把守我倒不怕,最怕的就是公孙旬,最危险的时刻,就是最安全的时刻,他现在和太子密谋,必定走不开,可若是过了今晚,我不再掌握他的行踪,更不敢贸然出府。   不如赌一把,兵行险招,豁出去了。   再次能正常思考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侯府之内。我这人从小就胆小怕事,虽然身为青面魅狐,出生就是妖身,小时候还是被普通狐狸欺负,一时想不开竟然离家出走了。若是刚刚再思忖片刻,也许那股勇气就再而衰,三而竭了。   夜已经深了,我径直跑到书房,一路祈祷侯康还没睡,若是要我去卧房,看到他和冯婉琴两人亲密的交颈而眠……琴瑟和鸣的场景我实在不想看。   也许过路神明听到我的祈祷,侯康的书房竟然真的亮着灯,并且只有他一个人。我正要推门而入,“谁?”侯康警觉低喝道。   恐怕此时他的剑已经出鞘了。“是我,黎青青。”我忙道。   侯康很快亲自开门,眼里情绪似惊似喜:“青青,真的是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时间紧迫,我隔着衣袖抓着他的胳膊,感到他的身体一僵,没时间理会,仍旧快速把他拽进书房内,四下看了看,关好了门。   侯康的视线从进门就没离开过我,看得我很不自在。“青青,我红莲山庄的大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却如入无人之境,我猜直到你敲开门,影卫们才发现。”   其实不是我轻功了得,只是仗着熟悉这里的布防,且刚刚一路奔来一直是以小狐狸的样子,影卫们根本没有理会才对。“侯康,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好,你说,我听。”   “你……是皇子?”   侯康表情微动,没有否认。   我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顿了顿,把在太子府听到的谈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侯康。   “他这么快就坐不住了。”侯康看起来不是很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比我想的还要没有耐性。青青,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见侯康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放心道:“我就知道这么多,说完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冒险去偷听他们的密谈,有没有被发现?”   我语塞,太子、太子妃、林将军必然没有发现我,可公孙旬,他有没有发现?   “不要回去了。”侯康的目光还是紧紧粘着我,“既然可能被发现了,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就留在这里,好吗?”   留在这里,放在从前,这是一件多有诱惑力的建议,可是随着我越了解侯康,越了解我自己的心意,就越没办法再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别人举案齐眉了,况且,留在太子府,也许还能给他传递些有用的消息。   我平整了下心绪,道:“谁说我被发现了,在布防如铁桶一样的红莲山庄,我尚且能来去自如,何况区区太子府。”   “青青,你是不是想回去继续替我打探消息?”   我摆摆手,轻松道:“顺手为之罢了。”   “青青,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的影卫,应该回到我身边。太子府太危险了,你回来吧,好吗?”   这次见到侯康就觉得不对劲,他这种关怀的语气和担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突然觉得很烦躁:“从你把我送去太子府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什么红莲山庄的影卫了,你该知道。”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就无法回头了,我低声道:“太子妃都告诉我了。”   “什么,若嫣她?”   我点头:“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侯康,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我也明白。所以你不必假意关心我,你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侯康颓然道:“你觉得我还是在骗你,利用你?”   不然呢?难道你会真的爱上我?我上了太多次自欺欺人的当了,不是因为我笨,而是我不愿相信,如今事实都摆在我面前,我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其实那次你用身体替我挡住那把剑,我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我背负了太多东西,我的养父,候老庄主,从小教导我,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相信。我那么爱林若嫣,可她还是离我而去,我就在想,我还能相信谁?我早已不相信爱情了。可没想到竟然有你那么傻的姑娘,为了救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   侯康说的深情款款,可此时我的理智却挡在了柔软的情绪之前:“若那次我没有赶到,你也不会死吧。”   侯康语塞。   “听说在我杀掉那些黑衣人之后,你的影卫和得力下属们立即把你救了回去。”   “青青,我设计这些是真的,可我受伤也是真的,就算把棋局布好,仍旧人算不如天算,我也是在赌,不管怎么说,我看到了你对我的真心……”   我苦笑,不由得握住了原本因缘线在的地方。自认为救了他,什么都还清了,却原来不过是一场多余的表演。他根本不需要我救。   “青青,我虽伤的不重,可必须做出一副受了重伤几欲丧命的样子,不然皇上日后也不会重罚三皇子。所以前几日忍着不去找你,我出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国师府找你,可苏庚沂那厮不肯让我见你,我只好去了太子府,求林若嫣施压让你回去。哪知你回了太子府,她却不放人了。”   怪不得,我回到太子府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等着我,没有受任何惩罚,原来是托了侯康的福。可他不知道,林若嫣还是在乎他,所以依旧会嫉妒他表现出关心的人,即使只是逢场作戏,或是一时愧疚。   因着她的小心思,我才得知了很多事情的真相,她的目的达到了,我确实清醒了。   我认真说道:“侯康,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了。可我仍旧会帮助你达成心愿,其实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如今帮你只是在还债。”   “什么叫没有非分之想了?黎青青,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什么叫欠我人情?一直以来,分明是我在哄你为我办事,你何曾欠我人情?”   我说的是实情,却无法解释,总不能说我是只来报恩的狐狸精吧。只好敷衍道:“你是红莲山庄少庄主,大户人家的少爷,武林中亦有响当当的名号,随手施恩,于我是雪中送炭,你自己却没什么印象,也是正常。”   侯康果然不吃这套:“你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我就问你一句,你当真对我……”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按着原话问出:“没有非分之想了?”   我心中一动,其实事到如今,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开口却道:“没错。”   侯康突然怒意上涌似的,低声咆哮:“是不是苏庚沂?”   我被他问愣了。   侯康似乎会错了意,自言自语似的:“果然是这样,早在苗疆的时候,苏庚沂就声称自己是你的‘情哥哥’,万寿节那天,又明目张胆的提出把你要走,还有国师府宴请群臣那一夜,他故意把你的衣裙弄湿!你们早就,黎青青,你们两个早就有了苟且,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我气的浑身发抖,扬手给了侯康一巴掌,哆嗦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转身就走。侯康死死拽住我,他虽然是习武之人,是凡人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我若想挣脱,也非难事。但最终我还是卸了力道,想听一听他的解释。   “青青,对不起,我一时情急。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一直冰清玉洁,是我糊涂了,我只是,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我怕失去你。”   你只是不习惯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仰慕、追求你罢了,今天的侯康,与我往日所见的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大相径庭,正是因为言辞过激,我更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突然觉得很疲倦,不愿再与他纠缠。我知道一味争论或表明心迹,不过是徒增纠缠的烦恼,我打起精神来,尽力扯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没关系。”   侯康待要再说,我又抢先一步:“太子府我无论如何是要回的,天色不早,再不走被人发现,我大概要死无全尸了。”   我语调平淡,却不容辩驳,不再手下留情,利落挣脱了侯康的束缚,径直离开。   我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与侯康争论,若是说了情报,直接转身离开,会不会留一点美好的幻相?   回到太子府已经是寅时三刻,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迷迷糊糊也不知睡着了没有,就又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   “妖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章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在夺窗而逃和出门应对之间迅速做了个决定。来人真有能降服我的本事,跑也是跑不掉的,只是徒留把柄罢了。   “娟儿,小红,随我出去看看外边什么事情,吵吵嚷嚷的。”   门外两排人清一色黑袍戴面具的打扮,分立左右,簇拥着公孙旬,太子和太子妃则在站在远处,神情紧张的观望。   “妖狐,算你识相,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娟儿规规矩矩跟在身后,小红则是挽着我胳膊,一起出来的,此时紧紧抓住我,神色慌张:“黎姑娘,他在说什么,这里有妖怪吗?”   公孙旬道:“小姑娘,你挽着的不就是妖怪?”   小红“刷”的一下甩开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声音颤抖:“你,你胡说!”   我强自镇定,“阁下想必就是玄天教玄剑堂堂主公孙先生,为什么要对我一个弱女子血口喷人?”   公孙旬哼笑一声:“黎青青是吧,出来红尘历练,连个名字都不改吗?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吃了我的化妖散,竟然没事人一样,害的我差点错过了你。可你竟敢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我面前,认不出你也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可没见过你。”   “不错,我是没见过你,可你身上的妖气我认得,跟你爹一模一样。”   老爹?这声音……“你是封长海!”   “不错,你知道也无妨,想不到替教主公干,还能得到这样的好处。”说罢从袍袖里掏出一张黄符,薄薄软软的纸片,一出手却如刀子般锋利,箭矢一般激射而来,我连忙闪躲,可那黄符像长了眼睛似的追着我不放,且速度惊人,带着风呼啸而至,不过一瞬间,就到了眼前,我避无可避,走投无路,想象中被刀锋穿透的疼痛没有出现,它碰到我身体的瞬间,复又变成柔软的纸张,眨眼间贴在了左肩。   如同火焰一般从左肩“呼”的一下,蔓延到全身,是被灼烧的疼,疼是剧痛,可很快就消失了,我化出了原形,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恹恹的趴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发出一声哀鸣。   我看到小红尖叫着跑开,娟儿也吓得脸色苍白和其他下人们一起躲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只有个别胆子大的伸着脖子张望。戴面具的玄天教众发出得意的欢呼声,公孙旬朗声对太子和太子妃道:“这孽障已经被我制服,使不出花样了,请太子和太子妃安心。”   他们两人这才走过来看个究竟,太子妃不愧是大将军的千金,虎父无犬女,很快镇定下来,太子则丢脸的多,一张脸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估计他多半是想起了那天酒醉后竟然色胆包天调戏了一只妖怪。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本座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把这只妖狐交给本座?”   太子巴不得赶紧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连连称好。   “只是一时没有地方安置,我又事务缠身,太子能否借个地方,替我关押几天?”   太子显然不愿意,却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支支吾吾道:“这可是妖怪!”林若嫣道:“公孙先生,既然这是妖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岂不干净?”   公孙旬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是青面魅狐,可不是普通的狐妖,她受天地造化,生而具有法力,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青面魅狐一族,受上天眷顾太多,无福消受,人丁稀薄,自古以来都是单传,这样珍贵的妖狐,一杀了之,岂不暴殄天物?”   “那公孙先生待要如何?”   “她年纪尚小,法力低微,正好驯化,为我所用。”   很快,我被关到了太子府的暗牢里,这里本来是处罚下人,或是关押一些怕有损太子声誉,无法送到官府衙门的人,私自处决了不少人命。一进来就觉得阴气森森,如坠冰窟。   我现在身上贴着的符纸已经融化到皮毛之中,如一张大网把我捆的严实,一点法力也使不出,且牢房的正门上方悬挂着一把桃木剑,那剑奇怪的很,不似普通桃木剑正气浩然,而通身血红,腥气扑鼻,不知斩杀了多少山精鬼魅,才淬炼成这样,我只要一靠近它,就被其散发出的血雾般的红光刺的浑身发疼,只好缩在牢房一角。   可恨那送饭的下人,每次都迅速把饭食浅浅往铁栏杆内一推,就惊慌的匆匆跑走,我看着食物近在眼前,却走不过去,饿的饥肠辘辘。   暗牢里不见天日,隐约能听到打更的声音,现在应该是二更天了,昨夜一晚上没睡,白天迷迷糊糊的在这地牢的角落里缩了一天,晚上竟然没了困意。   若早知道会这样,我白天就算头悬梁锥刺股也不肯睡的。因为这里的鬼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脸白如纸,眼眶铁青,有拖着二尺长舌头的吊死鬼,也有喝了□□周身溃烂的惨死鬼,还有从头至脚鲜血淋漓,像是活活被打死的冤鬼,甚是恶心。   他们像是被什么吸引一样,向我聚拢过来,却又像是惧怕什么一样,不敢再靠近,于是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群鬼以铁桶之势,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且间或发出渗人的哀鸣,我只好把自己缩的更小,恨不得与墙融为一体。   我从小就不喜欢鬼,总觉得他们神经兮兮的,祁灵山上的鬼不是很多,却都统一的见到我不是疯了一样扑过来,就是闪电般远远躲开,老爹大概也觉得他们挺烦,经过几番扫荡,鬼就在祁灵山上绝迹了。   下山之后倒是常常见鬼,可敢于靠近的厉鬼屈指可数,最近一次主动找上门来的厉鬼,还是那个叫莫樱娥的可怜女人,她现在已经魂飞魄散,做了蚀钺的养料了。   苏庚沂说我八字太阴,所以容易招鬼。可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哪怕一只小鬼,身边干净的近乎空旷,弄得我还不大习惯。   可时隔这么久,为什么鬼们又喜欢上我了?而且一来就是一大群,这一夜实在太难熬了,我一个人,两只眼睛,和几十上百只鬼,大眼瞪小眼,众目相对。   天亮之后,虽然地牢里仍旧暗无天日,可群鬼不再虎视眈眈的围着我,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撑了半日,实在挨不住还是睡着了,于是夜半又开始和他们对望。   这样熬了两天,我又饿又乏,心力交瘁,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儿,却盼来了林若嫣。   我依旧奄奄一息的趴在角落,林若嫣带了五六个“无脸教”的人一同前来,见到我没精打采的样子,似乎胆子大了起来,径直走到铁栏杆前,我不知她有何贵干,同样郑重的抬起头望向她。   林若嫣开口:“你是在向我示威吗?”   我呆住,不知道她此话怎讲,奈何没力气多费唇舌,只好疑惑的望着她。   “不错,公孙旬是我找来的,可今天你有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你把太子……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用绝食来反抗,不是太幼稚了吗?你以为把自己饿死了,我就真的没办法和公孙旬交代了?”   我愕然,她以为我是在绝食,就为了给她找麻烦?我现在饿的头昏眼花,连声音也小了:“我……”   刚说出个“我”字,林若嫣又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侯康昨天来了,说愿意为你作保,怎么样,高兴吗?难道你真的想绝食而死,再也见不到侯康?”   林若嫣竟然连侯康都搬出来了,且不论是真是假,都足以说明,我的命还很值钱,说明他们向公孙旬的许诺不能食言,也就间接说明太子十分倚仗玄天教,对他们的要求,不敢有丝毫懈怠。   之前太子还猖狂的放话,就算他言行有失,皇上还是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他。看来如今有了侯康,情况大不一样了。   既然我的命这样值钱,还不赶紧拿出大爷的姿态更待何时。我清清嗓子,打起精神:“娘娘,你不是喜欢侯康吗?怎么,为了太子舍得和他作对吗?”   林若嫣脸色一变:“休要胡言乱语!”又沉着脸对身后几个玄天教徒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娘娘……”   林若嫣冷笑道:“你们可曾听过‘非礼勿闻,非礼勿视’?只有不乱听,不乱说的人,才活的长久。”   几个教徒慌忙道:“娘娘教训的是。”连忙退下了。   “黎青青,现在没有人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怎样才能老实听话?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理会她的虚张声势,顺水推舟道:“反正我到了公孙旬的手里也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把自己饿死,也好过被他折磨死。”我看了看林若嫣的脸色,补充道:“若是能在死前做个明白鬼,我也心满意足了。”   “好,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你真的要帮太子对付侯康?”   “没错,太子是我夫君,我当然要帮他。”   我急道:“可是,你不是喜欢侯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一章   “他对我来说的确与旁人不同,可是路我已经选了,不能再回头,何况他若对我有十分的真心,也不会欺瞒我。这件事上,我不欠他。”   有时候我很佩服林若嫣,佩服这个女人的心狠手辣,当断则断。   “公孙旬什么时候回来把我带走?”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玄天教的人向来行踪不定。我也盼着他快点回来把你带走。”   这倒是实话。   “好,你说是你找来了公孙旬,你怎么知道我是狐妖?”   “你……”林若嫣欲言又止,随即笃定道:“冯婉琴告诉我,你是妖怪。”   “什么?”她和冯婉琴还有联系?这两个人是怎么扯到一块去的?   “你进太子府的第一天,冯婉琴就差人送了书信过来。她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黎青青,你其实树敌不少呢。看来侯康对你的确关爱有加,可惜我当初没把你当做一回事。”   既然她已经打算对付侯康,又介怀这些做什么,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除了冯婉琴,还有什么原因?”   林若嫣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你兑现承诺了。”   我看她的样子知道再问不出别的什么,其实就如我刚才所说,不过是做个明白鬼罢了,这里悬挂着一柄妖异的桃木剑,就算我没有身中符咒,也插翅难逃,再也没有机会给侯康送信了。何况离开侯府之时……我倒有几分庆幸自己身陷囹圄,不用思考要不要再去见他。我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在担心他的处境,我摇摇脑袋,黎青青,你要醒醒。   既然无法反抗,还是趁机提高一下坐牢的生活质量吧。   “好,你们送的东西,狗食一样,我不爱吃,我要吃剃了骨头的鸡腿。”   林若嫣道:“这有何难,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还有,我身上贴着符咒,行动不便,你叫送饭的人进来把饭送到我面前。”   “这……”林若嫣面露难色,我怕她看出端倪,补充道:“我困在这里跑不掉可不是因为你的牢门,况且我两天没吃饭了,饿得浑身没有力气,实在走不动了。”   “也好,我答应你。”   我们达成一致,林若嫣满意的走了。   当天晚上来送晚饭的竟然是小红。   她拿着钥匙开了门,怯生生向我走来,看得出来她还是害怕。我叹口气:“是不是他们欺负你,把别人不愿意干的差事派给你?”   小红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道:“你还是黎姑娘,你不是妖怪。”   我苦笑:“你看看我的样子,我就是狐妖。可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小红抽抽噎噎的:“我知道。”   看她哭的可怜样子,我故做轻松道:“带了晚饭还不给我,我要饿死了。”   小红急忙把食盒打开,满满一大碗鸡腿肉,蒸的又香又软,并且仔细剃了骨头,我两天没吃饭,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小红就红着眼圈的在一边看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不是他们欺负我,硬把差事派给我,送饭的小厮本来不愿意进来,可也由不得他。是我主动要了这差事。”   我心里一暖,我当众被识破是个“妖怪”,这丫头本来怕得要死,可还是愿意过来看我一眼。   “还有,这鸡腿肉是吴婶做的,骨头也是她亲手剃的,她还嘱咐我问一问你,下一顿要不要吃葱醋鸡。”   听到这里一股情绪哽咽在喉头,再也吃不下了,吴婶还记得我有半碗葱醋鸡没吃上,我何德何能,换来这么多人的关心。   “娟儿呢,她是不是吓坏了?”   小红支支吾吾起来,我就明白了:“不怪她,害怕是正常的。”我继续吃东西,尽量恢复体力。   “黎姑娘,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吃东西,你一定饿坏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小红索性放声大哭。   我急忙安慰:“不是的不是的,是吴婶做的饭太好吃了,你别哭,我没事,你明天告诉吴婶我很喜欢吃她做的饭,好不好?傻丫头,别哭了,听话。”   我一向不善于安慰人,说完这些话之后,小红哭的更凶了。   我只好识相的闭嘴,等她自己哭完了,小红才带着鼻音开口:“黎姑娘,我想好了,就算你是妖怪,也没害过人,分明是他们在害你。我去把那把桃木剑摘下来,你是不是就可以跑掉了?”   我连忙喝止:“别乱动,我跑了你怎么办?”   小红道:“黎姑娘,你待我好,我一直记得。”   我倒不记得自己如何厚待过她,只是此时身体虚弱,阻止不及,小红竟然已经伸手够到了那桃木剑。“啊!”小红痛苦躺倒地上。   怎么会这样?按理说桃木剑对凡人来说应该毫无威胁,这剑果然有蹊跷。我急忙奔到小红身边去看她的伤势,手已经被灼黑了。   一时情急,竟然跑到了桃木剑下,那剑血雾般红芒大盛,我被剑光刺的疼痛不已,强忍着疼,拖着小红想逃离那里,奈何法力尽失,且有芒刺在背,我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用功修炼。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什么时候,那些鬼钻了出来,明明还没听到打更的声音,那些鬼不同往日小心翼翼守在一旁,而是狞笑着慢慢逼近,毫无惧意。难道我要丧命于此?我闭上眼睛紧紧护住小红,希望不要连累了无辜的人。   一声脆响,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反而连身上的疼都消失不见了。难道我已经死了?我睁开眼睛,周围哪里还有厉鬼?悬在牢门上的桃木剑断成两截,如同有生命一样汩汩流着黑血。   我呆呆的望着手持断剑的人:“道士,你怎么来了?”   苏庚沂不似往常或道袍或长衫的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颀长身材和饱满肌肉,是个杀手刺客的夜行衣打扮,他扔掉残破的桃木剑,皱着眉头蹲下 身来,“这是归墟仙门的收妖符咒。”随即利落的使了个法诀,用两指虚虚一夹,我感到身上那张无形的网被抽离,苏庚沂做了个“收”的动作,两指之间赫然出现一张黄符。   我解脱了桎梏,摇身一变,化成人形。恨恨道:“是封长海干的。”   封长海和苏庚沂同属归墟仙门,按辈分来说,苏庚沂还应该叫他一声师叔。苏庚沂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开口却问:“小狐狸,你没事吧?”   我这才感到全身上下依旧酸痛,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嘴巴一扁,吐出一个字:“疼。”   苏庚沂柔声道:“我来晚了。”这一句轻轻浅浅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心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而上,把喉头牢牢堵住,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苏庚沂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我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等等,把小红也带走吧。”   苏庚沂不赞同:“多带一个人很麻烦的。”   我紧紧拽住小红的胳膊,她此时已经昏过去了,“这个时候我不明不白消失了,他们肯定会为难小红,何况她真是打算救我。”   “罢了,你还走得动吗?”   我抬了抬腿,走是没问题,可逃跑问题就大了。于是望着苏庚沂真诚的摇了摇头。苏庚沂无奈道:“你化成原形,跳到我肩膀上,我来帮你扛小红。”   也许是苏庚沂轻而易举就折断了那柄凡人也无法碰触的桃木剑,也许是长久以来对他积累的信任,见到苏庚沂我整个人都安下心来,连逃跑也想要散漫起来,有一种胸有成竹手到擒来的信心。   看到苏庚沂无奈妥协的样子,我变回小狐狸跳到他的肩膀上忍不住偷偷笑了。苏庚沂一手扛起小红,一手扶住我,健步如飞的往正门跑去,他悄无声息的放倒了“无脸教”的守卫,丝毫没有引起骚动,正门有重兵把守,想要不引起注意就难了,苏庚沂特意穿了夜行衣,肯定不想大张旗鼓宣扬“国师到太子府抢人”这件事。   我好意提醒:“道士,还是别走正门了,西边小门的守卫比较少。”   “你是怕我暴露身份吗?”苏庚沂扛着我们俩脚下不停,语气倒还挺轻快。   我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没办法,那匹蠢马在正门闹,知道你会心疼,总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喜道:“是青锦吗?”   “正是。”   很快到了正门,苏庚沂也学着“无脸教”以面纱遮面,怪不得一路上没碰到官兵阻拦,兵力都集中到正门了。此时正门熙熙攘攘如同闹事,人的叫骂声,马的嘶鸣声,兵器相接的金鸣声,乱成一团,一群训练有素的官兵竟然制服不了一匹马,那马高头长腿,威风凛凛的左踢右踹,试图硬攻而入。   青锦这家伙本来就是四肢发达,一身蛮力,早年间不知摔死了多少驯马师,如今得了妖身,凡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虽然以寡敌众,官兵们却节节败退。   “青锦!”我高兴的唤了一声。   青锦看到我,欢快的嘶鸣一声,意思是叫我赶紧上马。苏庚沂身形飞快,下一瞬间已然稳稳落在了青锦背上,青锦转身奔跑几步,稍微离开人群,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展开一对巨大羽扇般的黑色翅膀,足有一丈长,腾空而起,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二章   太子府众官兵挥舞着刀戟惊呼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望尘莫及”。   青锦有了翅膀,比地上奔跑时更快,一夜功夫,就到了西宁城,是苏庚沂指的路。小红仍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进了西宁成,天光也泛出鱼肚白,我懒得自己走路,赖在青锦背上,不肯化作人形,青锦收了翅膀,变成普通马的样子,仍旧驮着小红,却哼唧着累了,说背不动苏庚沂。   都说物似主人型,这家伙在偷懒上的造诣竟是比我还高,以他如今的能力,几千里路不过半日功夫也到了,竟然嫌一个人太重。   苏庚沂不肯跟一匹马见识,利落下马,还大方伸出援助之手:“小狐狸,不如你到我肩上来吧,让青锦休息休息。”   虽然最近对苏庚沂好感倍增,可毕竟青锦的背宽阔舒服,连皮毛也柔软暖和,正想如何婉拒他的好意,青锦立即接口:“青青我要驮着。”语气笃定不容辩驳,又补充道:“我的背比较舒服。”   英雄所见略同,我枕着自己的尾巴点头表示同意,苏庚沂没再说什么。   我望了小红一眼,心事重重:“小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听说凡人的命很脆弱的,那柄剑又那么厉害。”   “别担心,桃木剑对凡人本来没有威胁,是她试图摘下剑,才被剑气所伤,我已经护住她的心脉,到了归墟堂,叫弟子们小心看护几日就无大碍了。”   道士提起过,他本来在茫域和师叔师弟们汇合,试图找寻玄天教的秘密,似乎有所进展,要赶往归墟堂与弟子们商议,就在那时听说了我的消息,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即赶往京城,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所以从京城出来后,我们直奔归墟堂。归墟堂和归墟仙门不过两字之差,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归墟仙门是修仙正统,归墟堂却是凡间门派,也不知这两个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我仍旧担心小红:“可我听说桃木剑都是妖和鬼的煞星,凡人皆可碰触的。”   苏庚沂道:“那剑与一般的桃木剑不同。”   我点头赞同:“的确,那剑邪性的很,看起来比一屋子的鬼还要恶,剑断了,竟然还流了血,哎呀,道士,你说是不是那桃木剑已经成精了?”   苏庚沂摇头:“非也,那剑本身不过是普通木剑,也并非取自什么成了精的桃木,只是以妖血淬炼,那剑妖邪之气如此之盛,不知祭了多少山精鬼魅的性命。”   青锦插嘴道:“可是,桃木剑本来就是斩杀妖的,怎么别的剑沾了血也没变成那样?”   “祭剑之法不同。斩杀不过是取其性命,可祭剑就不同了,被当做祭品的妖,死的都万分痛苦,且死后魂魄不宁,小狐狸,你还记得苗疆的柳士卿吗?”   “记得,你是说……枯靡柳骨?”   “不错,这两种炼物的方式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天地人》三部奇书中的‘人’部,不是在豫州柳家么?这倒巧了。”   苏庚沂带着我们走到一个高大建筑面前停了下来。上面一个巨大烫金匾额,上书“归墟堂”三个大字。这排场,这气魄,倒和赤僷叔叔的府邸有几分共通之处。我们跟着苏庚沂进去,只见里面珍楼宝屋也似,雕梁画栋,富丽荧煌,名人的字画,金银的摆件,翡翠的如意,都醒目的摆在正厅里。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这儿有钱似的。   这跟我认知的门派不太一样,红莲山庄也堪称家底丰厚,在表面上却仍旧低调,这暴发户似的装潢,竟然是“南莲北归”的归墟堂?和修仙门派归墟仙门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归墟堂?   从进门起,我张大的嘴巴就没合上。   苏庚沂笑道:“这里怎么样?”   我合上嘴,认真道:“他们忘了用银票做壁纸贴墙。”   苏庚沂哈哈笑道:“这里是有点夸张,可是这样才吸引人啊,况且他们真的收入颇丰,把一部分钱花在面子上,也不算什么。”   “哟,这不是苏师兄吗?”一个粗犷而热情的声音打断了苏庚沂的话,苏庚沂也热情的回到:“辛师弟!好久不见。”   我不由得看向那位“辛师弟”,只见他皮肤粗糙,脸颊黝黑,还留着一脸络腮胡子,身材有点发福,一身绫罗绸缎也没掩住他微微突出的肚子,腰间挂了个巨大的玉佩,看着可比苏庚沂老相多了,居然是他的师弟?   “哈哈哈,苏师兄好久没来我们归墟堂,兄弟真是想念的紧呐!咦?这位小朋友是?”   我仍旧没有化出人形,正以小狐狸的姿态趴在青锦背上,这人竟然一眼看穿我不是普通狐狸,可你叫谁小朋友呢,姑奶奶吃过的盐,没准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舔舔爪子,懒得理他。   苏庚沂道:“师弟有所不知,这位可是青面魅狐,叫黎青青。青青,这位是我师弟,管理着归墟堂,名叫辛庚癸。”   “青面魅狐?失敬失敬,原来是狐仙大人。”   青面魅狐这四个字原来这样值钱,我只知道青面魅狐受上天眷顾,生而具有法力,且姿容迤逦,是三界最美的生灵。可除此之外,老爹也没告诉我别的,我也没有深究,封长海说青面魅狐世代单传,这么说我也是血统纯正的青面魅狐?那我娘呢?难道娘亲的血统不重要?可玄青子说老爹是世上最后一只青面魅狐,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青面魅狐?”   辛庚癸笑道:“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见到,是在下的荣幸。”   这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变得这么客气恭顺,我反倒不好意思,不过正事要紧:“辛……大哥,我这里有个姑娘,受了伤,能否烦劳你帮我照顾?”   “络腮兄”爽朗笑道:“那有何难,既是苏师兄带来的人,我等哪有不尽全力之理?”说罢走到小红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伸手打算把脉,擒起她一只手,“络腮兄”脸色一变:“这?”   那手焦黑如碳烤一般,苏庚沂点头:“不错,这是被千妖剑所伤。”   “果然”,络腮兄仔细端详一番:“好在这千妖剑法力未臻化境,且无意伤人,加上苏师兄及时救治,这丫头算捡回一条命,请师兄和狐仙放心,庚癸必定将这位姑娘好生照料直至痊愈。”   “那手呢?手可以恢复吗?”小红若是端着一只黑手,以后可怎么嫁人!   络腮兄笑道:“狐仙放心,归墟堂虽不敢说有谷雨公子那样的妙手回春,可也是人才济济,医治一只手,应该无大碍。”   这位络腮兄仿佛对自己的归墟堂异常自信,既是这样,我也稍稍放心了。络腮兄吩咐弟子们把小红好生抬下去,青锦则牵到后院休息,我早料到那家伙会闹脾气不肯去,可机智如我也料到一筐苹果就能收买他。   只剩下我们三人,既然被看穿,我不好再以小狐狸的样子见客人,摇身一变,化出人形,络腮兄赞叹道:“狐仙人形果然非同凡响,看来传言诚不欺我。”   我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叫我黎姑娘就好了,对了,你们是师兄弟,这里又叫归墟堂,是跟归墟仙门有什么关系吗?”   络腮兄解释道:“黎姑娘有所不知,归墟仙门乃是中原第一大修仙门派,位于三界之间的夹缝处,普通凡人是进不去的。但是仙门总归是要收弟子的。”   “所以归墟堂是归墟仙门在人间招收弟子的地方?”   “然也,黎姑娘真是冰雪聪明。”络腮兄耐心的解释道:“归墟堂在凡间是以修道门派的名义收徒的,广召有潜力的弟子,资质上上的,会直接送到仙门,资质比较好的,培养到一定程度,就会被送到归墟仙门研习修仙法门,追求长生之道。资质一般的,如果愿意,就留在归墟堂,习武强身。虽然不能修仙,但是归墟堂有不少精妙武学,愿意来学武的也是趋之若鹜。”   说道这里,络腮兄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归墟堂在中原,许多人是当做武林门派看待的,乃是中原第一等一的武林门派,与吴城的红莲山庄并称‘南莲北归’,听说红莲山庄的庄主不在吴城经营祖业,跑去京城混官饭吃,如今,若说归墟堂是武林第一大门派,也无不可。”   侯康哪里是混官饭吃去了,他想要的,可是天下。   “而且归墟堂也有长老教授修道法门,是中原第一捉妖门派”,苏庚沂促狭的冲我眨了下眼睛,接着说:“生意很好。”   络腮兄嘿嘿讪笑一声,“苏师兄,你别取笑我了。”苏庚沂道:“我哪里是取笑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降魔除妖,为人消灾,收些钱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归墟堂被你经营的这么好,连师尊都夸你呢。”   “真的?师尊他老人家……”络腮兄有些激动,看来他对归墟仙门的掌门的确是敬爱有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三章   “当然是真的,辛师弟,在客厅说了半天,不带我们进去见识见识吗?”“哎,哎,是是是,你看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快请进来说话。”络腮兄引我们进去参观,一路上看到归墟堂内部也是华丽非常,只差把“我有的是银子”几个字写出来了。   首先穿过一个大到离谱的院子,似乎是习武的场地,梅花桩,小擂台,兵器架,应有尽有,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兵器架上还挂满了浮尘和金色铃铛,一路上遇到不少弟子,都纷纷跟络腮兄和苏庚沂打招呼,看来大家对苏庚沂都不陌生。   那些弟子练得功夫五花八门,踢腿的,打拳的,练剑的,甚至有两个弟子不停的放走一个鬼魂,又把他抓回来,那鬼被折磨的都要哭了。   络腮兄连忙解释:“那是个恶鬼,杀人无数,借给弟子练习两天就交给鬼差,不碍事的。”苏庚沂淡淡点头,不以为意,好像他刚才说的是:“你借我的银两过两天再还”一样。   大致参观了一遍,我是叹为观止,归墟堂涉猎这么多领域,竟然没有出现“杂而不精”的必然结果,每一个方面都是有模有样的,若不是红莲山庄除了武林纷争还常常插手朝廷的事,恐怕也得不到“南莲北归”的称号。   进了内堂,苏庚沂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交给络腮兄,“掌门的密信。”这是什么玩意?我看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道士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吧,真看不出来你还挺风趣。   可是络腮兄恭恭敬敬的伸双手去接。我仿佛清晰的听到自己下巴“啪”的一声掉了,你要不要那么配合啊络腮兄。   只见络腮兄的手刚刚接触到那张白纸的时候,纸张上面突然闪过流光溢彩,立时显现出满满的字迹来。纸张也变成暗黄色,似乎还有繁复的花纹衬底。苏庚沂别过眼去,并不看纸张字迹,我也没有看清,络腮兄很快就把那张纸小心收起来了。   苏庚沂道:“掌门密信已经带到,我的任务完成了。”络腮兄正色道:“辛苦苏师兄。”   “事情办妥,我该回仙门跟师尊复命了,辛师弟,小红姑娘就拜托你们了。”络腮兄连连称是,保证把小红照顾的妥妥当当。   “小狐狸,我想回师门一趟,奈何时间紧迫,能否借一下你的脚力,劳烦你和青锦陪我走一趟呢?”   络腮兄疑疑惑惑的插了一句:“苏师兄,你为何不直接……”   苏庚沂干咳一声打断他,表情不是很自然:“那匹马不是凡物,乃是已经长出翅膀的天马。”络腮兄仍旧反应不及似的,懵懂的点点头,却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了。   青锦的脚力今非昔比,络腮兄的表现像是轻视了青锦,一则苏庚沂几次三番救我,送他一程怎可推辞,二则我有心叫络腮兄见识见识青锦的厉害。   可惜这家伙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刚才还闹脾气不肯去后院,如今抱着苹果不肯松嘴,我觉得脸都被他丢尽了,薅着他脖子上鬃毛直接拖走——青锦是不套缰绳的。   当青锦乖乖展开一丈长的黑色羽翼,腾空而起的时候,我听到地上人的惊呼声,才又得意起来,我自己从来不爱跟人炫耀的,却见不得络腮兄质疑青锦,真是奇怪,大概我是有“我的马只有我能嫌弃”这样的想法吧。   不到半日功夫,就到了昆仑山。原来西宁城离昆仑山这样近,昆仑山绵延几千里,比祁灵山大了数十倍不止,我们在山顶飞,穿梭于云层之间,放眼望去,都是皑皑白雪和绵绵云朵,根本辨不清方向,苏庚沂却对地势熟稔于心,按着他的指点,我们很快落地。   入眼是一个熙熙攘攘的热闹集市,听说昆仑山上无人居住,有几个猎户倒还合情合理,可这么大的集市,比京城还要繁华几分。   我翻身下马,化作人形,牵着青锦,跟着苏庚沂进入了这个繁华而奇特的集市。不同于我所见过的大城镇的集市,小贩贩卖的绿色植物不是蔬菜水果,而是仙草灵芝,我闻到气味就知道都是有灵性的上等好货。有摆摊的,有开店的,离我最近的店铺里摆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瓶子,店铺的牌匾古朴大气,上面写着“灵丹堂”三个大字,在“灵丹堂”侧面又写了“昆仑分号”四个小字。   我正看得入神,迎面一个人头蛇身的人,摇摇摆摆的挪过来,吓了我一跳,迅速躲到苏庚沂身后,苏庚沂不禁莞尔:“你不也是妖吗?怎么还怕他。”我咽了口口水,等那半人半兽的怪物走远,才嫌弃道:“长的好丑。”   苏庚沂挑挑眉毛:“这里是仙山脚下,虽然也是人间,可是普通凡人是过不来的,一些不能完全化形的半妖,可以自由化形,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里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集市,很多妖兽,甚至地仙都会来这里交换,购买必要的物资,以供修行。”   “比较大?这么说还有别的集市?”   “对,不过离这里很远了。”   突然一个摊位上的灵芝跑了出来,我揉揉眼睛,的确是“跑”,那灵芝幻化出两条肥厚的腿,动作倒是很灵活,小短腿倒腾的飞快,边跑边骂:“你才是药材你全家都是药材!你爷爷也是你能摆摊子上卖的?”   那小贩拔腿就追,可是灵芝体型小巧动作灵活,三蹿两蹿就不见踪影了。小贩顾忌一整个摊位价格不菲的仙草仙药没人看管,不敢走远,只能骂骂咧咧的回来,“怪不得这么轻易卖给我,本来以为是捡了大便宜,结果分明就是根修出灵智的烂草!哼,怪我学艺不精,没看出来。他妈的,坑蒙拐骗的烂草根子,别让我下回见到你们!”   “道士道士,看到了吗,那灵芝跑了!”   苏庚沂刚才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嘴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开口仍是忍俊不禁,却一本正经叹息人心不古:“估计是让人坑了,高价买回一颗草药,回头草药自己跑路了,这小贩可赔大了。”   我第一次到这么新鲜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苏庚沂开始还催我快走,可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样子,走哪儿看哪儿,苏庚沂也不催了,牵着青锦默默跟着我。到归墟仙门,已经入夜了。   苏庚沂给我安排了客房,离他的居所不远,青锦还想跟我住在一起,被苏庚沂黑着脸赶到马棚去了。我实在累了,进了客房,倒头就睡。可能是夜里风露重,我觉得周身黏哒哒湿漉漉的,又冷又不舒服,睡得很不安稳。   可又醒不过来,越来越冷了,我瑟缩着,甚至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冻的快要僵硬了,“呜呜呜”一阵清幽的哭泣传来,那哭声越来越惨,带着点凄厉,我冻的快没有知觉的四肢,不由自主的向声源处挪去,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的露水越来越湿,越来越黏,好想冲个凉,可身体依旧缓缓向那个方向走着。   地面不再坚硬,而是粘稠透明,我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只脚,低头看了一眼我的倒影,身上哪里是露水,全是腥臭的血!很快地面像煮开了一样,咕嘟嘟冒着泡泡,水分很快蒸干,露出凹凸不平的头骨,密密麻麻,我吓的全身汗毛炸裂,可身体依旧不由自主的向着可怕的方向前行。   走到路的尽头,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这个女人面色惨白,头发乱糟糟的,沾满了枯枝和泥土,一只眼睛遮在头发里,另一只全是眼白,黑血滴滴答答的往外流,如同哭泣,衣衫破烂,腐肉连同衣服碎块一起掉落,露出森森白骨,我又恶心又害怕,想大声尖叫,但是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那个可怕的女人突然裂开嘴桀桀怪笑,她笑得太厉害,以至于脑袋被嘴巴一分为二,头盖骨摇摇欲坠,腐败的喉咙发出奇怪的音调,兴奋的扑向我。   完了,想不到我堂堂“狐仙”,要命丧鬼口,老爹,孩儿要先走一步了,您自己要保重。我绝望的闭上眼睛。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女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黑烟,伴随着不甘怨毒的惨叫。苏庚沂长剑上的血迹也化作黑烟消散了。魂飞魄散。   苏庚沂手持长剑,高大挺拔的身姿,周身气息冷冽,杀神一般站在眼前,眼神可怕至极,冷冽杀伐如同初见,这样陌生而熟悉的样子,我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周身黏腻潮湿的感觉也随之褪去,不过一瞬间,我像是被一股力量拽着脖颈,逃离了那个恐怖之地。   睁开眼睛我竟然还在床上,苏庚沂站在床前,神色复杂的望着我。虽然脱离了危险,可我依旧心如擂鼓:“我做噩梦了?”   “是,也不是,那鬼潜入了你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四章   竟然是真的,刚才的恐惧找到突破口,我望着苏庚沂,哆哆嗦嗦带了哭腔:“道,道士,刚才我差点死了。”   苏庚沂伸出手,如同抚摸小狐狸一样摸我的头发,“好了,没事了,不怕,有我呢。”我竟然没有反抗,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一些别的什么。   苏庚沂就这样守了我一夜,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天光大亮,我醒来时,苏庚沂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床头,我竟然枕着他一只手睡了一夜,见我睁开眼睛,苏庚沂笑道:“可算醒了,再不去找师尊复命,他老人家可要发脾气了。你安心休息,早饭稍后有人送来。”   苏庚沂走后,我望着枕头出神,原来昨天我一直没有枕枕头,他怕吵醒我就这样傻傻的坐了一夜。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我略略梳洗,打开了门,不是送早饭的。一个道童打扮的年轻人恭敬道:“黎姑娘,掌门有情。”   掌门?是苏庚沂的师父?我随道童到了正殿,不愧是修仙门派,归墟仙门的正殿建在半空之中,我正犯愁自己的御风之术学的不到家,要在行家面前贻笑大方了。道童却引我到了地面上一片荷塘前,道童向池塘中扔了片通行符纸,荷叶一片片飞身而起,竟形成了一个碧绿的台阶。   我跟着道童一级级向上走去,鼻腔里尽是荷叶的芬芳,些许露珠沾在鞋上,惬意非常,真是大家风范,法术精湛又不失风雅。   殿内除了苏庚沂还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这就是道士的师父了吧。   我向老者施了个晚辈礼:“黎青青拜见前辈。”听苏庚沂说过,他是归墟仙门第十二代掌门,俗家姓李,法号信阳子,道法精深,执掌归墟仙门不知几百年了,为了选一个合适的接班人,迟迟不肯飞升。   老者和蔼笑道:“快起来,好孩子。”望着我端详片刻:“青面魅狐,果然名不虚传,老夫多年前曾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   “您见过我爹?”   “是啊,有两百多年了吧?那时你还没有出生。”   两百多年前,那他会不会认识我娘?   “那我娘呢?您见过我娘吗?”   信阳子语气惊讶:“你不知道吗?”   好像我刚才问了个类似“天上有几个太阳”这样的蠢问题。信阳子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没想到黎璠这样溺爱孩子,什么都不肯告诉你。”   你在说什么啊?老爹瞒了我什么?   “还请前辈指教。”我最受不了别人说话说一半,何况是我的身世。   “也罢,你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今后自己发现,不如由老夫告诉你。青面魅狐一族,受上天眷顾,生而具有法力,一时人丁兴盛风头无两,后来妖界叛乱,青面魅狐一族被天庭和妖界联合算计,几乎全灭,只剩一人,就是你的先祖,他为了延续你们一族血脉的纯正,逆天改命,用自己的内丹和血,放入其他狐仙体内,借腹生子,用这种法子,生了孩子,法力会损耗大半,一部分为护持胎儿,一部分被生子的母体吸收,所以后来的青面魅狐是没有双亲的,且一生只能有一个孩子,这是所谓的世代单传。”   竟然是这样,怪不得老爹一直对我娘是谁三缄其口。我还真成了祁灵山上小狐狸们口中的“没娘的孩子”。记得小时候跟山中小狐狸们玩耍,不知是谁说了一嘴我是没娘的孩子,小狐狸们其实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跟着起哄,现在想来,小孩子真是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老爹常常外出云游,我从小放养惯了,心一横,打算离开祁灵山,浪迹天涯,正是那次离家出走,才机缘巧合被侯康所救,结下了一段孽缘。   其实老爹若早早告诉我,我也未必不能接受,原来老狐狸竟是我唯一的亲人,信阳子一番话触动了我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从前为了侯康不惜献上一切,甚至性命也置之度外,想来真是不孝。   “多谢前辈指点。”   “你总要知道的,你这小丫头,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能处变不惊,是个难得的孩子。”   “前辈过誉了,这么多年,没娘的日子已经习惯了,我有老爹就够了。”   信阳子点头微笑,道:“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说玄天教的玄剑部堂主是封长海,你能确定吗?”   我点头:“他偷袭过我爹,还抢走了老爹的避火金晶螭纹簪,我记得他的声音,而且他也亲口承认了。”   信阳子也不惊讶,比起打探消息,更像是听我的话来验证他的推测。   他叹口气:“罢了,总归是师门不幸,也是命数。”又道:“庚沂,为师看青青这丫头八字太阴,一味躲避也不是办法,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苏庚沂脸色微变,恭敬道:“弟子谨遵教诲。”   只短短交谈几句,却觉得信阳子真是深不可测,应该是个厉害人物。虽然没有说破,可归墟仙门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昨晚我梦中被鬼魇住,他一定知道了,除此之外,对我的身世也了如指掌。   我把和封长海遭遇的细节复述了一遍,信阳子倒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仔细询问了一番,又同我寒暄几句,我便跟着苏庚沂一起退下,荷叶台阶又自动升了上来,“想玩滑梯吗?”苏庚沂蹦出这么一句,我疑惑望着他,什么滑梯?   苏庚沂打了个响指,荷叶应声而变,一片挨着一片由上而下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斜角通道,苏庚沂突然在我背后轻轻一推,我于是顺着那条斜斜的“滑梯”向下滑去,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滑梯不过是薄薄的叶子组成,我担心自己跌出去,可叶子却每每恰到好处在边缘升起来护住我。   没想到这荷叶滑梯又刺激又好玩,苏庚沂也紧随其后滑了下来,落地之后我们两个笑成一团,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开心了,“道士,谢谢你。”   “傻瓜。”   他没有喊我小狐狸,这近乎情人间的昵称,让我心神一荡,苏庚沂对我好,我一直知道,可是自国师府夜宴之后,他愈发小心翼翼,这层窗户纸谁也没有捅破,我或被动或默许接受他的好,却无法给他回应,我总是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对我很好的朋友,但是今天我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了——苏庚沂接下来认真道:“小狐狸,忘了侯康,跟我在一起好吗?由我来照顾你。”   我心头一动,低头,慌乱的笑:“道士,别闹了,你可是道士啊,你是出家人。”   苏庚沂道:“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只是俗家弟子。”他认真而恳切:“若我肯出家,师尊也许早就把归墟仙门交给我,飞升去了。”   我找不到借口,低头不语,我对侯康来说是个怎样的角色,心里早已一清二楚,更是早在他大婚之后,就放弃了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只是拼命的维护他,对他好。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为他着想成了一种习惯,我以为自己仍旧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可是这次苏庚沂说要我忘记侯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为什么雀跃多过抗拒?更可怕的是,这种欢喜近乎本能,像是一直蛰伏在我体内,当他说出那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再也抑制不住。   可是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没有彻底忘记侯康,就这样答应了苏庚沂,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不同于上次那个带着酒气的强势表白,他小心而认真:“小狐狸,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我更加游移不定:“可是……”   “别可是了,你说过,你们狐族有恩必报,我可是救了你两次,你用余生来还,可好?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只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一个旁观者,远远的看着你,你那么死心眼,自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我却没有立场阻止你,你扪心自问,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最后一句话说的近乎哀求,我突然心疼起来,我不想看到他这样类似受伤的神情,何必想的那么清楚呢?我有没有一点喜欢他?当然有。   不记得是谁说过“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的戏言,感情大概就是该冲动的吧。   我酝酿半晌,心如擂鼓,开口却是一蹴而就:“你是道士,我是狐狸精。”说到这儿,忍不住把自己逗乐了:“我们是很登对的吧。”   苏庚沂的表情和归墟仙门掌门弟子,皇帝身边大国师,这两个身份背离的十万八千里,他傻乎乎的望着我,好像被络腮兄附了身,迟疑道:“你是说?”   竟然没听懂吗,我有点脸红了,可话已出口,此时害羞跑走太扭捏,只能红着脸硬撑着:“对。”   苏庚沂大喜过望似的,嘿嘿嘿嘿继续傻笑。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要是现在知道你脑子不大好使,反悔还来得及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五章   苏庚沂一把抱住我:“来不及了,从现在开始,你生是我的狐,死是我的鬼,再也跑不掉了。”   关系确立了,可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对侯康我是一厢情愿,所以这其实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异性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再次慌了手脚,情急之下转移话题:“对了,道士,按理说归墟仙门这样的名门大派,鬼啊怪啊的应该退避三舍才对吧?那只鬼是怎么找上我的?”   苏庚沂不语。   怎么办,果然说错话了吗?这个时候提什么鬼,黎青青你真是猪脑子。   “小狐狸,我说了你别怪我。这鬼跟上来,其实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下半句,愧疚之意溢于言表:“我封了蚀钺的法力。”   “蚀钺?”   “其实你常常招鬼,不仅仅是因为你八字至阴,还因为蚀钺。蚀钺是地府的宝贝,它与鬼相互依存,世人只知蚀钺吞噬恶鬼,却不知鬼若能把蚀钺据为己有,吸取它的能量,亦可功力与煞气大涨,不甘于只在午夜游荡的孤魂野鬼太多了。”   “可是,你封了蚀钺的法力,鬼应该不再追着我才对吧?”   “不错,可蚀钺也是一把双刃剑,他给你招来麻烦,却也能在危急时刻救你。那次你为了救侯康,被利剑贯穿心口之时,我急疯了,解开了蚀钺的封印,可它是地府的东西,终归不该在人世间长久游走,待你好转之后,我又施法把它暂时雪藏。教你法术也是这个道理,没了蚀钺的庇护,你多学些法术,很多事情也该够应付了。可我还是太大意了,趁我不在的时候,封长海那厮竟敢……”   “好了好了,道士,你别自责了,我又没有怪你。”蚀钺还好好的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摩挲着它,蚀钺通体漆黑,非玉非金,看不出材质,听说原材料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一角,又在地府用业火淬炼而成,老爹宝贝一样送给我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东西太丑,可戴了这么久,竟然越来越喜欢了。   地府的东西,终归不该在人世间长久游走吗?   不管苏庚沂的看法是怎么样,我仍旧喜欢它,老爹对这观点大概也不会苟同,不然也不会在我能化形的那一天把蚀钺送给我。化形对狐族来说大概和凡间的女孩子及笄差不多重要了。   不过苏庚沂也是为我着想,我怎么能怪他呢?   “对了,老爹把蚀钺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说,我的功力越高,蚀钺的法力就越高,你虽然封了蚀钺,可那段时间我跟你刻苦修炼,好像还是能够时不时梦到蚀钺的记忆。哎呀,会不会是我法力太高强了,所以才又招鬼?”   苏庚沂皱眉:“你梦到过蚀钺的记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过?”   干嘛这么大反应,“你也没问过啊。”   苏庚沂换了个语气,柔声道:“我是担心你,小狐狸,你,你别生气。”   我哪里就生气了,原来臭道士成了自家男人,居然学会了赔小心,不过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对他笑道:“我知道,因为记忆很模糊,而且早上起来就忘光了,就觉得不值一提。”   苏庚沂正色道:“以后梦到蚀钺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好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蚀钺这么感兴趣,可我也无意对苏庚沂隐瞒,他想知道,我就告诉他好了。   我点点头:“好。”   “小狐狸,其实从你那次重伤之后,我把蚀钺的封印减弱了,以便在危急关头,你可以唤醒它。那就导致其仍然有阴气散出,我在你身上复又贴了张符纸以掩盖阴气,可是我和封长海师出同门,法术相生相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符咒破了我的符纸,我想,你在地牢的几天里,就有鬼怪骚扰你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忙不迭点头。摸摸蚀钺,心有余悸:“若不是你封印了它,还不知有多少鬼要来算计我呢,昨晚那只鬼,猪油蒙了心一样简直丧心病狂,连归墟仙门也敢溜进来……”   “倒不见得她有那么大的胆子,那鬼既然目的是在梦中魇住你,许是早就附在你身上,她也不知道你的目的地是归墟仙门,白天时我就察觉你身上的阴气比平时重些,可没有细想,是我大意了。”   我摆摆手:“怎么能怪到你呢?我本来就是至阴之体,说到底还是老爹不靠谱,给我弄些个招鬼的法器。”虽然嘴里抱怨,我仍然把蚀钺紧紧攥在手里,这枚黑戒指,又丑又给我惹麻烦,可我仍然喜欢它,何况它还几次救我的命。   “蚀钺的确是这世间凤毛麟角的天才地宝,并不是什么招鬼的法器”,苏庚沂道:“如同你爹爹所说,等你足够强大,能够让蚀钺完全发挥实力,别说招鬼,方圆千里的恶鬼,听到你的名号就该闻风而逃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要努力练功,变得强大,早日把蚀钺的法力发挥出来。”   “不,我不会再督促你练功。”苏庚沂认真道:“我不要你变得强大,你只要无忧无虑,继续偷懒就好了,我会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不再离开,护你周全。”   我一阵感动,“道士……”   “怎么还叫我道士?”   “那叫什么?”   苏庚沂难得扭捏:“我们现在……你总该换个亲昵的称呼吧。”   “苏……大哥?庚沂?相……公?”我自己打了个寒战。   苏庚沂不满道:“小狐狸,你认真一点。”   “你看,你还不是叫我小狐狸?”我笑道,“妖狐配道士,难道不好吗?”   我们在归墟仙门又住了几日,苏庚沂每天准时往信阳子的无为殿商议事情,我则在仙门里闲逛,这里除了常常见到御剑而飞的道士,灵气充盈的奇花异草,还有些珍禽灵兽,这里灵气充沛,青锦不过住了两日,已然妖力大涨,比起他来,我就有点自惭形秽,这里的灵气虽然纯净,我却觉得不舒服,更别说收为己用了。   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坐骑比主人还有厉害,还好我知道那家伙不会嫌弃我。   要说归墟仙门里的灵兽,最有趣的要数看守丹房的仲庚松养的那只狰,它头顶一只黑漆漆的角坚硬无比,四只爪子锋利尖锐,五条尾巴挥舞起来能轻轻松松甩死一只老虎。可是胆子特别小,常常被仲庚松的小徒弟召泉欺负。   仲庚松是苏庚沂一辈的弟子,长的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苏庚沂自诩为修仙门派里的壮汉,跟仲庚松一比,简直就变成个文弱书生谦谦君子。他有个特点,就是爱喝酒,每每喝醉了,就叫小徒弟召泉值守。   召泉看起来五六岁年纪,粉雕玉琢的一个娃娃,记得见到我第一面就甜甜的叫姐姐,张开手要我抱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天真烂漫至极,若不是看穿了他的真身,我没准真会抱抱他。   “我一指头抵住他的额头,别叫姐姐,把我叫老了。”召泉眨巴着大眼睛,歪头望着我。   “卖萌也没用,你没准年纪比我还大呢。”召泉扁扁嘴,眼眶氤氲,这下我真有点欺负小朋友的罪恶感了:“好了好了,反正灵芝成年晚,想叫就叫吧。”   召泉破涕为笑,嫩生嫩气的:“那姐姐抱抱!”   原来心智还真是个小孩子啊,我笑着摇摇头,把小家伙抱起来,他乖乖的环住我的脖子,肥嘟嘟的脸在我肩头蹭啊蹭,甚是可爱。   突然一声怒喝:“小兔崽子,给我下来,又去占小姑娘便宜,你奶奶的,不能跟师父学点好。”   召泉“蹭”的一下跳到地上,怯生生躲到我身后,我忙道:“仲道长,不碍事的,小孩子嘛。”   仲庚松道:“黎姑娘有所不知,这猴孩子不学好,装小崽子骗小姑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仲庚松说话间也是一身酒气,我怕他打坏了孩子,忙伸手去拉,哪知召泉摇身一变化作灵芝样子,两只肥厚的小腿倒腾的飞快,声音也不似刚才嫩的能掐出水来:“师父我错了,别打我,我不敢了!”   等等,这家伙……   “喂,我见过你!前几天在昆仑山下的集市上,你骗了那个小贩!”   此言一出,师徒二人都凝固了。他们停下了追打,齐齐凑到我面前,一老一小殷勤的满脸堆笑齐声道:“你一定是看错了。”   我被他们态度的转变吓了一跳,“呃……”   召泉变回粉嫩小娃娃,抱住我的大腿,“漂亮姐姐,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我们就是赚点买酒的钱!”仲庚松一记爆栗:“难道你没吃糖葫芦?”   “糖葫芦能花几个钱?都怪你整天喝酒!”   “小兔崽子,敢顶嘴了?”   眼见他们又要打做一团,我干咳一声,两位立即复又堆起笑脸:“那个小贩缺斤短两,是个奸商,我们也算替天行道,无伤大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六章   我有点无语,想起苏庚沂那天嘴角含笑的观赏了全程也没阻止,不可能没认出来,正主都默许了,我何必多管人家门派的闲事,“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俩人感恩戴德分外热情,召泉更献宝一样把自家养的小宠物借我把玩,看到比青锦还高一头的庞然大物摇着五条钢鞭一样的尾巴向我示好,我礼貌的谢绝了,虽然后来知道那家伙胆子比小奶猫还小。   住了几日后我们就离开昆仑山,我以为苏庚沂仍然要回茫域,然而我们确是赶往京城。青锦展翅而飞,很快到了国师府。我与苏庚沂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情也开始在意起来。   我仍旧是住在那间精致的带着女气的客房,住了两天,我忍不住道:“道士,你身为一个道士,在府邸盖这么一间女里女气的闺房,不觉得违和吗?”   苏庚沂:“都说了我不是出家人,我盖这间屋子,当然是为了金屋藏娇啊。”   “老流氓。”   “你说什么?”   我开始生闷气:“没什么,叫你一声。”   苏庚沂忍俊不禁:“我怎么老流氓了?我哪儿老了?”   我不理他。   “好了好了,逗你的,当然是给你准备的。”   听到这话我心里挺美的,不过并不相信,既然在一起了,他的过去我不想追究,只要从今往后彼此相濡以沫,也就够了。   “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想建一间这样的房间,把你娇养起来。”这话听着好熟悉,侯康也曾说“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你。”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我长得和林若嫣有七八分相似。男人的花言巧语我已经不想听了。   苏庚沂和侯康是不一样的,可我仍然不想听,我温柔笑笑:“道士,再说这样肉麻的话,我就揍你。”   苏庚沂一腔柔情付诸东流,仍然不甘心,变着花样对我好,殷勤的我直起鸡皮疙瘩,几次制止之后终于有所好转。除此之外,苏庚沂一改往日懒散,每天鸡鸣十分准时上朝,对此,我表示非常惊讶:“道士,你是要认真在凡间领俸禄了吗?”   苏庚沂:“当然不是,奉师命,务必要扶持侯康即位。”他似乎有点不情愿:“老皇帝寿数将近,撑不了几天了。”   我每天在府邸待的无聊,而且苏庚沂一朝被蛇咬,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每天临走都要布下法阵,不许我离开,关了许多天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   在我的强烈抗议之下,苏庚沂终于妥协了。不过仍然不许我单独外出,他憋了半天,想出一个馊主意,把我装进他的乾坤袋里,带着上朝。   竟敢把我堂堂狐仙往乾坤袋里装,我怒斥:“你这是对狐仙不敬!”   “哦,那你乖乖在家待着吧。”   几番抗议之后,我还是进了他的乾坤袋。   早听说修仙之人有这样一种法器,小小一个袋子,里边空间却广阔无垠。其实进去体验一下也无妨,忍不住想见识见识是个怎样精巧漂亮的宝贝。   直到苏庚沂把他的乾坤袋送到我面前。   我拎起这个四处漏风巴掌大的破口袋,问道:“袜子破成这样也舍不得扔?没想到你这么勤俭。”   苏庚沂脸色镇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我们修仙之人不拘小节,再说了宝物怎可以外观定论。”   我抱着手臂深表怀疑:“我怎么不信堂堂归墟仙门竟然审美如此清奇。”   苏庚沂不自在轻咳一声:“原本还有一个,丢了。”   果然如此,我嫌弃的用两指捏起那破袜子一样的乾坤袋:“这玩意还能用吗?”   苏庚沂拍着胸脯保证:“就是丑了一点,其他一样的。”   我还是太天真了。   都说乾坤袋空间广阔无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仅空间大,内容也丰富。堆成小山一样的符纸,热气腾腾的饭菜,散落的道袍,哦,还有几把长剑,等下,还有活物?两道黑影“刷”的从眼前掠过,我拔腿就追,想看看苏庚沂养了什么宠物。   原来不是“活物”,两只鬼瑟瑟发抖:“蚀钺大人,我们不敢了,不要追了。苏道长已经教训过我们,小的们知错了。”   蚀钺已经被苏庚沂封住大部分法力,老老实实在我胸前挂着,不过他们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那你们说说,干了什么缺德事了?”   “我们竟然妄想夺走蚀钺,偷偷尾随大人您,真是痴心妄想!”   另一个说:“对,真是吃了豹子胆!”   “苏道长罚我们在这里面壁思过。”   另一个说:“对,因为我们有贼心没贼胆,所以不杀我们。”   “我们已经死了。”   另一个说:“我当然知道!我是说魂飞魄散!”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原来鬼真的这么喜欢追着蚀钺跑”,我把挂在胸前的蚀钺拎起来,晃了晃:“这个才是蚀钺,我可不是。你们想夺走它,竟然不知道蚀钺是枚戒指吗?”   “当然知道,蚀钺大人!”   另一个说:“蚀钺大人的真身是枚戒指,这是冥界都知道的事。”   一阵强有力的力量把我从蚀钺中拉扯出去,一阵白光从眼前闪过,我又回到了国师府,“道士,干嘛突然把我拽出来,吓我一跳。”   苏庚沂淡淡道:“里面太乱了,才想起来忘了收拾。”   我愈发鄙视:“你也知道乱,好好的乾坤袋被你用成个破袜子就算了,里边还不如破袜子,整个一个垃圾堆。”   苏庚沂讪笑:“好了我知道了,保证收拾好,给大小姐您一个舒舒服服的环境。”   我配合着做出大小姐的姿态,报以微笑表示满意:“对了,里边还养了两只鬼,挺有意思的,竟然叫我蚀钺大人。”   苏庚沂道:“凡人都说‘鬼话连篇’,鬼的话也能信?”   “那两只鬼说话的确颠三倒四,不过也不是全都胡说八道,他们说”,我突然涌起一股小幸福:“说你抓他们是为了保护我。”   “两只小鬼而已”,苏庚沂露齿而笑,捏了捏我一边脸颊:“还不能拿狐仙大人怎么样,我只是替你挡了麻烦罢了。”   第二天早上跟着苏庚沂去上朝,乾坤袋里的确干净整洁多了,而那两只小鬼也不见了,我顺口问过苏庚沂,他轻描淡写的说好不容易整理干净,怎么能留两只小鬼捣乱呢,已经放走了。   我躺在乾坤袋里新布置的雕花大床上,边啃鸡腿边吃南海进贡的新鲜水果——这个时节京城是没有水果的,一边听朝堂上议事。   原来去昆仑山的这几天,朝廷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虽然没有颁布诏书正式认下侯康这个儿子,可他是皇室血脉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   “众位爱卿有何事启奏?”   “启禀陛下,微臣在坊间听闻一则童谣,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连三岁稚子都能倒背如流,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在乾坤袋里含着鸡腿接了一句:“不当讲。”这些当官的说话就是吞吞吐吐,觉得不当讲就不要讲啊。   雕花大床剧烈晃动起来,桌子上的水果差点掉下去,一定是苏庚沂干的。“臭道士,不许我出去,还不许我说话吗。”   苏庚沂不理我了。   “启禀圣上,那童谣是这样唱的:‘死了娘来散了家,金生锈来玉生瑕。鸠占鹊巢枝头闹,后园高枝不生花。’”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没听懂?可皇帝似乎听懂了。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不知是要发怒还是怎的,总之情绪很激动。   太子应该也听懂了,他比皇帝情绪还要激动,怒斥那个大臣:“莠言乱政!什么童谣,我看是有心人觊觎我江山社稷!”   那大臣惶恐却流利:“微臣不过是据实以报,把民间的言论上达天听,乃是微臣的职责,太子言重了,微臣担当不起。”   苏庚沂也跟着睁眼说瞎话:“不错,太子殿下慎言,皇上如今龙体康泰,江山怎么就成了太子您的了?”   这小话儿递的,不轻不重,却正戳皇上软肋——皇上咳的更厉害了。   今天的早朝结束的很早,并且连续半个月没有上朝,皇上气病了。   苏庚沂却很忙,比平常上朝还要忙,我逮住他有空的时候,问道:“道士,为什么一首童谣,皇帝就气成这样?太子也那么激动,有什么玄机呢?”   苏庚沂道:“其实这是暗指皇宫里的一桩疑案,二十五年前,皇帝最宠爱的慧妃娘娘,怀了龙胎,可不知怎么,一向身体康健,却难产而死,母子的命都没有保住。死的蹊跷,却没有追究出个所以然来。这是所谓‘死了娘来散了家,金生锈来玉生瑕。’”   “难道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皇宫里的事,一向说不清楚的,那慧妃娘娘出身低微,却得圣宠最盛,也许有人嫉妒她吧。说来也巧,慧妃乃是红莲山庄侯老庄主的师妹,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我接道:“所以,其实慧妃是侯康的生母,侯老庄主想办法把侯康救了出来,作为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七章   “不错,你猜的很对。”   “其实不是我猜的,这件事情,我本来就知道一点,那么‘鸠占鹊巢枝头闹,后园高枝不生花。’呢?”   说到这里,苏庚沂扯起嘴角笑了:“这是天助我也。我奉师命来扶持侯康即位,原本是为了凡间太平,不可借用神力,不可发起兵变,若想兵不血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帝自愿把皇位传给侯康。可是一个在民间长大的皇子,就算最后得到父皇疼爱,想夺得皇位也是难于登天,好在皇帝子嗣稀薄,废了一个三皇子,就只剩下太子了。而太子大婚也有些时日了,太子妃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鸠占鹊巢枝头闹,后园高枝不生花。’是在提醒皇帝吧。”   对了,“高”是国姓,“后园高枝不生花”原来是暗指太子没有孩子。不过,这算什么理由呢?   “可是,太子妃生不出来,再娶几个良娣,孩子总会有的啊。”   “没有那么简单,前些日子,太医院的太医去看过太子,不久就得急病死了,这人死的蹊跷,我派人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和太子有关。”   “怎么了?”   “太子不会有子嗣了,据说是受了严重的外伤。”   “太子养尊处优的怎么会受伤呢?”   苏庚沂一脸高深莫测:“说多了你个小姑娘家也不懂。”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如同一声惊雷响彻,一道闪电击中了我,这,有这么巧吗?与此同时,我回想起太子妃林若嫣说的话,若不是道士提醒,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另外我奉劝你,太子对你做的事情,不要告诉他,一个女人,名节有损,在男人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有些事情,不该提的就不要提,这样对大家都好。”   “怎么了,突然魂不守舍的?”   我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没什么。”   “我已经想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了皇上,加上李大人上奏的那首传遍街头巷尾的‘童谣’,皇上想必不得不着手调查了,只要我们留心别让太子的人钻了空子,真相水落石出,太子的地位就要大大的动摇了。”   我点点头,“哦,道士你好厉害。”   “哪里,遵师命而已,也是顺应天意,紫微星归位,凡间太平,才能换得三界安宁。”   我点点头,“哦,道士你好厉害。”   “小狐狸,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休息,我最近太忙,没时间照顾你,等忙完了,好好补偿你,好吗?”   我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哪里会累?   再见到苏庚沂已经是深夜。   他真的很忙,早起迟睡熬的黑眼圈都出来了,却精神饱满,不知是不是忙的事情进展顺利的缘故,他打趣道:“小狐狸,怎么还不睡?等着蹭我的夜宵吃呢?好了好了,别那么看着我,都给你留好了。”   他轻快的打开食盒,里边的五仁甜糕还冒着热气。   继侯康之后,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可我竟然移情别恋移的这么快。大概是对我这样不矜持的惩罚吧,苏庚沂那么好,我却也要失去他了。   我严肃道:“道士,我有话跟你说。”   苏庚沂被我感染,敛了笑容,也做出洗耳恭听的正色来。   “道士,其实,太子他不能生育了,大概是因为我。”   “什么?”   “你没听错,多半就是因为我,林若嫣不让我告诉你,说女人名节有损,男人就不喜欢了。可是我没办法瞒着你,就算你嫌弃我,要离开我,我也不想骗你。”   苏庚沂脸色立即变了,声音像昆仑山冻土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太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顿时心虚了,生出点悔意,却没有退缩:“道士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我把太子借酒装疯的轻薄行径,以及我如何把他揍了一顿,和可能伤及“生育”大事的几下重打,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因为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一番回忆说的顺序错乱,好在尽量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了。   说完了,我好像犯了罪的毛贼的一样,等着青天大老爷苏庚沂的宣判,其实早就应该跟他说的,只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又是归墟仙门,又是封长海和玄天教,我已经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诚恳道:“道士,你如果介意,我就不在国师府住了,反正我总归是要回祁灵山的。”   结果苏庚沂一巴掌拍我脑袋上,骂道:“傻瓜,你再说这种傻话,我就真的不要你了。”随后又一把把我揽入怀中,“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也好,本来扶持侯康不过是师命难为,原以为太子为人庸碌却无大错,也是个可怜人,没想到他竟然狗胆包天这样对你,既然这样那就不用顾忌,放开手脚让他尝尝正真的手段。”   苏庚沂言语之中满是戾气我却一点不怕,反而觉得熟悉的安心。   我闻着他怀里温暖的味道,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士,你真的不嫌弃我?”   苏庚沂发了狠话:“你再说?”   我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是满满的安全感:“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林若嫣说我告诉了你,你就不会要我了。”   “别听那女人胡说,莫说是太子那厮没占到一点便宜,就算……我只会替你杀了他罢了。”   我闷声笑了:“道士,我可是堂堂狐仙,用不着你帮我出头。”   苏庚沂也笑:“正是,你可是我的傻狐狸。”   我怒道:“我才不傻!”却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苏庚沂紧紧环住我,轻声道:“小狐狸,不论你做了什么,就算犯下毁天灭地的大错,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你只要答应我,永远跟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何德何能,被他这样疼惜。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喉头,只涌得出一个“嗯”字。这样就好了。   入住国师府的这些日子,我和苏庚沂虽然融洽,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我安安心心的在闺房住,他老老实实的去卧房睡,可是今天我们都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提起回房睡觉这件事。   我心中窃喜,因贪恋他的拥抱,安安静静用头枕着他的胸口,不想离开。直到困得眼皮打架了,突然身子一轻,竟然被苏庚沂打横抱起。   顿时困意全消:“道士,你要干嘛?”   苏庚沂邪笑:“抱你去睡觉。”   我开始心跳加速,脸红,脑子里思绪乱飞。他是那个意思吗?是我想的那样吗?怎么办,我虽然是只狐狸精,可是我还小啊!完全没有经验啊,如果真的怎样怎样了,我一点魅力也没有怎么办?我下意识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胸,突然有了一股马上化成原形的冲动。   从书房到卧房的几步路,既漫长又甜蜜。苏庚沂不轻不重的把我扔到床上,打了个响指,顿时室内烛光摇曳,我可以清楚的看到苏庚沂外袍下包裹的颀长身体,他的眸光幽深黑亮,像醉人的烈酒,既挑逗又具有侵略性。   我一下子乱了阵脚,那烈酒的芬芳烫的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没出息的垂下头,不敢睁眼看他。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我的个乖乖!不得了了,他他他竟然上身□□,脱得只剩条亵裤。   “停停停!”我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继续偷瞄,烛光把小麦色肌肤映的泛了红,坚实的胸膛上两粒茱萸尽收眼底,平坦的小腹上肌肉纹理均匀漂亮,肩膀宽阔,腰肢劲瘦。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怎么行?道士身材比我好多了。   “怎么了?”苏庚沂声音拉的长长的,不知是故意还是我紧张所以感观被放大,竟觉得那简简单单三个字一出口就充满了挑逗。   我心如擂鼓,磕磕巴巴:“不,不要脱衣服了。”   苏庚沂为难道:“不脱衣服怎么睡觉呢?这可是我的卧房。”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下了床就要夺门而出:“那你,你睡吧,我,我也睡觉去了,不打扰你了。”   苏庚沂一把环住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天色晚了,就在这儿睡吧。”   完了完了,他他他用□□的胳膊碰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脑子里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来已经被苏庚沂压在床上吻了起来,津液纠缠竟然不觉得恶心,想不到他这样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嘴巴竟然这么软,这么甜。   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直到他放开我。   我们四目相对,我凝视着他的脸颊,说实话,苏庚沂的脸并没有侯康英俊,甚至带着些阴鸷的味道,若是不熟悉的人,恐怕都不敢跟他搭话。可在我看来,他的脸反而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男子气概,让人觉得坚强而有担当。   今夜又是不同,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觉得就算拿独孤信,潘安,宋玉,卫玠这些美男困在一起我也不换。我离他那样近,近到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正在我身上游走,那是一双既能执剑斩鬼,又可画符驱妖的手,带着薄茧,“别怕,小狐狸。”他吟唱一般轻轻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八章   我口干舌燥,心里起了期待,当那双手灵巧的手挑开我最后一层亵衣时,我突然反应过来,死死护住胸口。“怎么了,小狐狸?”他连声音都带着蛊惑的意味,不行了不行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又没有胸……   那手带着薄茧,每碰触一点皮肤,就变得滚烫,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情急之下,“嘭”的一声,我变回了小狐狸,缩成一团。   苏庚沂此刻的表情实在太精彩。而且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反应了半天,才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迟疑道:“你,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很丢脸,可是没办法,作为一只狐狸精,身材一点没有成熟女人的味道,更是做不出风情万种的回应,要是被苏庚沂发现了,岂不是更丢脸?而且,桃花姐姐曾经告诉我,男人都喜欢成熟有魅力的女人,如果被他知道了,那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我把自己团成一团,扯谎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苏庚沂皱眉:“怎么会这样?”   我继续装傻:“不知道。”   “小狐狸,我问你,你以前,有没有跟男人,有没有过……那个?”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不过心里很懊悔,他是不是嫌弃我没有经验?是不是看出来了?作为妖精,特别是作为狐狸精,没有过采阴补阳的经验,在妖界是要被笑话的。可是人间不是讲究女子要守身如玉吗?林若嫣还亲自提点过我。   难道道士他修仙久了,接触的妖多了,看法的确和凡人不一样了?   见我不说话,苏庚沂接着问:“是不是侯康?”语调平静的可怕。   我和侯康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止于一个没有成功的吻,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跟男子……”我想了想措辞,觉得还是含蓄点:“亲密接触过。”   苏庚沂翻脸跟翻书似的,一扫阴霾,喜笑颜开:“那就能解释了,因为你是第一次,所以害羞,不由自主变回了原形……”   我不知道他的歪理邪说是怎样在一瞬间行程因果关系的。不过这样糊弄过去也好,我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不敢再变回来,苏庚沂倒没有强求,心情很好似的抱着我睡了。   我闻着他的味道,觉得浑身暖烘烘的,算起来,一整个冬天里这是我第一次睡得这么暖和,这么舒服。   一夜无话。   不出苏庚沂所料,皇帝果然着手调查了太子,从买通的太监嘴里听说皇帝得知确切消息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一连几天食欲不振,连苏庚沂和玄天教进贡的丹药也兴趣缺缺,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他默不作声的在寝宫里闷着,偶尔呆若木鸡的扫几眼大臣们几次三番努力才递进去的折子,也不知看进去了没有,几经辗转,最后终于下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皇次子康,于洪元四年,以误落人间,为慧贵妃之子,乃皇室血脉,今复其名,封礼亲王。钦此。   如此一来,侯康地位仅次于太子,也许不该再叫侯康,现在他已经正式改回姓高了。   只是这样一折腾皇帝的病势就更加缠绵。   苏庚沂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之后,我第一反应是:“老皇帝不会快死了吧?”虽然认下了侯康,可太子仍旧是太子,这时候老皇帝若是翘了辫子,苏庚沂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不会,他阳气虽弱,可寿命还没有尽,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每个凡人的寿数都是一定的,老皇帝暂时还死不了。”   “原来是这样,道士你好懂啊,你怎么看出来他的寿数是多少啊?还有,他知道了太子不会有孩子,不想让他接班当皇帝,为什么不直接封侯康为太子呢?”   太子身体出了问题,虽然对于皇家来说是件大事,可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也未见得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皇帝做了这个决定,不知要下多少决心,苏庚沂一定做了不少推波助澜的准备工作,他揉了揉太阳穴,像是累极了,却不嫌我聒噪,仍旧温柔耐心:“侯康毕竟从出生起就被认定是个死婴,流落民间这么多年,单单是认下他,给他皇子的身份就足以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皇上甚至直接给了他亲王爵位,太子最近又一直不得皇帝欢心,大臣们都看在眼里,储位即国本,这样一来,加封侯康不再是皇帝的家事,而是国事。看着吧,这才是个开始,朝堂上恐怕要闹起来了。”   “既然这样,那皇帝应该一步一步来,先认下血脉,再封王不迟啊。”   苏庚沂道:“恐怕皇上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话说回来这皇帝也挺笨的,竟然想着靠吃丹药成仙,他这体虚气短的短命样子多半就是吃“仙丹”的结果。别说他吃的都是些蒙古大夫瞎蒙炼出来的奇怪药丸,就算真是仙丹,也需自身修行炼化,才能受用。像青锦吃了老爹给的正宗丹药,还不是刻苦修炼那么久,也只得了妖身,长出一双翅膀来,离飞升成仙恐怕还远着呢。   多亏了苏庚沂借着进献仙丹的由头,给皇帝吃的都是些固本培元的丹药,老皇帝上次寿诞已然病怏怏的半截身子入了土,竟然给他撑到现在,也是奇迹。虽然说人的寿命都在生死薄上写好了,可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呢?迷迷糊糊的在床上一病不起也算是阳寿未尽,苏庚沂一开始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却不干涉朝政,大概那时候他的使命更多是让老皇帝头脑保持清醒吧。   我又躲在苏庚沂的乾坤袋里跟着他上朝,听着太子和新晋礼亲王吵,太子一党大臣和侯康从前笼络的臣子以及大儒们吵,苏庚沂和玄天教的现任玄剑部堂主公孙旬即前臭道士封长海吵,大到军饷改革封禅典礼,小到吃穿用度细节琐事,反正没有一件不能吵,总是政见不和,针锋相对。   我开始还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兴趣缺缺。而且总在乾坤袋里呆着也很不自由,下了朝,我自作主张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以小狐狸的样子爬到苏庚沂肩上,用身体环住他的脖子。   我的皮毛柔软暖和,苏庚沂冰凉的肌肤很快就被我的温度蒸腾的暖烘烘。室外飘着小雪,苏庚沂打发轿夫抬着空轿子自行回府,我就在他的耳边喁喁私语,他也对我轻声低喃,似乎周遭一切离我们远去,只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我们两人,感觉惬意非常。   “国师大人,您这毛领子成色真不错,更衬得您丰神俊朗了。”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就被打扰,我赶紧闭起眼睛来装死,假装自己是一张皮。   “李大人过誉了,今年的冬天格外长呢。”   “是啊,不过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下官盼望着跟国师大人和礼亲王共同看春天的万物复苏呢。”   “李大人有心,我大乾江山正是需要大人这样的人才,在下先替礼亲王谢过大人。”   等那位李大人走了,我才敢睁开眼睛看看他的背影,有些伛偻,不由得问道:“这位李大人年纪不小了吧?”   苏庚沂小声回道:“是啊,这位是翰林院大学士,饱读诗书,已经七十有二了,连这样的大儒都肯站到侯康这边,看来侯康继位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不以为然啧啧道:“怪不得,离得这么近都看不出来我是活的,原来是老花眼。”   关于侯康,我总是假装听不到他的消息,耳朵自动过滤,毕竟苏庚沂太清楚我从前喜欢过他,跟道士聊侯康,这件事总有点尴尬,好在苏庚沂在这一点上跟我很有默契。   从皇宫到国师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雪下的越来越大,路上行人愈发少了,我有点后悔任性非要走回家,这样冷的天,连累苏庚沂冻坏了怎么好。   我紧紧抱住他,努力做一个称职的“毛领子”。   可惜苏庚沂没有领会到我的体贴,伸出一只大手不由分说把我拽下去,哎我这暴脾气,利爪亮出一半醒悟过来可别伤了他,只要悻悻收回,苏庚沂把我塞进他的衣袍前襟里,贴着胸口部位,隐隐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道士你干嘛?”   “雪下大了,怕你冻着。”   我拱了几下,打算把脑袋伸出去,冷空气和衣襟内的温暖形成强烈对比,我打个寒战,露出个鼻尖:“我可是狐狸,怎么会怕冷,倒是你,连毛都没有,快把我放出去,我给你暖暖脖子。”   苏庚沂又把我按回去:“我不冷。”   才怪,他的手都是冰的。   我继续往出钻,亮出引以为傲的毛皮,试图以事实讲道理:“我才是真的不怕冷呢。”   又被一指头按下去:“管你怕不怕冷,有我在,就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乖乖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五十九章   我愣住,随后乖乖缩回去,心安理得的不再争执,美滋滋小声嘟囔:“这可是你说的。”   这柔情蜜意稳稳戳中我少女心的把心。原来被宠爱和求而不得差距是这么大,怎么我从前就瞎了眼非要追着侯康献身呢?提起侯康,心里还是有点苦涩,算了,不想了,既然过去了,就该大大方方放手,不然怎么对得起道士呢。   他是道士,我是狐妖,故事里也说道士捉妖,然后捉着捉着就有感情了。   “道士道士,你说你作为一个道士,为什么不捉妖啊?”   “谁说道士一定要捉妖。”   “道士都是捉妖的,故事都是这么讲的。”   “又是从哪儿听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桃花姐姐讲的。”   “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你那位桃花姐姐,当面问问她。”   “啊?问什么?”   “问问骗小孩有成就感吗。”   我愤怒的咬住他的前襟。   苏庚沂任由我撒泼,也不阻止,衣服被我咬的有些漏风,我钻来拱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磨牙:“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捉妖呢?”   “谁说我不捉妖了。”   “那你为什么不捉我?”   “你这只妖太傻了,不想捉。”   岂有此理!一般抬杠抬不过我就该动手了。   没过一会儿苏庚沂就认输了:“好了好了,不要再挠了,是我说错了,你不傻,你最聪明了。”   我满意的缩回爪子。   到了国师府,下人们统一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   平日里颇讲仪容的国师大人,最得皇上倚重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或一身道袍肃穆的生人勿进,或锦缎貂裘华丽的贵气逼人,如今一身破布条挂在身上,与那臭袜子一样的乾坤袋倒是相得益彰,匹配的很。   好在国师府向来规矩大,加上苏庚沂本来一张脸就生的阴鸷有余,如今被围观的真的拉长了些,下人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低了头不敢直视。   苏庚沂淡淡道:“去准备一身新衣服。”   下人们唯唯诺诺的去了,有一个胆子大的问道:“大人,您怀里的,呃,小狗?要不要也抱下去洗洗?”   我立刻呲牙,什么眼神,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苏庚沂难得如沐春风般和颜悦色起来:“这小家伙脾气暴躁的很,你们应付不来,还是我来吧。打盆热水送到我房里来。”   下人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讨了主子欢心,喜滋滋伶牙俐齿道:“大人的狗必定是金贵的,您看这毛色,通体油亮,没有一丝杂质,小的这就给您准备上好的山泉水烧开,保证好好给小主子去去寒气。”   苏庚沂对这个会办事的下人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微笑点头打发他下去了。   而后他颇有兴致的一下下给我顺毛,心情颇好的踱步回房:“小灰狗,你要乖,等下给你洗澡澡。”   我“腾”一下子变回人形,“你说谁是狗?”伸出食指打算戳他脑门,可惜没够着,为了气势不减,动作不停,改成戳胸口:“再说了,我是青狐,你哪只眼睛看成灰色了?”   苏庚沂忍笑:“青和灰差不多吧,快变回去,当心让人看到。”   “你还笑,我不变,这里又没人。”   “小狐狸乖,这么大的国师府,隔墙有耳的。你先委屈一下,变回去好吧?你看看,这么漂亮的皮毛都被雪打湿了,多可惜。”   我怎么听着跟哄孩子似的?不过还算顺耳,勉为其难又变回了小狐狸的样子。   热腾腾的洗澡水打来了,竟然是成人用的大浴桶,里边还飘着花瓣,苏庚沂气定神闲一副等着给自家宠物刷毛的正直样子,我倒不好不跳进去了。   反正已经差点赤诚相见了,何况披着一身毛,我也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淡定的跳了进去。水花四溅,我扒住桶沿,抖抖脑袋上的水,呼,好舒服,水温刚刚好。   “怎么样?烫不烫?”苏庚沂把被我撕扯的破烂的如同那只旧乾坤袋一样的外袍脱掉扔到角落,只着了亵衣,坐在浴桶边为我往身上撩水。   “不烫,好舒服。”   “那就好。”   苏庚沂把皂角掰碎了抹在我身上,搓出好多泡泡,我泡在温暖的水里,蒸腾的热气仿佛一个管用的法阵,把周遭的寒气逼散开来,我惬意的浮在水里,时不时拍散堆积的泡沫。苏庚沂恪尽职守的往我身上舀水,泡沫被冲的干干净净。   “你好香啊。”   花瓣的香气混合着室内袅袅的沉水香,我浸淫在这香气中,许是沾染了味道。可这样大的浴桶里,飘着一个小小的我,令我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尤物,更像一个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于是我认真评价:“是啊,如果水再热点,再加点盐,就更香了。”   一个爆栗敲在头上,苏庚沂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好歹是个狐狸精,为什么一点情调都没有?”   “我,我怎么没有情调了?”   苏庚沂不再答话,沉默的望着我,眼神里带着……诱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来的,总之苏庚沂不是那种风流公子似的俊美,可仔细看起来,五官的确端正,深邃的眼,直挺的鼻,嘴唇是富有男子气的坚毅棱角。   那阴鸷的气质细细推敲,又似乎不完全是长相的原因,而是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某些刻进骨髓的东西。   苏庚沂脱掉亵衣,露出紧实修长的肌肉,我扒在桶沿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状若痴呆。   苏庚沂似乎对我没有反应这件事不太满意,略蹙眉头,用实际行动唤回我的意识,他他他把亵裤也脱了。   光溜溜的苏庚沂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踏进了浴桶,熏了香的滑腻的水如同温泉般汩汩涌向外面,这水流使我抓不住桶沿,扑腾了几下才抓稳。这手感不太对?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苏庚沂的手臂。   我又自行扑腾起来:“耍流氓啦!”   苏庚沂一把把我捞回去,做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嘴巴黏在一起发不出声音了。“呜呜呜”我不甘心的控诉他。   “小狐狸乖,现在可是在帮我的‘小灰狗’洗澡,如果有姑娘的声音,外边的人岂不是要怀疑了?”   简直是强词夺理,你不突然进来,我当然不会叫了。   但我是一个多么识时务的人,立即乖巧点头,表示不会发出声音了。   苏庚沂潇洒的打个响指,嘴巴应声恢复正常了。我记得刚才的教训,压低声音:“道士你这是耍流氓!”想了想之前差点什么都做了,这样说又有点矫情,于是补充道:“这明明是我的浴桶。”   “哦?”苏庚沂此刻声音低哑:“这是你的浴桶?明明连你都是我的,那浴桶也自然是我的了。”   好在我现在不是人身,不然一定被他看到脸红了。我蜷缩身体,让出位置,做出大方姿态,示意他尽量洗好了。可苏庚沂不松不紧的拽着我的尾巴,我羞的毛都要炸起来了:“道士道士你快放开我,我我要出去了。”苏庚沂非但不放手,反而揉搓起我的毛来:“这样冷的天,多泡一会儿,驱驱寒气才好。”   我干笑:“毛弄湿了不舒服的嘿嘿嘿。”   “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他要答应我跑走了,心里松口气的同时竟然有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诶?怎么回事?我的尾巴呢?耳朵呢?   竟然变回了人形!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庚沂从容一笑,怎么看怎么十足狡黠:“这叫‘妖高一尺,道高一丈’,小小法术,不足挂齿。”   原本宽大的浴桶装着两个人,就显得拥挤逼仄,我几乎是和苏庚沂肉贴着肉,此刻我的体温大概比水温还要高,甚至有一种我身上冒出的热气能把这桶水煮干了的错觉。   苏庚沂双手环住我,我能感受到他臂膀上肌肉的细腻坚硬,还有,呃?好像坚硬的不止是臂膀,我有点肯定,又有点怀疑,手往下伸去,果然碰到了一个滚烫坚硬的物体。   这次大惊小怪的不是我,被苏庚沂抢了先,他周身狠狠一颤,随即握住了我的手,强硬的不许我离开。我有点欲哭无泪,“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狐狸精”这件事是要暴露了吗?   可苏庚沂却是个好老师,他丝毫不嫌弃我的愚笨,尽心竭力的诲人不倦,引导我的手,引导我的腿,引导我的身体……   实在不敢回忆了,每每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我都血液直往头顶冲,如同奔腾的野马,脱了缰一样控制不住。   总之从浴桶移动到了床上,宽大的雕花木床也显得窄小,空气中弥漫的沉水香也显得太过甜腻,连时间都变得黏腻起来,从下朝回家不过是中午,可我们再次下床却是第二天早上了。   我呆呆的望着床上的“落红”,假装自己还没有醒。看到苏庚沂那张餍足的脸之后,更加不想起床,用被子蒙着脑袋闷闷的催促他快去上朝。可苏庚沂却坚持要在家陪我,吩咐家人给皇帝递上病假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六十章   我满脑子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切,挥之不去一般,脸憋的像个红番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细节哪里敢细想,偏偏苏庚沂着了魔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总想旁敲侧击的问问我的感想。   感想?感想你爷爷!   我被逼的烦了,干脆化成小狐狸的样子用尾巴对着他。   苏庚沂倒是好脾气,整天挂着笑脸陪着小心,这一反常态的和蔼可亲,吓得下人们愈发战战兢兢,一个个噤若寒蝉。而我看到他那美滋滋的德行,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具体是气什么我也说不清,只是此时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理一理我怎么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呢?   可苏庚沂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一连几天罢朝陪着我,深夜的时候我半梦半醒之间曾看到书桌上的蜡烛还亮着,他既不肯荒废了连日来辛苦经营的成果,又非要匀出时间来陪着我。   不由得好气又好笑,直到皇上的贴身太监来看望这位“因操劳国家大事而不堪重负病倒”的肱骨之臣时,我才知道原来苏庚沂连日来把多少看望他病情的“闲杂人等”拒之门外。   这些“闲杂人等”有当朝太子,翰林院大学士,军机大臣,六部尚书,正三品以上的基本轮番表示过慰问,三品以下的更是不胜枚举。当然还包括侯康。   我实在坐不住了,挑了个时机啜嗫开口:“那个,道士,要不你去上朝吧?”   苏庚沂一个半夜偷偷干活熬出黑眼圈看起来真有几分憔悴的国师大人,此刻一派闲云野鹤做派,云淡风轻道:“朝里没什么事,我还是留在家里陪你好了。”   我正襟危坐,真心实意的建议:“你还是去上朝吧。”   苏庚沂甜蜜的笑了,握住我的手:“小狐狸,我可是你的夫君,在家照顾娘子不是头等大事吗?”   我一边挣脱,一边努力控制自作主张上扬的嘴角:“谁是你娘子?”   苏庚沂严肃道:“我知道凡人成亲是要三媒六证的,不知道你们狐族有什么讲究?”   “我,我怎么知道。”   苏庚沂一脸“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宽宏大度道:“没关系,等这边事情了了,我就亲自登门拜访,向你爹提亲,届时再仔细询问。”   向我爹提亲?我很难想象苏庚沂叫老爹伯父的情景,况且老爹一向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当年侯康的事情,他老人家就横鼻子竖眼睛的反对,我晃晃脑袋把飘远的思维拽回来:“所以说,你去上朝吧,我挺好的,不用你照顾。”   苏庚沂深情表白一番,得到这么个回应,似乎有点委屈:“我是真心想和你成亲,你不愿意吗?”   我突然烦躁起来:“谁说我不愿意了。”   苏庚沂笑道:“那你等着我,我必定会把你娶回家。”   我也笑:“好了好了,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可是男人总在家吃闲饭可不行,你快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最终苏庚沂终于离开国师府,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而我厌烦了旁观朝堂上无休止的口水战以及苏庚沂解释了我都未必听得懂的勾心斗角。   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想听到侯康的声音。   也许还是忘不了他,可我已经做了决定,做人不能太贪心,鱼和熊掌一起吃下去,我的肠胃也不会答应。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又怎么对得起动了筷子的鱼呢?   我应该试着忘记,无论是爱意残留还是恨意未消,都该忘记,也许把侯康忘得干干净净,才对得起苏庚沂,才对得起我自己。   我又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俨然一个大家闺秀。不过没有办法,一则苏庚沂的法阵太厉害,我根本溜不出去,二则玄天教在京城也闹得沸沸扬扬,对于封长海的手段我仍旧心有余悸,他们不知收了太子什么好处,胆子大到来天子脚下闹事,教众们上街请愿,煽动民意,把侯康说成一个居心叵测冒名顶替意图不轨的野种,顺带往苏庚沂身上泼脏水。   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归墟仙门的弟子,而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我虽然出不去,可府里的下人进进出出总会把消息带回来,气的我恨不得飞到茫域,把“无脸教” 那个领头的什么逍遥老人拎出来,撕掉面纱,给大伙看看他的丑脸,羞死他。   “你怎么知道那个逍遥老人肯定长得丑,说不定像封长海一样,只是怕人认出来。”青锦一边挑剔的捡出一串看起来又大又紫的葡萄,一边漫不经心的反驳我。   “你懂什么,相由心生,他那么讨厌,肯定是长得丑。”   青锦吃的满嘴紫色浆液,像中毒了一样,翻着白眼吐出两个字:“肤浅。”   看他那个德行我忍不住第十七次提醒:“哎我说,你别吃了行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知道的你是匹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头猪呢。”   苏庚沂爱屋及乌,虽然青锦仍旧不是很待见他,可苏庚沂在吃食方面从来没有亏待他,尤其在这家伙有意无意炫耀他在侯康府上每天都有苹果吃,明里暗里夸赞侯府家资丰厚,宽以待马,甚得他主子我的心之后,苏庚沂大手一挥,吩咐养马的小厮每天换着花样给这位爷备饭。   功夫不负有心马,在日以继夜的进食,挑肥拣瘦的就餐之后,青锦终于吃成了一个横宽竖阔的胖墩。我开始怀疑跟他的身材比起来已经略显纤细的一对黑羽,还能不能支撑他的体重飞起来?   可惜青锦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他满不在乎的用两排白牙捻起一个大小适中的红苹果,“你懂什么,这个季节还能吃到新鲜水果,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福分,恐怕远在深宫的皇帝老儿也吃不到这么多呢。”   我点头同意,心悦诚服道:“那是,那是。”   青锦可能是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打了个响鼻表示不屑,继续埋头苦吃。   我决定对他那没出息的饿死鬼样子视而不见,谈起了正事:“我说青锦,玄天教就在京城里闹腾,封长海那个臭道士多半就是幕后主使,我明明知道他设计害了我爹,可是又没办法出去报仇,你快帮我想个主意。”   青锦难得停止了咀嚼,阴阳怪气的:“找你家苏大国师,为岳父分忧是他分内的事情吧。”   每次提到苏庚沂青锦都跟吃错了丹药似的,这一点我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我想不通明明苏庚沂对他那么好,好吃好喝供着,他也照单全收,不知道道士哪里得罪了他。   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识时务,才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庚沂都没放在心上,我何必上赶着做被殃及的池鱼。   我讨好的递上一颗饱满浑圆的葡萄粒,殷勤开口:“你可是堂堂天马,见多识广,我不问你问谁呢。”   “天马”挺受用,给面子的吃了我那颗葡萄,然后老气横秋的讲起了废话:“我也知道,给咱叔叔讨回公道,当然靠自己比较有面子,你呢,好好修习功法,你看我,我每天表面上是闲着养膘,可其实从来没有荒废过……”   我还不知道该修炼,尤其在封长海用个破符咒就轻易困住我之后,可是不知为什么近日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长进,连自己也烦了。   “我的妖力越来越充盈了,要不要看看我的内丹?虽然有我保护你,可你自己也不能太偷懒,身边没人的时候怎么办呢?就说上次那个姓封的老不死的……”   我一个爆栗敲他头上:“停停停,我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青锦长篇大论正在酣处,突然被打断,他立即变脸,煽动起大鼻孔,眼含热泪:“你凶我?”   我扶额虚弱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帮我混出去,咱们给封老道捣捣乱。”   “你说什么?”青锦难以置信的张开大嘴,差点把食盒一口吞下去:“你不要命啦?躲他还来不及,我刚才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你万万不是那个老不休的对手啊,那个老变态他说不定还在找你呢,你竟然要送上门去。”   “我的确是功力低微,可是不还有你呢吗?听说你最近妖力大涨,连内丹都凝结出来了?”   “呃……”   “怎么,是谁说要保护我的?”   “呃……”   吹牛吹大了吧,青锦语塞,把本来就肥了一圈的脑袋憋的更大了,我忍俊不禁,打算不再逗他了。   “去就去!你别怕,我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的!”   这家伙……   “谁要你拼命的,我只需要……”我看了一眼青锦那副打算慷慨赴死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我只需要你把我送出国师府的门,后边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喂,别那么看着我,我看起来像是意气用事的傻瓜吗?”   青锦中肯的点点头。   我回给他一个白眼:“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只不过在家闲的发慌,出去活动活动,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为了显得胸有成竹,我做高深莫测状:“山人自有妙计。”   可惜收效甚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六十一章   青锦仍旧用劝慰自杀的人的口气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苏庚沂的法阵那么厉害,怎么把你送出去呢?”   “他的法阵虽然厉害,可是只是针对我,其他人都可以畅通无阻,若我把自己的妖气掩藏起来呢?”   “你说的容易,妖气怎么掩藏呢? ”   “我发现只要钻进乾坤袋里,法阵就不会引动,我的妖气就被掩藏起来了。”   “你是要我帮你偷乾坤袋?”   我高深一笑:“乾坤袋不见了,苏庚沂肯定会发觉,这是下策,况且我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青锦:“啥意思?”   “我问你,你的翅膀平时收在哪里?”   青锦老实道:“就那么收着,在背上,像鸟一样,可是我能把它们隐匿起来,别人是看不见的。”   果然如我所料,我笑道:“你妖气重不重?”   青锦不确定道:“还可以。”   我亲昵的拍拍他的大脑袋:“不要谦虚了,妖丹刚凝结出来,正是妖气最重的时候,我藏在你的翅膀下,隐蔽在你浓郁的妖气里,肯定万无一失。”   青锦道:“这都是小事,只要是你吩咐的,我没有不帮忙的道理,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跟苏庚沂说呢?”   我叹口气:“他不会答应的。他宁可把我装进乾坤袋里随身带着,也不肯让我独自出门,更何况是去寻封长海的晦气呢?好了,明日一早,他出门之后,我们相机行事。”   若我说了,只会被看的更紧,苏庚沂是关心则乱,而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他的羽翼下,除了给别人添麻烦就什么也不会了吧。   我可是堂堂青面魅狐,若是变成一只金丝雀,老爹一定会抓狂的。   第二天鸡鸣时分,苏庚沂就出发了,临走还温柔的给我掖好被角。   算着时间,他应该出门走远了,我才起床洗漱穿衣,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马棚。   看马的小厮认识我,远远的就跟我打招呼,他们知道我常常来看望青锦,就算今天这么早过来,他们倒也不以为意,还殷勤介绍今天给青锦准备了什么吃的。   我故意皱着眉头找茬,草料不够新鲜,苹果太甜,铺垫了几句落到重点上:“这马被你们喂得像头猪一样了。”   青锦愤怒的扬起蹄子,被我飞速躲过了。   小厮们非常委屈:“这,苏大人吩咐我们好好照料,小的们不敢怠慢,这马食欲又好,若是不给够了,还发脾气呢。”   跟着我的一个小丫头骂道:“活的不耐烦了?竟敢跟黎姑娘顶嘴!”   我知道这些丫头小厮们背地里都直呼我为“夫人”,苏庚沂把下人们□□的很有规矩,国师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我,那小厮被这么一骂,唬的差点哭出来。   我轻咳一声,赶紧道:“也不怪你们,是青锦太贪吃,可是这么下去,一匹宝马也不中用了,这样吧,你把他牵出去溜溜。”   “这没问题,小五,听见黎姑娘的吩咐了吗?一会儿把青锦牵出去活动活动,不知是到黍麦庄的跑马场,还是去京郊的别院?”   他说的这两处都是苏庚沂比较大的田产,马儿能跑的开,可我不满意的摇了摇头:“不好不好,都太近了,这马又懒又馋”,青锦鼻孔里呼出两团白气,刨了一下地,地面上留下一条能没过我脚踝的深坑,我视而不见,继续道:“得去个远点的地方,这样吧,你把马牵到城南的驿站,带过去叫那里的驯马师亲自遛一遛,我已经说好了,你只管把马交过去。”   我回房直说累了,要睡一觉,打发丫鬟们出去。平时藏到苏庚沂的破乾坤袋里也是用这一招,丫鬟们早就习惯了我是个睡不醒的懒骨头。   化出原形借着草丛的掩映,轻车熟路跑到马鹏,青锦已经准备好出发了,我刻意把自己缩成一团,完全隐藏在他“透明的”宽大翅膀的黑羽下,府门近在眼前,我的心脏紧张的跳动,一步,两步,三步……大气都不敢喘。   呼,顺利出门。果然如我所料,青锦的妖气完全掩盖了我的,这法阵虽然厉害,可是没有阻断所有的人,我就有机可乘。我藏在他“隐形”的翅膀下,一路上没停止过张望。   青锦用马语小声嘶鸣:“你什么时候买通了驿站的人?动作够快的啊。”   我一边继续四处观察,一边回答青锦:“你不会信了吧,我连门都出不了,怎么买通?”   青锦一下子顿住,把牵马的小五吓了一跳,我用后腿踢了他一脚:“别大惊小怪的,淡定。”   青锦道:“淡什么定啊淡定,我还以为你计划多周密呢,感情就是心血来潮,一会儿到了驿站,人家什么都不知道看你怎么收场,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你跟谁学的嘴皮子这么溜?嘴上没毛那是这个意思吗?你放心吧,到了驿站自然有人接应,若是没有,你就假意受惊,发狂跑掉,反正我已经出来了。”   青锦老气横秋的叹口气:“黎青青,你真是个不靠谱的狐狸。什么时候需要我‘发狂’,言语一声吧,好在这个我擅长。”   我满口答应,其实那只是备选方案,若是第一天就出了岔子,就算没被揭穿把戏,再想用这一招也难了。   从国师府到城南,要穿越大半个京城,牵着一匹马不好走闹市,果然,小五牵着青锦沿着京郊的小路走去。   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阳气越弱,阳气弱而阴气升,我就不信这么大个京城连只鬼都没有,说曹操曹操到,功夫不负有心狐,感到阴气越来越重,果然,前面一颗歪脖树上,挂着一个吊死鬼,这鬼看起来过的挺惨,畏畏缩缩的避着阳光,一半身子躲在树荫里,一半身子躲在树里——那树干不足以把他全部藏起来。   就是他了。   我嘱咐青锦:“你乖乖跟着小五,我去去就来。”说罢弓身用力,箭矢一样窜到树下,小五揉揉眼睛:“我是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一只黄鼠狼?”   青锦不理他,昂首挺胸径直走过了歪脖树。   我从树后出来,义愤填膺:“什么眼神,把我看成小灰狗就罢了,黄鼠狼哪有这么漂亮的皮毛,愚蠢的凡人。”   那鬼也傻乎乎的捡笑话嘿嘿嘿的乐。   “笑什么笑?”   那鬼左右望了一眼,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说话?”   “当然是你,不然还有谁。”   “你能看见我?”   我翻了个白眼,还是镇定下来,决定耐心解释:“我是妖。”   那鬼恍然大悟:“哦,对对对。不好意思,我刚死,没什么经验,请狐仙大人见谅。”   “你很怕光?”   鬼点点头。   青锦已经走远了,时间紧迫,我不打算跟他废话:“跟你做个交易,帮我个忙,我让你可以暂时在阳光下行走。”   那鬼高兴道:“真的?太好了,我死的太寒酸,连个坟墓都没有,白天只能躲在树下,真是不方便,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   “等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按着我吩咐的做,事不宜迟,现在跟我走。”   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我触动蚀钺,把他收了进来,沿路飞奔,追上了青锦。   不知为什么,从前在苗疆时和蚀钺很容易就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可是最近这种默契不进反退,连触发它都花费我不少力气,不知是不是和苏庚沂封了蚀钺大半法力有关,还是说我天资愚钝,一时荒废就不进则退,毕竟最近连修炼功法都难有进展。   临近驿站,我把那鬼放出来,又细细叮嘱一番,才叫他出马。   远远迎出来一位中年汉子,体格健硕,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驯马的行家里手,美中不足就是说起话来底气不足。   “这位爷,是在国师府当差的?”   小五道:“眼力不错,你是?”   那汉子虚弱笑道:“小的在此恭候已久了。”   小五挑挑眉毛,语气中略微带点怀疑:“你就是驿站里驯马的师傅?”   汉子道:“正是,您把马交给我就行了,晚上我自行把马送回去,就不劳烦您了。”   小五任务完成,没多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我和青锦同时长出一口气。   青锦不满道:“你没吃饭啊?叫你说句话,跟个娘们儿似的,差点让人看出来了。”   那鬼不堪重负一般窜出汉子的身体,我眼疾手快亮出蚀钺,接住了他,以免他在阳光下魂飞魄散。   鬼也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可是第一次附身。”   留下那个黑脸汉子如梦初醒一般呆呆站立当场,疑惑的看了我们几眼,片刻后晃晃脑袋回去了。   作为回报,我给鬼用颖丝织了一件无比简陋的衣裳,不是我吝啬,实在是女红拿不出手。   那鬼见识到我的手段,喜滋滋忙不迭道谢,我让他暂时住在蚀钺里,也毫不犹豫答应了。   青锦不肯让我单独行动,非要跟着,也罢,我化作人形,还穿着早上那一身月白夹袄外罩大红貂裘斗篷,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牵着一匹马倒可以增加几分江湖豪客的气魄,独自上街的确可以减少几分违和感,也无不可。    ☆、第六十二章   只是这马胖的跟个巨大的黑毛球一样,凭空减了几分气势。我一边牵着青锦,一边第十八次提醒他:“你再这样胖下去就不像话了。”   青锦已经练出了“左耳进右耳出逆耳忠言片语不沾身”神功,淡定的一言不发。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常常出来闲逛,我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家茶馆,把青锦交给小二,临窗而坐,视线所及,能看到青锦就在楼下百无聊赖的刨土,因为担心我,时不时往楼上瞄一眼。   听说玄天教最常在这条街上出没,他们名义上归顺了朝廷,又有太子一党撑腰,所以敢明目张胆的招收教徒。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中不少戴着面具穿黑袍的“无脸教”,临近中午,这家茶馆不仅视野好,生意也好,一些“无脸教”的教徒三三两两的进了茶馆喝茶吃点心。   很快人满为患。   我一人占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只点一壶清茶,慢慢的呷,没有要走的意思,果然,小二一脸歉意过来:“这位姑娘,您就一个人?您看,小店店小人多,能否跟那边几位拼个桌子?”   我打眼一看,满屋子都是无脸教的黑袍子,那边几个黑袍子还大声嚷嚷:“让闲杂人等滚蛋不就完了?谁不知道每天中午都是我们玄天教包下这里?”   边说边径自过来,“哟,是个挺漂亮的小妞。”小二满脸为难,小声道:“姑娘,这群人惹不起,要不,你还是快走吧。”   我点头谢过小二,冲他们展颜笑道:“几位大哥,是否愿意跟小女子拼一桌?”   领头的打量了我几眼,没再提赶我走,道:“那感情好。”一屁股坐下,大着嗓门吩咐:“小二,老规矩。”   我端起茶,笑道:“几位大哥,小女子不知这是你们的地方,多有冒犯,以茶代酒,自罚一杯。”作势浅浅啜了一口清茶。   几个黑袍子都道:“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懂规矩,不过我们玄天教在这里活动已有些日子了,你竟然不知道?”   “我不是本地人,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在这里歇歇脚。”   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是不是没找到亲戚啊?”   我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若是找到了,人已经到了京城,怎么还会在这里喝茶。”   “说的也是”,我叹口气:“我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却没找到亲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劝我入教,快劝我入教。   领头的说道:“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沦落到孤身一人在茶馆里消磨时间?”   坏了,早上出门急没有换衣服。   “不瞒几位大哥,我原本有点家资,可是家里遭了灾,所以只好出门投奔,原本是带了两个丫鬟,可路上遇到了强盗,包袱都被抢了,还好我机灵,趁乱跑出来,勉强到了京城。现在盘缠也花光了,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快劝我入教,快劝我入教。   “原来是这样,你的老家在哪里?”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看来这些人比我想象的要谨慎。没办法,只好胡诌了。   “老家在邯郸。”   “邯郸,那还真是‘闹了灾’,是玄火部干的吧。”   这都能蒙对?什么玄火部?难道是玄天教的那个分支?   “小姑娘,你家是不是被一群穿红袍子戴面具的人给抢了?”   我还真不知道玄火部的人是不是穿红袍子,不过听说玄天教的家伙都是戴面具的,可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么巧么?邯郸是真有其事,还是他们顺水推舟试探我?   我咽了口口水,没想好如何作答。   “怎么不说话了?”   算了,赌一赌,大不了这次无功而返,这些凡人能把我怎么样呢。   我装作害怕的样子:“他们,他们太可怕了。”   另一个黑袍子了然道:“我说什么来着,玄火部的家伙向来我行我素,成事不足,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朝廷了,平白给礼亲王那边抓住了把柄,如今咱们已经归顺了太子,表面上哪能那么野蛮。”   领头的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嗨,大哥,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颤抖着站起来,后退几步,碰到椅子才停下来:“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领头的道:“姑娘,你别怕,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虽然同属玄天教,可是他们是玄火部,我们是玄剑部,我们可不像他们一样的强盗做派。”   我将信将疑点点头,挨着椅子边重新坐下了。   刚才话最多的黑袍子又开口了:“看你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玄天教啊?”   终于开口了。   我装作犹豫的样子:“我京城的叔父……”   他们哈哈大笑:“你加入了玄天教,也许才能见得到你的叔父,不瞒你说,京城里不少人都加入了我们,往茫域朝圣,你叔父既然不在京城,那多半是在去茫域的路上了。”   我作出欢喜的样子:“那这么说,我叔父是加入了玄天教?”又愁眉苦脸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你们应该不会要我吧。”   他们笑吟吟的换了蛊惑的长辈口气:“你放心,玄天教不需要你会什么,去了茫域,有教主他老人家检视,若是有缘人,说不定会留在教主身边,你一个小孩子家,无亲无故的,入了我们玄天教,说不定既能见到你叔叔,又有地方安身,不是一举两得吗?”   “说的也是,多谢几位大哥指点,不知茫域是什么样的?有多远?那里气候如何,教主他老人家严不严厉?”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语塞:“听说那里地广人稀,冬季漫长,比较冷吧。”   “听说?难道几位大哥都没有去过吗?不是新入教的人都要去茫域朝圣,拜见教主吗?”   “我们……入教比较早,是公孙堂主亲自招的弟子,所以还没有去过茫域,没有你们年轻人这么幸运啊,哈哈。”   公孙堂主不就是封长海?   “原来是老资格的前辈,失敬了。你们在玄天教地位一定很高吧?”   一个黑袍子得意道:“那是,我们兄弟还是有些面子的。”   另一个小声嘟囔:“得了吧,还不是出来干招人的苦力,每天说的口干舌燥,别说奖赏,没有惩罚就不错了。还不如玄火部那样直接开抢。”   “好了好了,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领头的道:“怎么样,小姑娘,不如吃完了饭,就跟我们走吧。”   打听这么多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玄天教不是在京城里到处煽动民意,造谣请愿吗?怎么还有把老百姓骗去茫域这一说?他们自己都没去过茫域,也没见过什么教主,入教的新人竟然可以直接去玄天教老巢见教主,里面肯定有猫腻。   “几位大哥,我初来乍到的,容我再想想,若叔父只是外出了,没有去茫域,我也好跟他老人家说清楚再辞行。不知此次去茫域是哪一天,我再来这里找几位大哥?”   听到我没有立即答应,几个人有些不满,一个黑袍子想要说话,被领头的拦住了,我的耳力比凡人要好,隐约听到他们的耳语:什么“无依无靠”,什么“早晚会来”。   很快他们和蔼说道:“玄天教从来不强求于人,相反是救普罗大众于水火之中,大约下旬集齐了新教众就会出发,此前我们都会在这个茶馆集会,如果这里没有,就去城西的福缘酒楼,随时可以找到我们。”   我跟他们道了别,离开了茶馆。离苏庚沂下朝还有一段时间,也许还能赶得上去城西,青锦未曾亮出黑羽,可一眨眼的功夫还是到了福缘酒楼。   我惊叹于他的速度,对不用翅膀还健步如飞这件事赞不绝口,青锦谦虚的甩甩尾巴:“杀鸡焉用牛刀,毕竟没出城,我还没跑起来就到了。”   福缘酒楼这里就没那么繁华,算是在城郊,不过倒是挺热闹,也是满满的黑斗篷,不过与刚才那一伙教徒不同,除了玄天教的人,还有不少老百姓,破衣烂衫的乞丐居多,平头正脸的普通人也不少,不过大多是穷苦模样,我有了经验,把朱钗耳环一一摘掉,脱了斗篷,把里边的夹袄搓的皱皱的。   正在思考要不要往脸上抹点泥,青锦忍不住问道:“你是改了主意要加入丐帮吗?”   我把脱掉的斗篷并细软,一股脑扔到他的背上,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   “为什么要揉衣服?直接变一件破衣服不是更简单?”   我顿了顿,迅速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决定还是以实相告,毕竟大家这么熟了,谁不了解谁啊。我淡定道:“我不会。”   青锦翻个白眼表示懒得理我:“那我是不是得离你远点,哪有乞丐有这么一匹神武的骏马的。”   我看了一眼他如今圆滚滚的身材,深以为然:“乞丐确实没钱把马养的这么肥。”趁他没发飙,我正色道:“不开玩笑,乞丐哪里有马呢。快去躲起来,假装不认识我。”    ☆、第六十三章   “什么?你真的要抛弃我?”   我匆匆瞥了一眼对面,决定还是往脸上抹一点黑泥比较真实,一边抹一边说:“好了别演了,小心被人看见。”青锦不情不愿的往附近的小树林里躲,一边躲身上的肥肉一边颤抖。   我心疼的低喊:“小心点!”青锦缓下脚步,“给我看好东西,那耳环可贵了!”   青锦抖的更欢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林的掩映下。   我抓了把脑袋,尽量把头发抓的乱糟糟,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就近找了个水坑,里边还飘着冰碴,照了一眼,我的妈妈呀,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个脑袋上顶着个鸡窝的村姑是谁?   变成这副尊容,我信心满满的往人群里凑。   不看不知道,福缘酒馆门口放着个□□袋,几个黑袍子看着,似乎是铜钱,因为除了黑袍子,基本上人手一小把。我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狐了,不说别的,刚才穿的那件白貂裘领子金丝线绣牡丹的大红斗篷就值几百两。可小时候偷偷溜下山时手里是没钱的,所以我知道几个铜板对于穷人来说没准就是一天的饭钱。   “大哥,这是干什么呢?”我随口问了个正掂着铜钱分量的大哥。   “怎么,第一天来?”   “是啊,第一天,不知道规矩。”   “嗨,没什么,你先到那边领钱,过一会儿跟着走就行了,事成之后还有一笔。”   果然有猫腻。   “这,是去干什么啊?”   “你识字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此刻我脱了斗篷,只穿着故意弄得皱巴巴脏兮兮的夹袄,被冷风一吹就冻得瑟瑟发抖,并且抹在脸上的那些臭水沟中泥土的芬芳也飘散出来,好在这大哥似乎对这些臭味习以为常,他打量我一眼:“看着也不像,不识字的话,一会儿你就跟着我吧,不难,就是跟着喊两句话,什么‘礼亲王名不正言不顺’啊,什么‘侯康杀害忠良’啊,每天都不一样,喊完了回来再领钱。”   “哦哦,是这样,大哥,要是会写字,是不是赚的就多了?”   “是啊!可惜呀,你看咱们这样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谁有闲钱去念书?会写字的话,就去那酒馆里抄抄写写,听说啊”,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能挣一两银子呢!”   “这么多!”我配合道:“那我赶紧去领铜板了。”   “去吧去吧。”   到了装铜钱的麻袋那里,一个黑袍子看了看我:“新来的?”   这么多人竟然还记得清楚,我点点头。   “规矩都懂?”   “听说了,一会儿跟着人走,到大街上喊话。”   “哎,你说,咱们弄这么多人行吗?要是官府查过来,可别露馅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堂主顶着,咱们充其量就是替人干活的,哎,你”,他指了指我:“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我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啊?”   “在集市上听人说的,我也不认识。他们说这边有人发钱,我就过来了。”   “没说为什么?”   我摇摇头,暗自掐好了法诀,他若声张,就先封了他的嘴巴。   “看看,这帮要饭的就是不靠谱,听好了,以后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个大善人专门给乞丐布施,集会的事儿不许乱说!不然小心你的小命,知道了吗?”   我松了一口气,唯唯诺诺点头:“知道了。”   “行了,自己拿三个铜板,不许多拿啊!”   我把手伸进麻袋里,搅了搅,嚯,扎扎实实的一麻袋,都发完了,得多少人啊,摸出三枚铜钱,特意给那两个黑袍子看了一眼,证明我没有多拿,俩人不耐烦的挥挥手,做戏就要做足,我点头哈腰的走了。   时间差不多,今天再去看福缘酒楼里召集识字的人写的究竟是什么估计来不及了,在茶馆耽搁的时间有些长,现在苏庚沂应该在下朝回府的路上了,趁着没人注意,我绕着酒楼假装漫无目的的踅来踅去,三拐两拐的进了刚刚的小松树林。   对凡人来说在树林里找东西也许有点难,毕竟四面都长得一个样,可是我闻着青锦冲天的妖气,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   裹上斗篷,把耳环步摇一把抓进手里,跨上他的背,简明扼要的吩咐了一声:“青锦,撤!”   一眨眼功夫就回到了城南的驿站,我把小鬼放出去,那个大汉晃晃悠悠的上了马,再过片刻我们就一起回到了国师府,那鬼说话比上午利落多了,不过还是底气不足,虽然这样,好歹赶在苏庚沂回府之前,我们先进了大门,顺利通过法阵之后,我一溜烟跑回卧房,大着嗓门宣布黎姑娘我睡醒了,快去备水我要梳妆打扮沐浴更衣。   苏庚沂进来的时候,我正光溜溜赤条条泡在浴桶里,把自己洗的白白嫩嫩。   我们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都愣住了,按理来说下了朝他应该先去书房才对,怎么怕什么来什么,今天先过来看我?   苏庚沂:“大白天的,为什么想起来洗澡了?”   “呃……”   该怎么解释呢?随便编个理由怕混不过去,苏庚沂可比玄天教的乌合之众聪明多了。   我鼓足勇气:“我在等你回来,那什么,就先洗个澡。”   苏庚沂神色明显变了,似惊似喜,转身关了门就要更衣。“停停停,打住,你干什么?”   苏庚沂邪笑:“你说呢?”   “这可是大白天!”   “白天怎么了,你不是在等我么。”   对了,这是我自己挖的坑。栽在自己的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老实说,这体验还不错,自从那次以来,我不仅不再排斥,反而喜欢上了与苏庚沂的鱼水之欢,怪不得妖精们都喜欢行采补之术,这比起苦哈哈的练功,不知快活多少倍。   只是我仍旧笨手笨脚的,不是很解风情,总之大概就是传说中帐挽银钩,被翻红浪的夫妻生活吧。   事毕,我懒懒的枕在苏庚沂臂弯里,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道士,我饿了,叫他们把饭送进来好不好。”   “怎么?”苏庚沂的声音也露出慵懒的沙哑:“累成这样?”   我老脸一红:“谁说的?我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就喝了半壶茶,结果回来又被你这样那样。   苏庚沂心疼之意溢于言表:“怎么连早饭也不吃?府里的下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不吃早饭就洗澡,他们竟也由着你!”   对了对了,差点说漏嘴,赶紧往回圆:“其实我也刚起没一会儿,哈哈,不妨事。”   苏庚沂宠溺道:“你总是这样宽待下人。既然饿了就起床吧,就算丫鬟送进来,你好歹也把衣服穿上。”   说的也是,这种状况我是死活不让丫鬟进来服侍更衣的。于是亲自伸手摸衣服,坏了,那件月白色夹袄就在脚底下。   苏庚沂把嘴唇凑近我的耳垂,吐气如兰声音蛊惑:“怎么不穿?还是说,舍不得我?”   我嘿嘿嘿干笑,满脑子都是那件夹袄,嘴里说:“不着急,你先出去吩咐他们备饭吧。”   趁着苏庚沂起身下床,我迅速把那件皱的不像样子的脏夹袄往床底下塞。   “找什么呢?”   “啊……耳环不见了。”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苏庚沂从桌子上拿起一对碧色耳饰,正是今天早上戴的那一对玛瑙耳环,他意味深长道:“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衣服还没穿,就找起耳环了?”   我才想起自己如今仍是光溜溜,感觉到苏庚沂灼热的视线,不由得再次面红耳赤,忙不迭随便找了一件桃红色袄裙套上。   苏庚沂见我利落穿上,似乎有点失望,可还是与我一同坐在桌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金项圈:“朝堂之中果然藏不住秘密,这才几天,就有人知道我得了一条爱犬,这么快礼物都备好了。”   爱犬?府里什么时候养狗了,等等,那不就是我吗?   “来,要不要试试?”   我一巴掌打开:“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哎,也是,这项圈纯金打造,分量又这么足,太重了确实不适合你戴。”   纯金,金子可比银子贵多了。   我一把夺回来:“算了算了,也是人家一片心意。”   苏庚沂哈哈大笑:“小狐狸,你怎么这么贪财,若不是知道你的底细,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凡人。”   当年在红莲山庄赚的辛苦钱,竟一个大子儿也没带走,这件事一直以来是我心里的痛,彼时打算买个装得下青锦的小房子也不能,好歹是堂堂狐仙历练红尘,过得那么寒酸,不说别的,我自己都脸上无光。   苏庚沂的大国师表面上当的风光,可是开销太大了,恨不得进账多少花多少,居然嫌弃我贪财,我才是那个会理财的人好吗,我收好项圈,站在持家小能手的高度,怜悯道:“你懂什么。”   苏庚沂好脾气的笑:“好好,是我孤陋寡闻。对了,刚才出去听说了一件事,挺有意思,讲给你听。”   我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第六十四章   “本来日日热闹的玄天教,今天自己乱了阵脚,场面挺壮观,官府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我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有点得意,又拼命抑制,生怕苏庚沂看出来,他黑眸幽深如潭水,我顿时心虚:“发生了什么啊?”   苏庚沂:“自己人打起来了,大概是分赃不均吧,据说是玄天教收买了一群流民,造势污蔑礼亲王,结果打发流民的铜钱竟然是假的,所以闹起来了,具体详情还有待考证,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太好压,够太子烦恼了。”   我忍不住嘿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仍旧喜滋滋的:“太子是你的对头,他倒霉,我当然笑了。”   “对了,听说你叫下人出去溜青锦了?”   他知道的也太快了吧。不过我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想骂我,我死不承认不就得了。   想定了,我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是啊,青锦那家伙胖的不像样子了。”   苏庚沂点头深以为然:“确实胖的不像匹马了,不过交给外人终究不放心,这样,你把他交给我,我亲自带他去黍麦庄的跑马场,保证还给你一个苗条又结实的坐骑。”   我急道:“你哪有时间啊?”   “你的事就是我的头等大事,再说了,托流民闹事的福,太子会安生一阵子,他必定焦头烂额,此间更多的事情,交给礼亲王自己处理吧,我也正好休息几天。”   “可是……”   “对了,看你总是闷在家里,不如这样,我也带着你一起去郊外散散心吧,回头我给师尊写封信,让他老人家派几个帮手过来,我忙的时候,你若想出去散心,也好有个人照应。”   “真的?”苏庚沂竟然主动提出给我“解禁”,我美的一蹦三尺高,“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苏庚沂宠溺的摸摸我的头,笑道:“小狐狸。”   就这样,我把青锦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如愿第二天就去了郊外,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只有我们两人,没带侍卫也没带丫鬟,连轿子也没坐,便装打扮,从后门溜出来,一路走街串巷竟也没人认出来,我带着苏庚沂,如同带着钱袋,苏庚沂带着乾坤袋,如同带着仓廥。天时地利人和,不买东西,简直上仰愧天,下俯愧地,中间对不起我自己。   如同蝗虫过境般,一路走一路买,我一手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包子皮又白又软,包子馅肉香四溢,我嘴巴塞得满满的:“等等,前边还有糯米鸡?京城还有糯米鸡卖?”   “京城繁华,不乏外乡人来讨生活,若细细寻找,各地的小吃大概都能找到。”   “好久没吃糯米鸡了,记得我小时候偷偷溜下山,总能看到卖糯米鸡的,那会儿没有钱,又学艺不精,连变个铜板出来都办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   “那时候你还不能化形吧,一个小狐狸就算有钱有什么用呢?”   “不止那会儿啊,还有在红莲山庄的时候,你不知道吧,我还当了一阵子丫鬟,月钱少的可怜……算了,不提了。”   一不小心提起了红莲山庄,如今偶尔想起侯康,竟也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虽不至波澜不惊,可心也不再疼了。女人就是这么善变啊,我不是女人,却也学会了凡间女子的善变。   “你想吃就吃个够,如今我在你身边,就算是要天边的月亮,我也去跟嫦娥讨了来。”   我忍不住笑了:“道士,你冒起傻气来比我还甚,嫦娥可是上仙,我们见都见不到的。”说罢把一个包子扔给苏庚沂,我欢快的大声道:“老板,给我打包十个糯米鸡!”苏庚沂递上早准备好的碎银子,我忍不住又笑了。   大概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有一个把你放在手心里疼的人吧。原来不是我善变,而是他太好。   京郊景色很美,冰消雪融,连树木都泛出些嫩绿颜色,空气冰凉清爽,混合了嫩草的清香和寒气的甘洌,只是我一路徒步而来,体力已经有些不支,我化成原形,跳到苏庚沂怀里撒娇:“道士,我走不动了。”   苏庚沂捏了捏我颈间的皮,无奈嗔怪:“就知道你一定走不动,还非要步行过来。”   我甩甩尾巴:“我不管,你抱着我,不然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臭无赖。”他边抱怨边把我稳稳抱在怀里,我满足的靠在他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竟然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还是在他的怀里,不过地点换成了国师府的卧房。我打着哈欠:“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庚沂嫌弃道:“到目的地没多久,你就睡着了,我只好把你带回来。”   我讪笑:“是吗,哈哈。道士,我饿了。”   苏庚沂更加嫌弃:“都说物似主人形,青锦吃成一个球,我也不奇怪了。”   “你嫌我能吃?”   苏庚沂:“哪敢,饭早已给狐仙大人您备下了。对了,青锦我已经派人把他带到庄园,估计过一阵子就能见成效了。”   “什么?你已经把他送走了?”   “是啊”,苏庚沂表情无辜:“不是你托我锻炼他的吗?”   确实隐约有点印象,是我提出来的吗?   算了,那家伙的确胖的不像样子,也该运动运动,大不了过几天亲自去接他,青锦记吃不记打的,应该不会记仇,吧。   我一边扒饭一边这样想,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士!”   苏庚沂:“?”   “如果我也胖成青锦那样,你还要我吗?”   苏庚沂故意逗我:“那当然要按斤卖了。”   我是老爹一个人拉扯大的,没见过娘亲,不知道夫妻之间应该是什么样,不过我听说妻子人老珠黄,大户人家的相公往往会另纳小妾,更有甚者休妻再娶。看来女子容颜何其重要,我突然怀疑起来,道士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这副皮囊?   苏庚沂捅捅我:“怎么了,真相信了?”   “傻瓜,青锦胖成了球,也没见你扔了他,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比不上一匹马?”   有道理,但是好像哪里不对。   我犹豫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能养大黑马,我为什么不能养小灰狗?哎,哎呀,真咬啊!还真当自己是小狗了?啊,停停,好了好了,不闹了,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嗤之以鼻:“我才不信呢。”   “就算你轮回转世多少次,不论什么样子,只要还是你,我就能找到你,找到了你,就不会离开你。”   我惊讶于苏庚沂竟然能把情话上升到这种高度,从前一直以为最高段数的情话无非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如今听了他的见解,不禁有一种山外有山的感慨,同时有一种类似明珠暗投的惋惜:“道士,以你的资质,为什么会去当道士呢?真是可惜。”   “说了多少遍我是俗家弟子,况且,当道士不是我选的,而是从小就被扔到师尊的大门口。”   我奇道:“诶?不是说凡人找不到归墟仙门的吗?”   苏庚沂含糊道:“大概把我扔到那儿的,是所谓的有缘人吧。”   他都没有提起一声父母,比起他来,我有老爹把我心肝宝贝着养大,不知幸福了多少倍,没有娘亲的感受我实在颇有体会,突然有点心疼:“道士,你爹娘不要你了没关系,还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苏庚沂笑道:“还是算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声音是男性特有的低沉,仿佛一支沾饱了幸福墨水的狼毫厚积薄发:“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过了几天归墟仙门的帮手果然到了。我欢天喜地的出去迎接,没想到却是老熟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屁股后面跟着个玉雪可爱的娃娃,那娃娃扎了个冲天辫,长睫毛忽闪忽闪,冲我甜甜的笑了:“漂亮姐姐,别来无恙啊。”   这不是仲庚松和他的小徒弟召泉吗?我嘴角一抽:“哈哈,别来无恙。”   召泉的原身是个灵芝,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昆仑山的一个仙妖混杂的集市上,师徒二人合谋骗了一个卖灵草的小贩,就各自特点而言,仲庚松是个酒鬼,召泉是个色胚,掌门师尊信阳子老人家能从正气浩然的数千修仙门徒中挑出这两位个性卓著的弟子,不可谓没有瞎了眼。   “仲道长,你们下山来,丹房可怎么办啊?”   仲庚松憨厚笑道:“不妨事,自有安排。”   召泉也甜甜道:“漂亮姐姐,苏师叔说你闲的无聊,想找人陪你出去散心,咱们去哪儿玩啊?”   苏庚沂重重干咳一声。   我嘴角又抽了抽,不过转念一想,这俩货总比玄青子那样道貌岸然的死脑筋老头好得多,何况归墟仙门也不是没出过封长海那样的卑鄙小人,说不定这师徒二人真是拿得出手的上佳人选。   听说侯康抓住玄天教煽动流民不成的机会咬住不松口,太子虽遭到皇帝申斥,玄天教却垂死挣扎力保太子,说是找到真正的长生不老药,打算进献给皇上。苏庚沂觉得是时候略施小计杀杀他们的威锋,把两位接入国师府就匆匆告罪走了。    ☆、第六十五章   我把师徒二人引到小花厅小坐,边喝茶边聊天,仲庚松口齿清楚,毫无醉态,却仍带着隐约的酒气,大概是那杯中物浸淫太久的缘故吧。   “黎姑娘,说起来当初多亏你为我们保守秘密啊,哈哈,此番下山助苏师兄与黎姑娘一臂之力,我师徒二人定当尽力。”   我也笑道:“小事小事,不足挂齿,劳烦道长还记得,其实苏庚沂那边需要你帮什么忙我还不清楚,不过趁着这阵子清闲,我带你们出去转转,看看京城的景致,不知这里的好酒与昆仑山中哪个好喝一些。”   也不能单叫人家干陪着当护卫,我尽一点地主之谊,大家都开心。果然仲庚松笑的见牙不见眼,聊着聊着我想起一件事:“你们养的狰呢?”听说他们师徒养了一只狰,头顶一只黑漆漆的角坚硬无比,四只爪子锋利尖锐,五条尾巴挥舞起来能轻轻松松甩死一只老虎,不过据说胆子比猫还小。   召泉道:“自然带来了,不过苏师叔说国师府太小,怕他受委屈,暂时先放到京郊的庄园里,叫什么黍麦庄的。”   对了,青锦也在那里,也不知他的“减肥大业”有没有成效,不过苏庚沂特意嘱咐,要我暂时不要去看他,免得那家伙见到我就知道撒娇,前功尽弃。   不如带着这两人在京城里熟悉几日再去看望青锦吧。   过了几日,师徒二人休息好了,府里的法阵也撤了,我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大一小出门,召泉虽然内心猥琐,可是长得实在讨人喜欢,这么一个漂亮的胖娃娃,引了不少人注目,召泉更得瑟了,一路上“漂亮姐姐”叫个不停,糖葫芦和糯米鸡也堵不上他的嘴,比起来他的师父仲庚松就好打发多了,抱着一壶桑落酒,一脸陶醉,一言不发,像是生怕说句话会把酒的香气散出去一样。   玩耍一路,我打算去福缘酒楼看看,上次略施小计,把铜钱变成石头,其实只是个障眼法,我并没有本事真的让铜钱变化,可是妙就妙在我的障眼法并不精通,令那么一大袋子铜钱都“看起来变成”石头,需要几刻钟的时间,而这几刻钟的时间足够黑袍子们把它们分发给流民了。   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想起封长海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心里痛快。   “走,接下来咱们去福缘酒楼。”   两人听说“酒楼”俩字就来了精神,一路脚下生风。   快到的时候我慢下脚步,仔细打量,依旧是人声鼎沸,可惜没了黑袍子的身影,装铜钱的□□袋的也不见了。   这些流民虽然不再人手一把铜钱,可是脸上比拿了铜钱还要欢喜。走近一看,酒楼旁挂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代替麻袋的是装馒头的簸箕和盛稀粥的木桶,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不管他们搞什么,趁机捣乱才是正经。   我用眼神示意一大一小,他们心领神会,有了这两个“护卫”,我底气很足,三人摇摇摆摆的晃到近前,一副流氓做派。   可看到了那位“悬壶济世”的名医,我愣住了。   “喂,小子,识相的,先给我家小姐看病。”我没来得及阻止,仲庚松已经摆出一副恶奴的凶狠样子,这,这演的也太像了,我尴尬的冲他笑笑。   那“名医”眸光一闪,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一双狭长的凤目里情绪似惊似喜,可很快压抑住了,他装模作样的皱起眉头,“不好治啊。”望向我,薄唇开阖“啧啧”两声:“脑子不好使,我可治不了。”   嘿,你个臭谷雨。   “你说什么!”一大一小作势要揍人,我赶紧拉住。与此同时周遭那些流民也围过来,“不许欺负神医!”“你们要对谷雨公子怎么样?”   一大一小看势头不对,也连忙跟着我赔笑解释,谷雨拉长了音,慢条斯理的:“误会,都是误会。”大家才散了开来。我问道:“你怎么在这?”   谷雨道:“我是来义诊的,这两位是?”   “这位是仲庚松仲道长,那位……小朋友是仲道长的徒弟召泉。”谷雨对一大一小拱手致意,双方打过招呼,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谷雨抖抖一尘不染的长衫上看不见的土,寡淡道:“说了我是来义诊的,自然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啊呸。”我简明扼要的回应了他,“现在又没有灾疫,再说这些人看着都没什么大病,还是说,连风寒都需要谷雨公子您亲自出马?”   谷雨不置可否:“我可是义诊,你哪儿那么多话,再说了,你看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气虚脾弱,心血不足,精气有亏,命门火衰……”   “停停停,我看你这儿主要是发馒头吧,说说,怎么回事?”   “太子他们可是刚骗了一遍老百姓,要不是我神医谷雨公子的名头,发馒头也未见得有这么多人信。”   “知道了,你当然厉害了,多少达官贵人武林豪客想请你老人家出山,都不能够,可你竟然舍得撇下你的□□园子,到这里消磨时间,到底怎么回事?”   谷雨优雅站起身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室内详谈吧。”   一大一小也跟着我,谷雨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们一眼,我道:“仲道长,召泉,你们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谷雨一挥手,就有侍从带他们去休息了,召泉拽着我的衣襟:“漂亮姐姐……”大眼睛忽闪忽闪,担心的望着我,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摸摸他的头:“乖,我没事。”   召泉依依不舍放开我,继续忽闪着两排黑睫毛:“侍卫叔叔,酒楼有吃的吗?”   仲庚松:“既然是酒楼,应该有酒吧。”   我:“……”   谷雨带我进了一间小房间,应该是福缘酒楼的雅间,前几天这里还到处都是黑袍子,想不到这么快就换了人。   谷雨关上门,立刻换了一张脸,不复刚才的清高风雅,泼妇似的一指头戳过来:“黎青青你个死丫头,这么长时间跑哪儿去了?”   “我……”一时没适应他变脸的速度,况且离开侯府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从何说起。   谷雨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要我住口的手势,接着问:“我就问你,是不是没有离开京城?”   “中间离开过一阵子,后来又回来了。”   谷雨怒道:“为什么不回来?”   他指的是侯府,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侯康,所以一直没有回侯府,虽未刻意回避过侯康的消息,可是也从未主动打探,大概他给我的过往太过难堪,我潜意识里想统统忘记吧。   “死丫头,我还以为你死了,自从公孙旬把你抓走,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谷雨有点哽咽,随即闭嘴,转过去背对着我,我知道他死要面子不肯在我面前哭,看他这样心里也很难受,只顾着自己能忘记侯康,没想到谷雨竟然以为我死了,停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恢复正常,谷雨继续道:“这么说太子府那一天发生的事是真的?你真的被人救走了,太好了。”   “谷雨……”   “是谁救的你?”   “苏庚沂。”   “果然是他。”   “谷雨,你不要告诉侯康我还在京城,好不好。”   谷雨叹口气:“你终于不打算原谅他了吗?”   何谈原谅。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吧。我的脸和她的有七八分相似,林若嫣说,红莲山庄的‘老人’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连老管家侯福一见到我就露出惊异之色,你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这件事……”   “青青,对不起。我想告诉你,可是我不敢,你那么在乎他,若直接告诉了你,我怕你受不了。”   是了,早在侯康大婚的时候他就劝过我,可那时我着了魔一样的不甘心,哪里听得进去?可其实若你直接告诉我,我虽难过,却恐怕已经死心了。都是阴差阳错罢了。   我整了整心绪,做出大度的样子,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在乎了,别自责了,我怎么会怪你呢?”   可惜谷雨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依旧愁眉不展:“你真的忘记侯康了?你,你是不是和苏庚沂……”   这家伙的感觉怎么这样灵敏,为什么他一下子就想到苏庚沂?这件事难道很明显吗?不过我不打算骗他,老老实实点了头。   谷雨又开始叹气,“既然这样,我不知该不该说。”   我直觉不是好事,当机立断道:“那就不要说了。”   谷雨道:“其实侯康现在过得很不好。”   怎么人人都这个毛病,既然非要说,为什么还要征求别人的意见,问一句“不知当不当说”。不过我可是听说侯康成功的认祖归宗,摇身一变成了礼亲王,并且最近抓住了太子的把柄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于是我忍不住调侃:“侯康怎么会过得不好,亲王当的不习惯吗?”   谷雨摇头:“他很想念你。”    ☆、第六十六章   想念我?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林若嫣的替身,他因为放不下林若嫣,才有了找我以慰相思之苦的种种。有时候我会想恨他,恨林若嫣,拜他们所赐,我演了那么久的跳梁小丑。可是对侯康我仍旧恨不起来,甚至害怕再见到仍然会心甘情愿的不顾一切,所以只是想忘记他。   “其实把你送进太子府,子甫就后悔了,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出来。后来你被太子妃送给公孙旬,子甫就觉察到了冯婉琴和太子妃勾结做的手脚,从此对冯婉琴愈发冷淡。”   果然如此,我苦笑:“只是愈发冷淡?他若真的心里有我,且以为我已经丧命,为什么只是对始作俑者愈发冷淡?”   谷雨道:“青青……”   “罢了,我不是吃醋,我清楚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冯婉琴,只是舍不得放弃冯宰相能给他的助力,他想要的,从来都是皇帝的那把宝座。”   谷雨道:“子甫他从小背负了太多东西,他的母妃被人陷害,自己流落民间,若不是候老庄主……他有很多不得已。或许从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挣回自己的名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苗疆那次吗?他所求的药,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是金丝虱婆蛊,不同于普通虱婆蛊,用在至亲之人身上,可以放大亲人间的感情和回忆,也就是说好则更好,恶则更恶,他原本想用金丝虱婆蛊唤起皇上对他母妃的思念和对他的愧疚,同时也下在了太子和三皇子身上,加重他们之间的嫌隙,三皇子被贬为庶人,太子不再得皇上倚重,金丝虱婆蛊都起了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而他只要继续扮演温良恭顺的儿子,勤政爱民的亲王,由于自己自小没有长在皇上身边,可谓毫无劣迹,有的只是皇上对他的愧疚,加上金丝虱婆蛊的放大,皇上把皇位传给他。只是时间问题,而苏庚沂会尽量拖延皇帝的寿数。本来一切按部就班,可是因为你,他的行为不再循规蹈矩,他急着为你报仇,甚至后来有些乖张。”   原来金丝虱婆蛊是这样用的,怪不得在太子府时,曾听说太子和三皇子两人一夜之间连表面上“兄友弟恭”的作态都无法维持,林若嫣还就此埋怨过太子。   “有一天他喝的很醉,跟我说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可就算你真的是狐妖,他仍会待你如从前。一直以来都是他亏待了你,他说你冒险深夜从太子府回来给他通风报信,第二天就传出你被抓住的消息,可那一夜他却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一直很后悔。”   他……后悔了吗,听到谷雨这番话,我几乎有了回去见他一面的冲动,告诉他不要自责,我还活着。   “后来听说有人夜探太子府,把你救走了,子甫不信,几次去太子府找太子、太子妃理论,要他们把你交出来,甚至去了玄天教,找过公孙旬当面对质,差点吃了亏。”   “可是他们都一口咬定你被人救走了,那时我们发现青锦不见了,我安慰他,青锦不是普通的畜生,他是匹忠马,也许你是真的被救走了,不然他怎么会在同一天无缘无故跑走?”   “可是从那以后,你仍旧杳无音讯,渐渐的,我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你,我也以为,以为你……也就是从那时子甫变得锋芒毕露,甚至有些乖张,与以往走一步看十步的稳扎稳打相差太远,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愈发勤政,势必要灭了玄天教,杀了太子,甚至连林若嫣也不打算放过,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愈发的沉默寡言,杀伐决断更胜从前,朝局里太子一党若是被他抓住把柄,一定下重手承办,虽然太子羽翼剪除不少,可金丝虱婆蛊是解不了的,皇帝对他开始颇有微词,他却仍旧一意孤行,这哪里是在争权,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子甫他真的后悔了,真的开始在乎你,我不忍看他一直这样下去,而你也有权知道这些,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该由你拿主意。”   我苦笑:“谷雨啊谷雨,你既告诉了我,就该猜到我会怎么做了。”   若是从前的我,必定会回到侯康身边,继续做他忠心耿耿的影卫,说不定还会兼职情人,事到如今,他仍旧和冯婉琴是名义上的夫妻不是吗?   可是现在,不说别的,就为了旧情复燃而抛弃如今的爱人这一点我就做不到。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无论什么原因,若我孤身一人还好,不然岂不是要对苏庚沂“始乱终弃”?   想到“始乱终弃”和苏庚沂联系起来,给他强安一个受气的小媳妇样子,我不由得笑了。   大概我的反应完全在谷雨的预料之外,他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我赶紧收敛了神色:“没什么。既然你都告诉我了,我也不忍心再瞒着侯康,麻烦你告诉他,我还活着,我如今在国师府,苏庚沂一直说他是真龙天子,必定会辅佐他,而我也算侯康的旧部下,也会助他一臂之力,他遇到危险,若我在场,定当护他周全。”   谷雨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想不到你是真的放下他了。”他顿了顿:“也好,我会如实转告子甫。”   我点头道:“对了,你还没说到福缘酒楼‘悬壶济世’的真实目的呢,特意占了黑袍子们的老巢,究竟打什么算盘呢?”   谷雨道:“自从那次流民闹了起来,太子晚了一步,没压住,结果子甫抓住机会,把玄天教煽动流民造谣的事情翻了出来,我们在这儿打着义诊的旗号,实则是施粥舍饭,救济流民,就是要在必要的时候让这些流民为我所用,把太子曾经做的事情好好说出来。至于选在这里,大概是要给太子一个下马威吧。”   “原来如此,你说太子晚了一步,是什么意思?”   “哦,是苏庚沂派人通知了太子,原来苏庚沂一直留心那群无脸教的动向,这样我们才占了先机。”   “是他?”   那不就是说苏庚沂早知道了我溜出去的事?怪不得立即派了一大一小保护我,原来是看着看不住我了,怕我自己出去有危险。这么说来,坏了,青锦!   苏庚沂舍不得真罚我,原来是拿青锦出气了,怪不得他突然提出要把青锦扔到黍麦庄,不行我得赶紧走。   我对谷雨道:“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你好好保重。”   “这就要走?许久不见,不坐坐了?”   我笑道:“还是不耽误你‘悬壶济世’,别坏了你名医的名声。”   谷雨挥挥手:“死丫头,去吧。”   “对了”,我走到门口,谷雨叫住我:“青青,这次见到你,感觉你真是长大了”,他笑道:“这样很好。”   我也回以微笑。   虽然黑袍子不在了,没有捣乱成功,可见到谷雨也是不虚此行,没想到他们竟然以为我死了,白白替我担心这么久,如今见到我本人,打消了他们的猜测,我心中的愧疚也稍减。   只是侯康知道了我人在国师府,若真如谷雨所说,他很在意我的死,不知道会不会登门看个究竟,若他当真来了,我见到他又会如何,自从那晚给侯康通风报信回了一次侯府之后,一别再也没有见过,突然心里有点烦乱。   一大一小也与我一样不虚此行,皆有所获。仲庚松的酒壶又续满了,沉甸甸的跨在腰间,召泉小小的人儿,背着一个几乎与自己等高的褡裢,里面塞的满满都是零食。   打壶酒就算了,装那么多零食是要搬家吗?我看到他们俩这没出息样儿,气的不打一处来,一个爆栗打召泉头上:“个熊孩子,拿人家那么多东西,我是少给你零花钱了?”   召泉一双大眼睛瞬间盈满泪光,显得更大了,小嘴儿一扁,作势要哭,我态度一下软了,慌道:“打疼了?我明明没用力啊。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反正谷雨那家伙连酒楼都包下来了,不差那点点心。”   召泉破涕为笑,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奶声奶气的:“漂亮姐姐你真好。”小脸蹭啊蹭啊,白藕似的胳膊紧紧环住我的大腿,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发作,仲庚松一把把他拽开扔出去,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末了淡淡评价一句:“小兔崽子。”   召泉也不是吃素的,下一瞬间跟个小肉丸一样冲回来,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叫:“漂亮姐姐~”   我不再上当,一巴掌把这小兔崽子扇开。   黍麦庄在京城的另一个方向,没有青锦做脚力,更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请仲庚松御剑飞过去,于是我雇了一辆马车,虽然一路颠簸,不到半个时辰却也到了。   这个庄园很大,又地处偏僻,跑马场扩建了不知几次,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带丫鬟,一大一小也是新面孔,好在黍麦庄的管家来府里时拜见过我,没有把我们三人拦在门外,而是热情的迎接进去。    ☆、第六十七章   偌大的跑马场空无一人,我奇道:“那些马呢?”   管家道:“大人吩咐,姑娘您那匹马性子烈,怕起了冲突伤了您的宝马,其他马都栓在马厩里,不单是马,连人也不得靠近。”   “那就是说也没人喂他了?”   管家忙道:“姑娘放心,已经备足了草料。”   “既然苏庚沂吩咐了,不让你们靠近,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有外人在,我也不好毫无顾忌的跟青锦交流。管家听了这话,却松了一口气似的,生怕我反悔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召泉眨巴着大眼睛评价:“什么毛病。”   见到青锦的时候,我真是有点惊讶,也许苏庚沂确实没有骗我,那家伙真的瘦了。   我不由得称赞:“效果还挺明显的,从巨大的黑毛球,变成了普通的胖马。”   青锦得到表扬并没有表现的多开心,而是一头扎过来,号的震天响:“青青,他欺负我呜呜呜呜,不给我饭吃呜呜呜,还找只凶兽吓唬我呜呜呜,我要回家哇哇哇哇。”   我拍了拍他的大脑袋,安慰道:“好了好了,这就回家。”   “呜呜呜我好饿。”   “我可是听管家说了,早给你备好了草料,你自己挑食的话……”   青锦可怜兮兮往西北方向努嘴:“你看嘛。”   只见跑马场的角落,树林掩映下,一只巨大的似豹非豹头顶长角的猛兽,卧在草垛之上,见我们注意到他,才小声嘤咛一声。   仲庚松和召泉齐声唤道:“小花!”   小花?!   那巨兽听到召唤,站起身斜扑过来,我吓得拔腿就就跑。青锦尖叫道:“狰!那是上古异兽狰!他他他过来了!”   此时上古异兽“小花”缩在一大一小身后,与我们分庭抗礼,成对峙之势,还是青锦率先打破沉默,他嘶鸣一声小肉山一样挡在我前面,色厉内荏的大叫道:“有什么冲我来,你你守在草料上边害老子饿肚子,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小花再次嘤咛一声,从召泉胳膊底下费力的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雾蒙蒙的黑眼睛,和召泉装可怜的样子倒有七八分像,不过他并不是装的,怯生生的偷瞄了一眼,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去。   召泉道:“漂亮姐姐,别让你的马吓唬他了。小花刚才说,你的马可凶了,上蹿下跳的叫唤,吓得他好几天不敢从草垛上下来。”   我:“……”   青锦:“……”   想起来了,在归墟仙门时就听说,他们师徒二人养了一只狰,头顶一只黑漆漆的角坚硬无比,四只爪子锋利尖锐,五条尾巴挥舞起来能轻轻松松甩死一只老虎。可是胆子特别小,常常被仲庚松的小徒弟召泉欺负。   想必就是这位……小花吧?   小花巨大的身体缩成一只金黄色的花毛团,煞是好看,这玩意是上古异兽?我和青锦面面相觑。青锦大起胆子向前凑过去,小花吓的尖叫一声“嘭”的一下不见了,一抹金黄色一闪而过。   召泉从衣襟里拎出一只黄毛黑络的小奶猫,花纹和小花一模一样,头顶正中间一条黑色纹路正是狰长角的位置,召泉恨铁不成钢道:“就算他再凶,也是一匹马,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小奶猫压根没听进去,仍旧瑟瑟发抖。   青锦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扯着嗓门吼道:“我哪里凶了?”   小奶猫又是狠狠一抖。   我迟疑道:“这是小花?”   召泉点点头。   我由衷赞美:“好可爱啊!”   不得不说召泉是个特别有眼力见儿的孩子,他不顾小花的抵死挣扎,硬生生把他送到我手里,“漂亮姐姐,你喜欢就抱抱他吧,可乖了!”   这小家伙差不多就是一个手掌大,说来奇怪,送到我手里之后,反而不乱动了,睁着一双黑漆漆圆眼睛望着我,嫩生嫩气的“啾”了一声。我几乎在内心怒吼: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管家送我们出去的不停的东张西望,并且小声嘀咕:“那只大花豹怎么没了?”我们一行人默契的装作没听见。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抱着小花,青锦絮絮叨叨的痛斥苏庚沂怎么虐待了他,开始我还义愤填膺的准备找道士算账,可是听来听去大半都是他自找的,我一边用手指给小花梳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青锦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跑出去啊?”我问。   青锦委屈道:“你终于想起来问了!姓苏的在跑马场周围布下了法阵,我根本出不去。”   “哪有法阵?”我奇道,“我们不是顺利的进出了吗?”   仲庚松道:“的确有法阵,不过苏师兄的法阵太过精妙,只限制了一部分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能进出。”   “那为什么我们带着青锦出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因为阵眼是小花,只要小花出来了,法阵就破了。”   我看了一眼在我手掌里昏昏欲睡的小东西,问道:“那万一小花自己跑走了呢?”   仲庚松师徒二人一齐摇头:“不可能,小花本来就胆子小,何况在整个归墟仙门最怕就苏师兄了,苏师兄叫他乖乖待在那里,他万万不敢动的。”   召泉道:“别说小花了,师门里有谁不怕苏师叔的?若不是苏师叔交代过,咱们来接,他就可以走,小花宁死也不敢走的。”   我疑惑道:“苏庚沂有那么可怕?”   召泉惊讶道:“你不觉得他可怕?”   我仔细想了想,苏庚沂虽然整天板着一张脸,可是又温柔又细心,偶尔还讨个口头便宜,说可爱倒贴切一些,哪里可怕了?   不过府里的下人都怕他怕的要死,朝堂上的大臣对他也是毕恭毕敬,魑魅魍魉对他敬而远之,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曾感觉到彻骨的恐惧,彼时他用剑刺伤了我,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停住,可自那之后再见就越来越亲近,难道是我习惯了?   青锦也道:“是很可怕,姓苏的还警告我,若是我再把小狐狸至于危险境地,他就真的不饶我了。”说罢后怕似的打了个寒战,小花也附和:“啾!”   回府之后,我依依不舍的把小花还给召泉,各自回房歇息,青锦撒泼打滚非要跟着我,不肯回马厩,正巧苏庚沂踱步过来,轻描淡写的跟青锦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青锦“嗷”一声差点跳起来,干笑:“回来了。”随即四蹄并用,绝尘而去,下一子就没影儿了。   苏庚沂道:“饿了吧?饭已备下了,怎么才回来。”丝毫没有在意青锦回来这件事,好像青锦就是出去转了一圈,而不是他把他扔到黍麦庄和一只狰关在一起,并且饿了好几天一样。虽然那只狰那么可爱,那么毛绒绒,那么漂亮……   “怎么了?吃完回来的?”苏庚沂疑惑道:“以你的实力,就算吃完了,回来也该再吃一顿的呀……”   我怒道:“你才是饭桶呢!”   苏庚沂连忙解释:“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这个意思。”随即又补充道:“桶对你来说也太小了吧。”   个臭道士!   我亮出犬齿狠狠咬他的衣襟。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哎哟停停停,总爱咬衣服是什么毛病……”   苏庚沂嘴巴又欠又贱,简直可跟谷雨挣高下,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可怕呢?   “对了道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偷跑出去了?”   苏庚沂心疼的拎着多了两个洞的衣角,头也不抬答道:“是啊,你以为我布下的法阵那么容易被你骗过吗?”   “那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可是若不是我去找青锦……我知道了,你告诉我,我肯定不会让你把他扔到黍麦庄,你是打定主意要给他点教训。”   苏庚沂轻描淡写道:“不论是谁的主意,违抗我的命令把你置身于危险境地,我总该让他知道我不是被人任意欺瞒的傻瓜,这便是驭下之道。给他稍微吃点苦头,也好让他知道厉害,况且这次我是十二万分的手下留情,念在他是初犯,更念在他是你的坐骑。”   “怎么这样看着我?”苏庚沂问。   我认真道:“怪不得他们都怕你。”   苏庚像是深知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定位,并不问我具体是谁怕他,只道:“那你呢?你也怕我吗?”他依旧语调平淡,与平时别无二致,只是神色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   看到他紧张,我莫名有些高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苏庚沂不语。   我故意凑到他面前,郑重道:“我才不怕你呢。”   苏庚沂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爱你,无论怎样,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你更……没必要怕我,我纵使有些手段,也绝不可能用在挚爱之人身上。”   我向来不爱听肉麻的情话,可是苏庚沂这样说,心中却不由得一动。嘴上当然要装作无所谓,我笑道:“我可是堂堂青面魅狐,管你会不会对付我,我才不怕你个小道士。”   苏庚沂把我打横抱起:“真的不怕我?”   当他把我扔到床上时,我反应过来,怒道:“我还没吃晚饭呢!”   苏庚沂略微思考了下,宣布:“晚饭就吃狐狸肉吧。”    ☆、第六十八章   果不其然,第二天侯康就登门拜访了。   并且是直奔国师府内院而来,我怎么知道的?侯康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甫一进国师府,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从恭恭敬敬的“拜见礼亲王”,“亲王您不能进去那可是内院!”,到带着哭腔的“大人怪罪下来小的们担当不起啊”。吵吵闹闹一路。想不知道他大驾光临也很难。   “青青!你是不是在这里?”而且自己也大声喧哗增加存在感。“青青,我知道你恨我,不要躲着我了好吗?”   我把脑袋埋的更深做鸵鸟状,心里苦大仇深:好歹是个亲王,到臣子家里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青青,你出来,你出来亲口告诉我你还活着,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越喊越来劲了,我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算了,本该跟他见一面讲清楚的,只是事到临头,就身不由己的做了缩头乌龟,我很怕,怕真的见到了不知该说什么,怕见到了他许会看到我忍不住哭出来的丑态,怕见到了被我自己发现仍然忘不掉他的事实。   只是一味躲避了这么久,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下山这么久,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越害怕越不敢面对,害怕的事就越会在某一刻突然降临,打你个措手不及。第二件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所以我几乎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起了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视死如归的冲出了房间。   侯康没什么变化,依旧如从前般把漆黑如墨的头发整整齐齐束在冠里,眉目疏朗,只是那张英俊的脸看起来竟然有点陌生,他看到了我,激动道:“青青!你真的没事。”   我迟疑了一下,决定唤他:“礼亲王。”   侯康的脸色迅速变了,他状似无措的再次叫了我的名字:“青青……”   我心里有些乱,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余光望见他快步朝我走过来,此刻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脑中翻江倒海的挣扎,身体呆若木鸡的站立。   “礼亲王,来找内子何事啊?”   是苏庚沂!   “道士,你怎么回来了?”此刻苏庚沂正巧出现给我解了围,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他飞奔而去,脚步不由自主的轻快,也许轻快的过分了,侯康寒声道:“国师大人,此刻怎么不去上朝?”   苏庚沂一只胳膊自然而亲昵的搂住我的腰,淡笑:“礼亲王不是也告了假,来到我的府上,下官怎能不推了朝事相陪。”   “我的府上”四个字咬字异常清楚,像是在宣誓领土,不过苏庚沂作为归墟仙门的道士,一向不在乎凡间的身外之物,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本王不是来找苏大人的,而是找我的影卫黎青青。”   苏庚沂夸张的发出疑问:“哦?可内子早已离开了红莲山庄,我想,礼亲王应该很清楚吧?”   这话把侯康噎的哑口无言,既提醒了他现在是“礼亲王”而不再是红莲山庄庄主,又点出当年是他亲手把我送进太子府,终止了我影卫的生涯。   “你说谁是你的内子?”侯康怒道。   我下意识想挣脱,可苏庚沂把我搂得更紧了:“自然是黎青青。”   “苏庚沂,你!”侯康很快冷静下来:“本王可从未听说国师大人何时有了婚配。”   “我和青青早已私定终身,只是岳丈大人常年在外云游,行踪不定,故而一拖再拖。”苏庚沂饱含感情,说的绘声绘色,“青青年纪也不小了,若再拖下去,恐误了她的终身,所以我们决定下个月成亲,容后再向岳丈他老人家告罪。”   侯康和苏庚沂都看向我,我在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感觉自己像是□□裸的接受刑罚,斧钺汤镬也不过如此。苏庚沂不动声色的捏了我一把,道:“是吧,青青?”   个臭道士!   此时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或不是只能二选其一,我权衡片刻,只好干笑着咬牙切齿道:“是。”   苏庚沂满意的笑了笑,冲我埋怨道:“青青,你这女主人当的这么马虎可不行,怎能让客人站在院子里说话?”“礼亲王,请堂屋内叙话吧。”   侯康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口道:“既然是这样,本王今日就不打扰了。”   说罢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却长长舒了一口气,问苏庚沂:“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应该上朝去了吗?”   苏庚沂道:“昨天你刚刚见过谷雨,我猜想今日侯康必定会来,并且会趁着我去上朝的时候,所以早早在家里恭候。”   “这么说你根本就没走?那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害得我……总之你竟敢躲在一边偷偷看我的笑话!”   苏庚沂道:“我只是看看你的反应,当你叫他‘礼亲王’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你!”   “怎么,生气了?”   “这算什么,考验吗?”我扳过他的下巴,正视他的眼睛,道:“我黎青青已经选定了人,就不会朝三暮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番话不像个女子对情郎的誓言,更像是老爷对娇妻的承诺,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气势所摄,苏庚沂老老实实顺水推舟的扮演了一个小媳妇的角色。   比我高了一头的大男人,乖乖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却同样意外的击中了我的心里柔软的某一点,有点类似于见到小花小奶猫那一刻的感觉,又不尽相同,总之,此时此刻,我觉得苏庚沂这家伙,竟然这么可爱。   这种感觉若是被青锦或是召泉知道了,大概会以为我疯了吧。   不行我要找回理智,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了,“道士,你说我们下个月成亲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认真的吧?”   苏庚沂正色道:“说到成亲这件事,其实不是……”听他这样说,我不知是松口气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果然是这样。   苏庚沂字斟句酌的接着说道:“其实不是敷衍侯康,而是一直以来我真的有这个打算,我真的有些等不及,等不及凡间的事情了了,也等不及去找你父亲。所以,我想,下个月初五是黄道吉日,不如我们先成亲吧。”   “我是真的想娶你。”他补充道。   “我……”   “如果下个月我们没有成亲,该怎么跟侯康解释呢?”   成亲……吗?   “道士,我不知道。”我老实道。   在我们狐族,成亲是一件大事,具体的礼数我虽然不清楚,可是好聚好散的多,成亲厮守的少之又少。所以不少狐女选择到凡间和一个凡人成亲,凡人的一生那么短,厮守终身太容易。   “道士,你会死吗?”   “怎么问起这个?”苏庚沂温柔笑了,“人都会生老病死的。”   “可是你是修道之人,不是应该成仙吗?”   “哪有那么容易,若是修道就能成仙,天庭早就人满为患了。”   我有点难受:“我不要你死。”   苏庚沂把我揽入怀里:“小狐狸,你是担心,我死了,就扔下你一个人,所以不肯跟我成亲?”   我闷声道:“道士,我害怕,我很怕爱上一个人却始终得不到他。”就像从前我喜欢侯康,却得知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我害怕了。   苏庚沂摸摸的我的头,“傻瓜,你就算不成亲,也已经爱上我了。”他轻声呢喃,如同耳语:“你早就爱上我了。”   凡间的新嫁娘是不能出门的,可是我没有娘家,没有父母兄弟管着我,苏庚沂虽是凡人却不愿用凡间礼法约束我,所以直到婚礼前,我仍旧可以骑着青锦,抱着小花,满城乱逛。   苏庚沂接到一封密信,连夜把仲庚松派出京城,所以我除了青锦和小花外,只带了召泉一个拖油瓶,并且把他揣在兜里——青锦死活不肯让他骑在背上。   召泉信誓旦旦:“漂亮姐姐,就算师父不在,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此刻召泉的形象就是个会说话的灵芝,怎么看怎么不靠谱,遇到危险总不能指望向一株蘑菇寻求保护吧。   虽然很领情,可是我还是以实相告:“苏庚沂接到密信,公孙旬已经走了。”看他没反应,我解释道:“就是封长海。”如果他还在京城,苏庚沂大概也不会让我这样自在的乱跑了。   很快就到了福缘酒楼,与上次景象又有不同,这里本来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只有些流民免费看病领饭,如今熙熙攘攘如同闹事。   问诊的大夫竟有十数人之多,却不见谷雨身影。我问值守的差役:“谷雨公子在哪里?”差役态度还算不错:“谷雨公子有事不在,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看其他郎中也是一样的。”   这么巧么?   正要扫兴而归,树上跳下一个人,正是侯康的十二影卫之一,李荣。   “李大哥?”从前做影卫时,和李荣不是一班值守,时间刚好错开,所以很少见面,不算熟悉。   他见到我,略略点头,随即公事公办的吩咐道:“黎青青,庄主在等你。”    ☆、第六十九章   侯康来了?我下意识转身就走,李荣一闪身挡住我的去路,身法飞快。没办法,我苦笑:“哪还有什么庄主?红莲山庄已经不是他主事了吧?”   李荣依旧面无表情:“不错,现在红莲山庄事宜已经交由紫羽姑娘管理。”   “紫羽姐姐?”   也对,紫羽姐姐算得上红莲山庄的老人儿,也很受大家尊敬,可她完全不会武功,红莲山庄里养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侯康怎么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呢?   像是看出我的疑虑,李荣道:“紫羽姑娘颇通用人之术,如今庄里上上下下都对她唯命是从。”他提醒道:“庄……主上还在等你。”   也罢,总不能躲一辈子。   侯康在楼上,我把青锦独自留下,揣着召泉,抱着小花(小花死死的扒住我的衣服不肯留在下边),在青锦幽怨的目光中,上楼去了。   不仅侯康在,谷雨也在。   见我来了,谷雨马上叫苦:“我就走开这么一小会儿,你就来了,要不是李荣抓到你,子甫非跟我拼命不可。”   侯康站起来,眉眼依旧温柔:“青青,我很想你。”   我默默喜欢侯康这么多年,他从没把我放在心上,更何况说出“想你”这样的话,如今我不再执着,他却做出念念不忘的样子,真是讽刺。   我尽量让自己语调平静:“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猜你大约会来找谷雨,我也不知道你还能去哪些地方,所以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   谷雨插嘴:“是啊,子甫每天一下朝就直奔这里,还被皇上夸‘仁民爱物’,殊不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康道:“青青,你真的要跟苏庚沂成亲吗?”   我点头。   侯康不死心:“你是不是被他胁迫?”   我笑:“怎么可能。”   侯康道:“苏庚沂此人深不可测,你要小心他。”他顿了顿,道:“早在苗疆时,并不是我把他扔下,而是苏庚沂主动留下,你以为他为了你任由海棠婆婆的蛊毒流变四肢百骸,几乎丢了性命,所以很感动对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中毒是我亲眼所见,咱们第一次离开苗疆时,他那场大病不就是蛊的毒性蔓延所致吗?”   侯康定定看着我:“你真的相信他中了毒?”   “当然,是我帮了柳士卿的忙,海棠婆婆才肯给他解毒的。”   侯康冷笑:“又是你亲眼所见?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我急道:“难道不信目之所见,要听信片面之言吗?”出口就觉得这话说重了,我连忙道:“对不起。”   侯康摇摇头:“青青,我不怪你,苏庚沂此人,别说是你,就连我都看不透。你有没有想过,他可是归墟仙门的掌门大弟子,会连区区凡间的蛊毒都奈何不了吗?”   “那是因为……对了,海棠婆婆的本命蛊是鬼瞳沙蛛,据说是上古神兽酸与,和山蜘蛛的后代,具有神力……”   侯康打断我:“就算他真的中了毒,如果我说,他早就知道你会回苗疆接他,所以毒解了也不肯回中原呢?”   我惊愕:“怎么可能?”   侯康道:“因为在临行之前,我们就已经说好了。”   不会的,我佯装镇定的扯出笑容:“那时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他于你已经没有用了,就算把他扔在苗疆,也无所谓吧。”   “离开之前,苏庚沂告诉我,不日京城会有人力不可触及的灾异,若想平步青云,非借他的力不可。他太清楚我想要什么,算准了我会请他回来。”   他竟然厉害到能够未卜先知了吗?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有吸血的怪物,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是谁在说谎?   “青青,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冯婉琴成亲后突然对你冷淡,甚至要赶你走吗?你知道后来明明对你动了心,如此近水楼台我却迟迟没有碰你吗?你以为仅仅是因为我忘不了林若嫣吗?”   我突然很害怕他接下来要给我的答案,斥道:“不要说了!”   侯康却充耳未闻,自顾自道:“早在把你送到太子府,我就后悔了,你走了我才看清自己的感情,你根本不是林若嫣的替身,你就是你,可惜太晚了。”   这场迟到的表白,丝毫没有带给我一丝欢愉,反而每一个字都如同鬼瞳沙蛛那一条条黏腻的蛛丝一样,把我拉向恐惧的渊薮,我太怕他接下来要揭晓的答案。   “是苏庚沂。”他宣布结果似的停顿了一下,“苏庚沂要我离开你,并且要伤了你的心,令你不再想着我。条件是帮助我恢复皇子的身份,助我最终登上皇位。父皇一心求仙问道,可惜身边都是些无能的江湖术士,苏庚沂出自传说中的归墟仙门,又不费吹灰之力的平定了京城的干尸怪案,自那以后,父皇对他赏识有佳,几乎是言听计从,连朝中权臣也莫不争相巴结,此时他再次提出要求,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可是你竟然真的肯舍命救我,我后悔了,青青,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可是已经晚了,彼时三皇子失势,朝局由太子把持,我没办法从太子府明目张胆的抢人,我想不如稍安勿躁先等一等,可是这一等,却等来了你的死讯。”   “青青,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苏庚沂救了你,可是他竟然瞒的这么好,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我才知道你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才想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刚入红莲山庄你就为我挡下勃垒刀门的高手,自己负伤不得不卧床休养;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远赴刚刚才逃出生天的苗疆,执行我吩咐的命令;更在危急时刻,不顾自身安危,用身体为我挡住刀剑,险些丧命……”   我打断他:“不要说了,其实……”   侯康道:“其实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喜欢我?可是我一直利用你的喜欢,换取你的忠心而已。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傻,甘心被我利用?”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啊。   “你们相信这世间真的有山精鬼魅吗?”我问道,不知为何,并不紧张,声音平静的连我自己都惊讶。   谷雨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开口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侯康则是定定看着我等我开口,侯康一向把“子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也不知他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看我。   我道:“太子府那一次的传言是真的。玄天教的公孙旬真的抓住了一只狐妖。”我顿了顿,看向侯康:“十几年前,在吴城,你曾经从一个贩卖皮毛的猎人手里救下一只幼狐。”   侯康面露疑惑之色,他果然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没有足以化成人形的法力,被祁灵山上一群小狐狸嘲笑我是没娘养的孩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不想一下山就落到了向大户人家贩卖毛皮的猎人手里,若不是少年侯康一时的善念,我恐怕此刻已成了红莲山庄某位女眷脖子上的毛领子。   “我就是那只幼狐,如今我长大了,回来报恩,这是狐族的规矩,所以不必愧疚,你其实并不欠我什么。”   侯康仍旧愣愣的,我忍不住苦笑,一时痛快说了出来,要承担的后果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我知道侯康大约还是不相信,所以默念法决,露出了耳朵和尾巴:“怎么,怕了吗?”   侯康如梦初醒般惊道:“你,你真的是?”   其实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好,没有立即翻脸喊打喊杀,对一个不信鬼神的凡人来说,已经算平静了吧。   谷雨却淡然道:“管你是人是狐,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是什么人,都是我谷雨的好朋友。”   谷雨,你……   不错,灭杀枯靡柳骨之时,苏庚沂曾说我八字太阴,我只好顺水推舟自称命中带衰,怕他们看不起,谷雨那时就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让我感动不已,想不到事到如今他仍旧如此待我。   侯康也开口说道:“不错,无论是人和狐,你还是你。”   竟然没有把他们吓退吗?凡人的胆子原来比我想象的大的多。冲动之下,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却没有引起预想的轩然大波,我不知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   “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也请你放心,我从前说的话还是算数,只要我做得到,就永远会在暗中护你周全。”   “在暗中护我周全?”侯康道,“你还要回到苏庚沂身边吗?我刚才说的,你都不相信吗?青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为了挽回你,编了一个冗长又难以置信的故事给你听吗?”   我摇摇头,侯康虽然为了得到权力,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对我,他没必要使这样的手段,“我总该回去当面问问他。”   我转身离开,怀里的小花和口袋里的召泉异常沉默,早知道会听到这样的“过往”,我就不该把他们一起带上来。   “青青”,侯康叫住我,“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若不是因为喜欢,为什么会用身体替我挡下那一剑?”   我没有回头,生怕他看到我的表情:“你忘了,我是妖狐,凡人的剑,怎么会要了我的命呢?”    ☆、第七十章   我不敢在留在这里,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蚀钺,其实我的法力太过低微,一剑当胸穿过怎么会没事?只不过仗着蚀钺这上古的天材地宝,才侥幸化险为夷。   怎么会不是因为喜欢?侯康,从十几年前起,我就没忘记过你,什么时候起真正喜欢上你,我也说不清了,可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们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从候府仓皇离开的那一刻?从看清了林若嫣的脸的那一刻?还是从手腕上的因缘线被抹去的那一刻?   也许应该是更早,更早就该结束了。   我不说话,召泉和小花也不敢出声,青锦被我们仨的沉默逼得有点抓狂:“姓候的把你们毒哑了?真不说话?你们不说,我可说了。”   “小花你看看你,堂堂一只狰,整天变成猫崽子,往人家姑娘怀里钻,要不要脸。”   “还有大灵芝,你都几百岁了吧天天变成奶娃娃,还他奶奶的梳个冲天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蒜成了精呢,真不害臊。”   “怎么,还不理我,到你了啊,小狐狸,你知道吗?你最近越来越丑了,还真没听说过狐狸精脸上也长痘的。”   “哟”,我忍无可忍:“嫌我们太安静?召泉,小花,给他弄出点动静来!”   召泉小花应声而出,在我们仨合力把青锦揍了一顿之后,我的心情好多了,我温柔的摸摸青锦鼻青脸肿的腮帮子:“谢谢你,我现在好受一点了。”   青锦惊恐的后退的两步:“下次谢我,口头表达就行了!”我不禁莞尔。   召泉道:“谁让你嘴巴那么贱,还有小花,可以啊,看你平时胆子小,其实很厉害嘛。”   小花骄傲地:“啾~”   回了国师府,我平静的把他们仨统统打发出去,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苏庚沂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浅笑:“新娘子舍得回家了?”   过几天我就要和这个人成亲了,最近他的脸上明显少了那与生俱来的阴鸷味道,笑容也愈发温和,不光是对我,连下人们也敢偶尔与他玩笑几句。   这样一个因为快要成亲而流露出平凡幸福的男人,真如侯康所说的,处心积虑,深不可测吗?   “我今天去了福缘酒楼,见到了侯康。”   “哦?”苏庚沂脸上的笑容一寸寸退去,“你去见他了。”   “我去找谷雨,可是他在那里等我。”等等,我解释个什么劲儿,明明是来质问他才对。   “侯康告诉我你很多事情,我不知真假,所以来问一问。”为了显得轻松,我故意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说你在苗疆根本没有中毒,这一切都是做给我看的,你叫侯康疏远我,要我恨他,而且在他去国师府找我的时候,你闭门不见,他才以为我真的死了。”我语速飞快,望着他的眼睛:“他这样说你,你说好不好笑?”   苏庚沂脸上一点笑意退的干干净净,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哀伤:“你相信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要听你说。”   苏庚沂沉默了,我急道:“你快告诉我,他都是骗我的。”   “如果我说他不是骗你呢?”   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我如坠冰窟。果然如此,就算骗一骗我也好,可是他竟然这样痛快的承认了?   “你在问我之前就相信了吧。不然以你的性格只会一笑了之,不会这样郑重其事的来找我对质。”   “不错”,我承认:“有太多蛛丝马迹了。刚回苗疆时你的气色已经很好了,我问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你才表现出痛苦的样子,海棠婆婆给你解毒的时候,一定要背着我们单独进行。还有其他苗疆长老对你的态度……”   “小狐狸,我一直把你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想不到你看事这样周全。”   我摇头:“苏庚沂,不是我看不出来,只不过是不想相信,不敢往那方面想罢了。”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发现他不是真心对我,呵,越怕什么就越偏偏遇到什么。   “小狐狸……”苏庚沂道:“我只是喜欢你。”   “因为喜欢我,所以骗我吗?”   苏庚沂眸光黯淡,表情冰冷的如同雕塑,仿佛刚才那个书案前因未婚妻探望而抑制不住欢喜的温柔丈夫换了一个人,他寒声道:“黎青青,喜帖已经发出去了,也是你亲口答应要嫁给我,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让你反悔。”   我冷笑:“怎么,你要把我绑上花轿?”   苏庚沂两手捏住我的下巴托起我的脸:“绑?怎么会,你忘了,我是修仙的道士,对于妖狐,我有的是手段。”我挣扎:“你捏疼我了。”   苏庚沂却不为所动:“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再放手,我那么纵容你,看来是我做错了,你这丫头,只要放出去就给我惹祸,从今以后,我要好好的把你绑在身边,看你还能不能出去听侯康、谷雨无论是谁,说我的坏话。”   “你要把我绑在身边?用什么?绳子,还是你那破袜子一样的乾坤袋?”   “小狐狸……”   “怎么,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嫁给你?”   苏庚沂脸上狠厉之色稍退,不可置信的:“你是说? ”   “不管你从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骗我也好,瞒我也罢,你都是因为喜欢我,是不是?是因为你肯对我用心,是不是?道士,我从前是喜欢过侯康,除你之外,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喜欢侯康也是重蹈了覆辙,好像我一直以来都是在追逐别人的脚步,热脸贴着冷屁股,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害怕失去,越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去。”   “小狐狸……”   “你肯对我用心,还布了那么大的局,若是其他的姑娘,恐怕都被你吓退了,刚才竟然威胁我,逼我嫁给你,道士,你真的是不会讨女孩子开心,可是我不一样,我反而很开心。”   “小狐狸……”   “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狐狸。”苏庚沂一把抱住我,嘴里念道:“小狐狸。”一语成谶,他真的不会说话了。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我问:“道士,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呢?”   苏庚沂道:“我也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以前吧。”   我笑:“我们才认识多久?两年,还是三年?这哪里算很久很久呢?”   苏庚沂半真半假说道:“也许是前世吧,我这么喜欢你,可能已经喜欢不知多少岁月,所以从第一眼起就认出了你。”   我又开始牙酸:“道士,你能不能不说这么肉麻的话?”   苏庚沂作出委屈样子:“你问,我说,说了你又不爱听。”   “因为你说的不可信。第一次见我,明明差点杀了我。”   “对不起。”   一时口快,见他神色暗淡,我忍不住道:“我又没怪你,你是道士,我是妖狐,你见我杀人,自然出手的,该我谢谢你不杀之恩才对。”   “嗯,幸亏我没有杀了你。”   从那天之后,我真的没有再出过门,一场风波,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了。苏庚沂没有限制我,只是我自己打算像个真正的新娘子一样,全心全意的准备婚礼。   凡人的婚礼讲究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听的我头都晕了,太繁琐。   不过我人就住在国师府,老爹行踪不定见不到人影儿,婚期也已定下,至于我的生辰八字,苏庚沂比我自己都清楚,所以除了静待婚期,我最多操心的事情就是试试衣服,挑挑首饰。   苏庚沂则忙的席不暇暖,他堂堂大国师,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对他的倚仗更甚,地位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恨不得咳嗽一声就有人把太医院搬空为他熬药。自己的婚事却事必躬亲,如同一个陀螺般旋转起来不知停歇,虽然忙的焦头烂额,却乐在其中。   直到收到了仲庚松的快信,这个姓苏的大陀螺才终于停摆了一刻钟:仲庚松信中说太子正在暗地里从全国各处往茫域输送劳力服徭役。   “茫域地广人稀,虽地处边疆,可是也没有战事啊,服徭役是要干什么呢?”   苏庚沂摇头:“恐怕与玄天教有关。”   “帮玄天教建房子?这也太大张旗鼓了吧,建房子需要这么多人?对了!道士,你说他们是不是打着徭役的名头,帮玄天教招揽教徒?”   苏庚沂道:“没有那么简单,记不记得你偷偷跑出府,在茶馆里遇到的玄天教徒?”   我点头:“他们在招收教徒往茫域运,可是自己都没有去过茫域。”   “我猜想”,苏庚沂道:“招收教徒也好,去服徭役也罢,都是同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也只是猜想,还没有证据,不能确定。”   “道士,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苏庚沂笑:“我可不是卖关子,我是想提醒我的新娘子,安安心心的为婚事打扮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给为夫,夫人就请暂时不要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我听了苏庚沂的建议,安安心心的准备婚事,打算做个安分守己的新嫁娘,可惜天总是不随人愿。    ☆、第七十一章   我正在发愁戴红珊瑚手串好还是翡翠贵妃手镯更配,突然眼前蹿起一簇火苗,差点烧了我的足金耳坠子,正要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恶作剧,仔细一看,这不是我的狐火吗?   对了,是柳士卿。   从苗疆离开的时候,我曾留给柳士卿一盏灯,里边烧的是我的狐火,并且吩咐他,若他颖丝织就的衣服快用完了,就吹灭那盏灯。   想是他依着我的吩咐照办,吹灭了我的狐火,它就自己回来了。我收了狐火,开始犯愁,虽说青锦展翅而飞到苗疆用不上半日工夫,可此时婚期将近,离开京城恐怕多生事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怎么了,夫人?在发什么愁,这些首饰不合心意吗,我叫人再去做就是了。”   苏庚沂最近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上了叫我“夫人”,总觉得被他叫的老了两百岁,可是此时没工夫纠正他:“道士。”   “叫夫君。”苏庚沂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我不和他一般见识,从善如流:“夫君。”   “嗯”。苏庚沂心旷神怡的答应了一声,“什么事?”   “柳士卿的颖丝用完了,刚收到的消息。”   “哦?”苏庚沂道:“算起来这时候也该用完了。”   “道士。”   “叫夫君。”   “……夫君,你怎么这么了解颖丝?”   苏庚沂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道:“下月初五,就是咱们大婚的日子,算起来从苗疆到京城若是快的话,婚期之前赶到应该没有问题。”   “你是说?”   “给柳士卿和海棠婆婆发喜帖吧。”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好是好,可是苗疆偏远,飞鸽传书的话恐怕会误事……”   苏庚沂毫不掩饰的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你干嘛?”我不解的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颖丝用完了?”   “是我的狐火啊……”   “那你的狐火是怎么回来的?”   “柳士卿吹灭了……”   “还能回去吗?”   我想了想:“应该可以,那盏灯的灯芯是用我的尾巴毛做的。”   苏庚沂开始翻红纸,蘸金粉墨,写请帖,最近他的请帖写了不下千张,下笔如飞一挥而就,拿起刚写好的请帖,吩咐我:“把那簇狐火放出来吧。”   为了不使他继续嘲笑我,我也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的祭出狐火,苏庚沂把请帖往火里一扔:“送过去吧。”语调淡定的就像是信写好了,吩咐我把信装进信封里。   我却没有他那种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语无伦次的叫了起来:“烧起来了!烧没了!没了!”   苏庚沂开始用和智障沟通的耐心语气对我说:“烧没了,就送过去吧。”   我怀疑如果我再大惊小怪,苏庚沂说不定会立即跟我悔婚,算了,一不做二不休默念口诀把狐火送了回去,烧就烧吧,反正是他要我这么做的。   做完了这些我才问道:“道士,这样他们就能看到信了吗?”   苏庚沂点头:“当然,你爹是在三界都叫得出名号的青面魅狐,他竟然什么都没有教你吗?想不到黎璠这样溺爱孩子。”   “喂”,从刚才起就一直嘲笑我就罢了,此时我忍无可忍:“黎璠也是你叫的?”   “对对对”,苏庚沂立刻赔笑:“应该叫岳父大人。”   丙申年三月初五,宜嫁娶,宜求嗣,忌行丧,是极好的黄道吉日。   在大婚前一天,海棠婆婆和柳士卿夫妇二人险险赶到了,彼时柳士卿是躲在海棠婆婆密不透风的龙蝎群里过来的,“虫头攒动”的龙蝎听从海棠婆婆的号令,织就一件黑色的铠甲,并且一刻不停的蠕动,看的我几欲作呕。   可是没办法,他的颖丝已经用尽了,就算在龙蝎的遮蔽下,也虚弱不堪,我连忙把准备好的“棉衣”给他穿上,虽然是初春时节,可是倒春寒却也尽解粟人肤,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倒也不显得违和。   柳士卿感激的冲我一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随即吩咐道:“海棠。”   海棠婆婆从随身布袋里拿出一页残破的纸张和一片紫色的羽毛:“黎丫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恭贺你大婚之喜。”   我知道苗疆不比中原富足,可这也太敷衍了吧。可看他们真诚的样子,又不忍心嫌弃,只好干笑:“让你们破费了。”   柳士卿道:“给你们选礼物的确颇废了一番苦心,海棠懊恼时间仓促,无法准备上好蛊虫,想把珍藏多年的阴蛇尸油十二蛊送给你们,被我劝下了。”   我咽了口口水,立即向柳士卿投去感激的眼神,柳士卿不易觉察的冲我眨眨眼,继续道:“海棠还埋怨我小气,不肯把最好的东西送人。”   我忙道:“哪里哪里。”随即真心实意的补充:“这两样已经很好了!”   苏庚沂拿起那页残破的纸张,惊讶道:“难道这是?”   柳士卿点头:“不错,把这‘人部’的封四送给你们,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苏庚沂小心收起来,郑重道:“礼重了。”   柳士卿摇头道:“我是已死之人,这些于我本就是身外之物。何况柳家世代看守‘人部’卷宗,却不慎将其落入贼人手中,只把封四交还归墟仙门中人,也难赎其罪之万一。对了,还有这个。”   他拿起那片紫色羽毛,那羽毛光华内敛,且隐隐有仙气环绕,就算是天庭里凤凰的羽毛,掉落下来也不该长久的保留仙气,这羽毛倒有些意思。   “这是酸与鸟的胆羽,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仙家法器,却也有些功效,能聚魂魄不散。”   是了,海棠婆婆的本命蛊,鬼瞳沙蛛就是上古神兽酸与和山蜘蛛的后代。胆羽是鸟类受到惊吓后头顶竖起的毛,最能聚集灵气。一般的鸟类精怪都极为珍视胆羽,而神鸟酸与的胆羽比之一般的宝物想必珍贵了千倍万倍,这么说来柳氏夫妇真的是送了厚礼。   我为难道:“无功不受禄,这样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海棠婆婆当即道:“谁说你无功了?救了我柳郎,还说不是大功一件?你就是我们的恩人,恩人新婚,我们怎好小气,你且安心收着。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我忙道:“愿闻其详。”   海棠婆婆笑道:“柳郎这次颖丝用尽,真把我吓了一跳。颖丝此物,既然不能长存于人间,只好找你黎丫头要,只是苗疆路远,若不是龙蝎护体,柳郎险些魂飞魄散,这样的险我是不敢再冒了。”   海棠婆婆把胆羽塞进我手里:“黎丫头你收了我们的礼,可不能把我们拒之门外了,我和柳郎打算在中原居住,一则离你们近些,二则柳郎长久的远离故土,思乡心切,夫唱妇随,我怎能不陪他。”   柳士卿和海棠婆婆相视一笑,如同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妻,中间的三十年从来不曾分离一样。   海棠婆婆这样的烈性女子,竟然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陪爱人到中原生活。他们熬了那么久,终究是在一起了,虽然一人一鬼阴阳相隔,我却不由得羡慕,也许抛开误会冰释前嫌,多久都不怕晚吧。   我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苏庚沂也道:“既如此,我夫妻二人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海棠婆婆和柳士卿就在国师府住下了,并且受我的邀约,作为我的娘家宾客,送我出嫁。   明天就是正日子,我兴奋的睡不着觉。依着凡间的礼法,我今晚不能和苏庚沂见面,可是明天就真的和他成亲了,我忍不住想见他。   一出门就被值夜的婆婆拦住:“黎姑娘,新婚前夜去见新郎可是不吉利的呀。”   我顿住脚步,心虚的干笑:“谁说我要去见新郎了?”   婆婆道:“老身奉命伺候姑娘,万万不能出了差错,您还是不要为难老身了,大人若是怪罪下来,老奴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可是传出去新娘子新婚前夜私会新郎,这话好说不好听,老奴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庚沂竟然派了这么个厉害角色守在门口,我被训了个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回去。   可是除了兴奋的睡不着,心里总是不安,越是守着门,我反而越想与苏庚沂见上一面,管他什么礼法人言,我把窗户纸捅出一个洞,对着婆婆和众丫鬟的方向轻轻一吹,过了片刻,她们就全部沉沉睡去了。   我大大方方的打开门,弦月皎皎,夜色朦朦,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脚步轻快的往苏庚沂的卧房走去。   他的房门洞开,室内灯火如豆。   我蹦蹦跳跳的蹿进去,随手带上门,“道士,你不冷吗?”   苏庚沂道:“冷也没办法,我听到东厢房的动静,知道我的新娘子坐不住了,只好开着门等她。”   我忍不住笑了:“你的耳朵比我还灵,也不知道咱俩谁是狐狸精。”   苏庚沂道:“自然是你,半夜三更,跑到男子卧房来,难道不是要勾引我,采补我的阳气?”   我抱住他:“正是。”    ☆、七十二章   苏庚沂回抱住我,手脚开始不老实:“娘子,你这样心急,等不到洞房花烛夜了吗?”   我默念法决,几小撮狐火霎时间争相跳动烧退了他的安禄山之爪。苏庚沂道法深不可测,不知有多少种法子击退我的小小把戏,却任由我把他的衣服烧出洞来,才义愤填膺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我按下他作势要反击的手,轻声道:“道士,我有点害怕。”   苏庚沂也收了玩闹态度:“怎么了,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心里很荒,可能是明天要见大场面,我紧张吧。”   苏庚沂笑:“凡间的繁文缛节,也能入了狐仙大人的眼,称作大场面?”   “你觉得成亲是繁文缛节?”我反问。   “的确是,可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就算是繁文缛节也心甘情愿。凡人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方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该有个仪式要我们彼此记住,从今以后不再是两个形单影只的人。”   “小狐狸,你不要担心,只管披着盖头,等着为夫来娶你便是。”   跟苏庚沂在一起就觉得很有安全感,心慌意乱的感觉平复了不少,可是又担心起来:“道士,孙婆婆说新娘子在大婚之前是不能见新郎的,会不吉利,怎么办啊?”   “那你为什么还跑过来?”   我闷声道:“我想见你嘛。”   苏庚沂听闻,笑的很满足,轻声安慰我:“你本来就是至阴之体,我也是满身煞气,从来就和‘吉利’犯冲,在乎这些干什么?只不过,有一点不妥。”   我紧张道:“哪里不妥?”   苏庚沂叹口气:“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躺在我怀里,却要求我坐怀不乱,实在不妥。”   我露出犬齿,直接撕咬他的衣襟。   苏庚沂连忙讨饶,末了哀叹:“幸亏没有穿着喜服,不然明天可要出丑了。”   又对我说道:“我的狐仙娘子,夜深了,既然不肯临幸小生,就请回吧。”   油嘴滑舌!未等我说话,苏庚沂正色温言道:“明天接亲的轿子从国师府出发已经违了凡间礼法,若是把新娘子从我的卧房接走,那为夫可真的不好解释了。”   “那好吧。”我答应道,转身磨磨蹭蹭离开。   “小狐狸,”苏庚沂叫住我,露齿而笑:“乖乖等我明早去迎娶你。”   这个人,就要成为我的夫君了。   回房不过浅眠片刻,天还未亮,就起床梳妆。昨晚被我迷晕的孙婆婆为我梳头,边梳边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齐眉。   白发齐眉吗?这样的吉祥话,于我却不太受用。苏庚沂白发齐眉的时候,我大概还是这般模样吧。   “新夫人真是漂亮,□□怎么说来着,闭月羞花!”   我也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粉面桃腮,红唇一点,眸子又大又圆像是稚气未脱,眼角却微微上挑似妩媚而含情,大红喜服衬得肌肤似雪,显出别样的鲜嫩模样。这样一打扮,的确与平时感觉大不相同。   我含笑赏了她一小把金瓜子,孙婆婆千恩万谢,嘴里吉祥话不停,与昨晚那个严厉的老婆婆判若两人:“不是我恭维夫人,送了这么多新嫁娘,像您这样适合穿红色喜服的,当属独一份,把满京城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这话听在耳朵里,却让我想起一桩旧事。第一次穿这样的大红长裙,是国师府落成,群臣来贺乔迁之喜,那一夜苏庚沂故意把满满一盏桂花酿泼了我一身,不得不在国师府换衣服。   那是一身大红抹胸曳地长裙,外罩同色纱衣,暗金线织就的大朵牡丹,苏庚沂说是随意取了一件衣服,却剪裁得分毫不差,穿上身突显出纤腰款款盈盈一握,身段窈窕修长。   现在想来,怎么会不是为我特意准备的?我想苏庚沂也是喜欢我穿红衣的吧。   也是那一夜,回到侯府,侯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免不了女为悦己者容的俗套,从那以后,我常穿红裙,为了侯康能多看一眼。可是直到见到林若嫣,我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东施效颦。从此再也没碰过红色。   想起来也真是可笑,我明明这样适合红色,却为了一个男人,连穿衣都委屈了自己。   喜乐响起,接亲的队伍已经侯在门口了。海棠婆婆作为娘家人,为我盖上盖头,丫鬟扶我上花轿,按着定好的路线,花轿在内城绕一圈,然后抬回国师府。   我偷偷掀起轿帘,看见苏庚沂就在前方,他一身大红喜服,高大威武,从背面也能望到他紧实的轮廓。坐骑也是高头大马,那是一匹少见的“乌云盖雪”,气宇轩昂不可一世,是青锦。我不由得笑了,那家伙平时宁死不肯让苏庚沂骑的,是少数几个面对苏庚沂还能坚守“傲骨”的硬骨头,却不肯错过我的婚礼。   车马队浩浩荡荡,除了新娘子的花轿,后边还有一顶小轿,里边坐着召泉。他能有这样的待遇,是因为京城习俗,需要一个押轿童子。   召泉本来对于我要成亲这件事,并不开心,长吁短叹俨然要变成一个男版的迷你林黛玉。可听说押轿童子有赏钱之后态度大变,跳着高报名,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瓷娃娃的确是不二人选,但这家伙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他可是株灵芝,年纪说不定比我还大。   礼堂布置妥当,我蒙着盖头,只能从边界用余光瞄见入眼皆是喜庆应景的正红色,入耳是嘈杂热闹的贺喜声。孙婆婆牵着我的手往礼堂正中带,海棠婆婆则跟在我身边轻轻扶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我踩到裙裾把自己绊倒。   傧相的声音响起:“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进香!”   孙婆婆把我的手交出去,随后苏庚沂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我的。   傧相又道:“跪,进香!”   我们两人分别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三炷香,对天跪拜,插入准备好的紫金香炉。   傧相道:“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进香完毕,傧相又道:“一拜天地。”   我们再次跪下向前方叩拜。   “二拜高堂。”   因为老爹不在,而苏庚沂的师尊信阳子不巧正在闭关。据说老皇帝听说大国师大婚,高堂位置空缺,曾主动提议要来补缺,被苏庚沂婉言谢绝了。所以今天老皇帝只是坐在单独安排的上座,高堂的位置空了出来,我们只是依样再拜了一次。   一般的臣子若能得到这样的殊荣,谢恩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不过苏庚沂怎么会容忍一介凡人来代替师尊的位置呢。   “夫妻对拜。”   又要跪,怪不得苏庚沂说凡人成亲是繁文缛节,一跪一起,不知往复了多少次,直跪得我膝盖发麻。   “慢着!”   这声音?是冯婉琴?   苏庚沂按下我应声抬起的头,小声道:“别理她。”于是我被苏庚沂操控着完成了最后一拜。   “国师大人,本王妃有话要说!”   是了,侯康封了礼亲王,冯婉琴也水涨船高,成了王妃娘娘。苏庚沂却不买她的账,对傧相喝道:“你是想叫我们两个一直跪在这里?”   方才有人打扰,傧相大概从没见过这种事情,一时不知所措,此时得了苏庚沂吩咐,才如梦初醒一般,唱礼道:“礼毕!新郎新娘入洞房!”   苏庚沂伸手把我扶起来,道:“礼已毕,如今你是我的娘子了。”   冯婉琴没想到苏庚沂竟然完全不接她的茬儿,声音带了几分急躁的怒气,重复了一遍:“国师大人,本王妃有话要说!大人为何置若罔闻,也太无礼了!”   苏庚沂牵着我的手,寒声道:“这是我大婚的典礼,王妃娘娘打断在先,究竟是谁无礼?若不是看在礼亲王的面子上,在下早已将你赶出门去,还请娘娘自重。”   话不多,却掷地有声,冯婉琴张口结舌半天方才怒气冲冲的继续道:“国师大人若是刚愎自用,苦果还在后头呢!”   再次喝止的却不是苏庚沂。侯康道:“妇道人家,休要胡言乱语,苏大人,贱内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我从盖头下面偷眼见到苏庚沂只是微微颔首,却并未答话,显然是在等侯康夫妇的下文。   “我没有胡言乱语,黎青青她是妖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肃静!”站立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尖着嗓子大声道。   礼堂内安静下来,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像是一口气始终没有喘匀:“康儿,叫王妃把话说完。”   “回父皇的话,臣妾没有胡说,黎青青从前是我王府的影卫,在王府时候,臣妾就觉得她形迹可疑,像是会妖术!”   老皇帝又大喘了口气,身体与上一次我作为舞姬给他贺寿献舞时,又差了不少,几乎有了些油尽灯枯的预兆,却偏偏仍然爱凑热闹,来参加臣子的婚礼,老皇帝道:“你说国师夫人是妖怪,有何证据?”    ☆、第七十三章   “臣妾的丫鬟曾经亲眼看到她半夜里施展妖术,操纵鸣虫爬蚁想要加害臣妾。”   “可有证人?”   “臣妾的丫鬟就在门外等候听宣。”   简直是胡说八道,她说的丫鬟就是芸香了,那蹄子早就看我不顺眼,一定会添油加醋的栽赃陷害。   “你的丫鬟?”苏庚沂冷冷道,“让你的丫鬟来证明你说的话,真打的好算盘!”   “你!你是说本王妃会和下人串供?哼,真是不识好人心。”   苏庚沂道:“王妃若是为苏某好,为何不在大婚之前私下提醒,非要等到苏某的正日子,在这么多文武百官面前!”   冯婉琴词穷,结结巴巴道:“你道法精深,谁知道你是不是……”   “住口!”侯康喝道,“大国师也是你可以污蔑的?”   这次就不是表演,而是真的不让冯婉琴继续说下去,她刚才的话头,分明是要暗指苏庚沂早就知道我是妖狐。   侯康阻止她不要拖苏庚沂下水,却默许她说出我是妖狐,这是什么用意?这个人明明一个月之前还对我深情款款的表明心意,并且不惜诉说苏庚沂曾经骗过我的往事。   “臣妾还有证据!”   老皇帝给李公公递了个眼色,李公公道:“讲!”   “这个黎青青是我王府的影卫不假,可是因为行为鬼祟,被我赶出府去,不想这贱婢自甘堕落,去做了舞姬,恰逢太子府广招伶人舞女,为父皇您祝寿,黎青青因为颇通舞技,所以被招了过去,因此她是妖怪的事情,太子妃也能作证。”   一番话把礼亲王府摘的干干净净,分明是你们把我派去太子府的。可是太子妃会为他们作证吗?太子府和礼亲王府可是势不两立。   我瞥见谷雨似乎要出来争辩,却被侯康拽住。   “哦?”老皇帝好像来了兴趣,“黎青青……我想起来了,是和若嫣长的有几分相似的丫头吧?”   我上前一步,不能任由他们给我泼脏水,反正已经礼毕,顾不得新娘子的骄矜,我掀了盖头,盈盈拜倒:“正是妾身,当年承蒙皇上谬赞,妾身还得了嘉奖。”   许是没见过我这样大胆的新娘,周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李公公道:“抬起头来。”   皇帝虚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不错,是黎丫头,多日不见,出落的愈□□亮了。”   我对皇帝露齿一笑,这老皇帝虽然年老昏惫,可是心地不坏,若不是迷信丹药妄图长生不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是个十足的和蔼长者。   “父皇。”林若嫣见我们这一君一臣一老一小一番对答颇为融洽,显然坐不住了。“黎青青的确是一只妖狐,在太子府,曾经化出了原形。”   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激起了千层浪,除了苏庚沂和海棠婆婆,柳士卿,召泉等人,都统统退后了几步远,仿佛怕我突然发狂出去咬人一样,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我孤孤单单站在中央,心里有些难受,怪不得下山之前老爹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在凡人面前露出马脚,原来一旦被认作是异类,被孤立厌恶的感觉这样不好。   “娘子”,苏庚沂上前握住了我的手,对我温柔一笑,对众人道:“说我苏庚沂的妻子是妖怪,笑话!”   此时谷雨甩开侯康的桎梏,上前道:“在下礼亲王府门口谷雨,却从未听说过黎姑娘是妖怪。”冯婉琴抢道:“谷雨公子常常外出寻药,府内事无巨细不知道的也是有的。”   “漂亮姐姐才不是妖怪!你们这些无知的凡人!”召泉也凑过来助威。   他一个小娃娃的话,自然没人当真,不过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苏庚沂的手段他们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妖精在修仙之人身边全须全尾的活了这么长时间,又被娶进家门,本来就匪夷所思,是有人信口开河居心叵测也未可知。   “我敢当着父皇和文武群臣的面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父皇,玄天教的两位堂主正在门外听宣。”   老皇帝脸色沉了下来,似乎认定了我不会是妖精,反而觉得太子妃多事,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顺水推舟叫他们进来辨认一番,他冲李公公点点头,李公公会意,尖着嗓子喊道:“传玄天教堂主!”   不过片刻,玄天教两位堂主就进了礼堂,其中一个带着玄色面具,穿着黑袍子,是我的旧相识:封长海,他现在化名公孙旬,是玄天教玄剑部的堂主。   另外一个一身飘逸儒衫,身形颀长挺拔,戴金色面具,脸遮盖的很严实,只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让人见而忘俗,情不自禁想象那面具之后是怎样一张英俊的脸孔,只可惜声音太过沙哑,与这样美好的身形南辕北辙,实在不匹配。   “玄天教玄剑部堂主公孙旬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金面具也道:“玄天教玄月部堂主胡莱参见吾皇万岁。”这声音像是经年日久黄沙侵袭的干涸河道,又像是锈腐风蚀弃之不顾的废旧破锣,总之难听至极。   相比之下,老皇帝同样沙哑的声音,就显得悦耳多了,“两位堂主免礼,听林丫头说,你们能证明黎丫头是妖怪?”说罢似乎自觉荒唐,笑了两声。   封长海却道:“不错,本座曾亲眼见到此妖孽现形。”   “哦?是怎样现的形呢?”苏庚沂问道。   封长海看向苏庚沂,道:“凭本座一张符咒。”   “既然如此,何不再用一张符咒,若是真的,也让苏某开开眼界,若是误会,也好还我家娘子一个清白。”   封长海沉声道:“这原本不难,只是苏大人在场,若是大人存心护短,本座怎敢班门弄斧?”   苏庚沂道:“这好办,苏某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请公孙堂主放心施展手段。”   封长海道:“好,那请黎姑娘进前一步。”   我自从吃过封长海的亏,一直心有余悸,哪里敢近前一步,急忙回头向苏庚沂使眼色,苏庚沂却轻轻摇了摇了头,示意我照办。   难道他有别的打算?也罢,管不了那么多,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若走过去,显得坦荡,若是不去,反而让人心生怀疑,可问题是,我并不坦荡,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狐狸精。   拖着沉重的脚步,尽量自然的走到封长海面前,只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黄色符咒,上面用朱砂写满了符文,这臭道士知道化妖散对我不起作用,改用了厉害的符咒,看起来正是在太子府令我化出原形的那一种。   我心惊胆战的站在原地,虽然身形未动,可是已经怕得手心出汗,脚掌头顶发麻,若不是胭脂的遮盖,一定能看出我的脸色已经发白。   封长海出手快如闪电,转眼间一张黄符已经贴在我的额头,我紧紧闭上眼睛,等待那黄符像从前一样化入身体。   绝望和等待让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仿佛过了一甲子,又好像只有一瞬间,我睁大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是穿着大红喜服妆容精致的新娘子,不由得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封长海喃喃自语,不可置信的看看我,又看看苏庚沂:“你,你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了吗?不,这不可能……”   苏庚沂道:“公孙堂主,当今圣上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看着呢,苏某可是按照约定一动没动,堂主方才夸下海口,可是如今……内子是不是妖怪,想必皇上已有圣裁。”   老皇帝道:“不错,你们还有何话说?在苏国师大婚之时弄出这样一出闹剧,实在不该,林丫头,礼亲王妃,你们还不给黎丫头陪个不是?”   老皇帝拖着虚弱的身体,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无非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苏庚沂虽然是他倚重的权臣,可是今天来挑事儿砸场子的可是自己的两个儿媳,太子和侯康一个装聋作哑,一个配合着唱双簧,老皇帝虽然身体孱弱不堪,可是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在给两个儿子圆话。   可惜两个儿子并不领情,太子本来一言不发,此时看玄天教占了下风,不由得站出来道:“启禀父皇,公孙先生虽然身怀绝技,可是一时失手也是有的,胡堂主也是个中高手,何不让他也试上一试?”   见太子这样不识时务,老皇帝气的直咳嗽,半晌才喘匀了气:“胡闹!这是大国师大婚的日子,妇道人家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跟着掺和什么!”   侯康上前道:“父皇息怒,说到底是儿臣管教不严,让黎姑娘在大婚典礼上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冯婉琴听了这话,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嘴巴微张,似要接话,被侯康一眼瞪了回去。   这女人除了会使点小心思,其实挺蠢的。   果然,侯康接着道:“不如让胡堂主再试一次,彻底还黎姑娘一个清白。”   苏庚沂道:“她不是什么黎姑娘,是苏夫人。”   “你!”   苏庚沂搂着我的腰肢,挑衅道:“有何疑问吗。”   侯康大声道:“所谓‘灯下黑’,本王只怕苏大人关心则乱,那就请苏大人准许,还尊夫人一个清白吧。”   “哼,也好。”   坏了,苏庚沂这样淡定的人,竟然跟侯康斗起气来。    ☆、第七十四章   皇帝叹口气:“既这样,就让胡堂主试试吧。”   “草民遵旨。”胡堂主操着破锣嗓子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   “请这位小姑娘借一步说话。”有了刚才的成功,我放心不少,握了握苏庚沂的手,向前走了一步,苏庚沂也规规矩矩一如刚刚,站在不远处。   不知这位胡堂主要使什么手段,封长海几步走过来对胡堂主小声说道:“胡老弟小心,苏庚沂定是施了什么邪术,他刚刚使的……不是归墟仙门的招法。”   “哦?公孙堂主的忠告,我是必定要听的。”胡堂主道。   那胡堂主并不急着施展法术,而是慢慢的围着我踱步。当他转到第五圈的时候,我忍不住道:“胡堂主,你要是没什么办法,就算了吧,我快被你转吐了。”   胡堂主冷哼一声,哑着嗓子道:“看你妖气稀薄,妖力不稳,阴气倒是愈发重了,定是不好好练功,净走些歪门邪道,弄得妖不妖鬼不鬼,怪不得镇妖符收不了你。”   他这是在……教训我?   不好好修炼是真的,不过并不怪我,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怎么用功总是没有进益,并且一修炼必定蚀钺入梦,叫我怎么安心修炼。   不过这位胡堂主显然比封长海要高明,一眼就看出我没有好好练功,可他这语气不免让人生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把嗓音压 得更低,甚至有点模糊不清:“你这丫头,婚姻大事竟然不告知父母,是为不孝,跟个不知底细的毛头小子纠缠不清,是为不智,你这样不孝不智的傻丫头,理应受点教训。”   说罢,一只手掌抵住我的额头,大喝一声:“蜕!”   “不好!”苏庚沂奔向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羊皮筏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金钗玉环散落一地,大红喜服没了主人的支撑变成一片破布孤单单铺在地上。   我从红布里钻出个脑袋,惊恐的看到四周乱成一片,老皇帝则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李公公尖着嗓子叫太医,太监们乱成一团,宾客们喊护驾的,喊救命的,不一而足,动作却是统一的四处逃窜,挤破了我和苏庚沂精心布置的攒花迎宾门。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各位稍安勿躁。”   此时我已经被胡堂主抱在怀里,苏庚沂则亦步亦趋跟着,不肯离开半步。   “妖狐已被拿下,请各位稍安勿躁!”   见我的的确确就在胡堂主手中,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此时老皇帝已经被抬走,送回宫中。我听到侯康的声音:“苏大人,本王说的没错吧,你的确被这妖狐蒙蔽了,不如把这妖狐交给我处置。”   苏庚沂寒声道:“若是我不肯呢?”   侯康朗声道:“各位大人今日受惊了,暂且先回府安歇,后面的事就由本王料理。”   哪里还用侯康吩咐,他话音刚落就响起一片告辞声,众位大人士绅忙不迭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宾客里只余下太子、太子妃,侯康、冯婉琴、谷雨以及玄天教一行人。太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我的狐身,仍旧怕的要死,拽着太子妃离开,太子妃深深看了一眼侯康,方才意味深长的走了。   侯康对冯婉琴道:“王妃也先行回府吧。”   冯婉琴道:“夫君,你不回去吗?”   侯康冷淡道:“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冯婉琴没有再多说什么,黯然道:“既这样,王爷切莫过分操劳,妾身先回府了。”   侯康点点头,不再理会她。   此时热闹喜庆的礼堂里,只留下被惊慌的宾客撕烂的大红绸花和满地破碎支离的红毯,和一群居心叵测的人,满目的红色,像极了我从最快乐的时刻,由高处摔落时留下的血泪。   我黯然窝在胡堂主的两只手掌之中,放弃了挣扎。   此时海棠婆婆和召泉也走了过来,紧张的把我围住,生怕胡堂主做出什么斩妖除魔的义举。召泉早就知道我是妖狐,海棠婆婆却是不知道的,她能这样护着我,我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感激。   “礼亲王,此番是何用意?”苏庚沂越过胡莱和封长海,直接质问侯康。   侯康道:“内子和太子妃发现了异样,就擅自请了玄天教的两位堂主过来,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苏庚沂不置可否,冷哼一声道:“你凭什么认为,这样得罪了苏某,我还会助你夺嫡?”他就这样当着玄天教人的面,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侯康却不以为意:“本王自然有本王的把握,你苏大国师,出自高高在上的归墟仙门,却肯屈尊降贵,到这红尘中最腌臜不过的皇室搅乱一池春水,必定有你的道理,从前我处处小心的讨好你,甚至不惜把青青让给你,如今我知道了其中一点关窍,料定你苏大国师必会顺应天意,以天下百姓为重,我就大可不必畏首畏尾了。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苏庚沂冷冷道:“无耻!”   侯康哈哈大笑起来:“论无耻,本王不及大国师万一,甘拜下风。我们说正事,如今青青在我手里,不如就交还给我,你还当你的大国师,父皇和文武百官那里,自有我来说清楚。”   跟在侯康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谷雨道:“子甫,你怎样对苏庚沂我不管,可是青青,你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对她?”   我淡淡道:“侯康,你把我当成什么,还给你?原来我是你府里的一个物件吗?”   侯康忙道:“青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从前是我做错了太多事情,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让我亡羊补牢,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黯然摇摇头:“重新开始?用这种方式吗?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妖狐,看到我的真身,让我被此间尘世所不容。”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侯康,你总是这么自私,你爱的从来不是我,一开始你爱的是林若嫣的影子,后来你爱的是我对你豁出性命的忠心不二,如今你的爱却要一厢情愿的破坏我的所有,扰乱我的婚礼,抹杀我的身份……”   “青青,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把我带回你身边?现在我是妖狐,必定不能再在世人面前现身,可你是皇子,你是打算和我双双隐居深山,不再过问红尘,还是打算金屋藏娇,让我看你和冯婉琴恩爱?”   侯康语塞,艰难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你暂且忍耐,他日我荣登大宝,后宫佳丽三千,怎会没有你一席之地呢?”   我疲倦的闭上嘴巴,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交谈。   侯康解释道:“青青,你不要怪我不能给你一对一的感情,既然我志在高处,就不得不在后宫放置不同的女人,以平衡朝局,可我对你是真的……”   我打断他:“侯康,你错了,我只是想你放我走。”   “青青”,侯康道:“我不信为了我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的你,就真的一夕之间喜欢上别人,青青,别跟我闹别扭了,好吗。”   苏庚沂听不下去了:“住口!”   “谁跟你闹别扭了!”开口的却是海棠婆婆,她指着侯康:“你这小子,是瞎了吗?我老婆子可不管你们中原那一套,什么皇子,什么三宫六院,你想得到美!黎丫头根本不想理你,从刚才你们捣乱开始,她何曾正眼看过你一眼?”   海棠婆婆在骂侯康这件事上拔得了头筹,苏庚沂丝毫不见怪,渐渐收了刚才的气势,甚至脸上挂起了心旷神怡且疑似微笑的表情,安静聆听:“当年你到苗疆找我求蛊的时候,就仗着这丫头能帮我的忙,才对人家好,你当我老婆子看不出来?当时那丫头可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听了这么多,我也听懂了,是你负了人家在先,你成亲了,却还不放手,指望着黎丫头给你做小,真不要脸,这是人家大婚的日子,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还皇子呢,我看都是胡扯,呸!”   “你!你这老太婆!”   “怎么,”海棠婆婆道,“苏庚沂有苦衷,我老婆子可没有,你敢对我动手,我的鬼瞳沙蛛可不是吃素的。”说罢威胁的看了胡莱一眼。   胡堂主静静的听着海棠婆婆骂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甚至期间还心有戚戚焉的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此时才道:“在下也是受人所托,不会与婆婆为难。”   苏庚沂道:“你堂堂玄天教堂主,会听礼亲王府的命令?”   胡莱嘶哑着嗓子笑道:“在下应的是太子妃的请求,看来这丫头树敌不少呢。”   苏庚沂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胡莱道:“这丫头已经被看出妖狐的身份,人世间暂时是混不下去了,你要怎样留她在身边呢?”   “不错”,封长海道:“不如把这妖狐送给我,由我亲自□□。”   “封老兄,可别忘了,你的镇妖符对她毫无作用。”   “那是因为……”   “够了,这个不消你们外人费心,我娘子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住在我的府邸。既然青青在你手里,还请胡前辈赐教。”   “哼”,胡莱哼笑一声:“既如此,放马过来吧。”    ☆、第七十五章   苏庚沂仍旧穿着大红喜服,伸手掏出一个与衣服特别不相配的破布袜子,是乾坤袋!只见苏庚沂在袋口处轻轻一捏,白光一闪,掏出一把寒光粼粼的长剑,此剑与封长海的千妖剑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杀气腾腾,却不尽相同,此剑戾气有过之,血腥气却不足。   不像是用上千只妖的性命练就,倒多了些鬼气。   胡莱只是躲闪,却没有放开我,两人过了十几招,我只看见剑光凛凛,煞气腾腾,不由得心惊胆战,深知若是稍微沾了一点边,就会妖丹碎裂,甚至魂飞魄散,这样凌厉的力道,与第一次刺杀徐子川时,被苏庚沂刺的那一剑有了天壤之别。   短短一两年光景,他竟然进步如此神速。   可那剑招虽然凌厉,却示威的成分更多,招招煞气腾腾鬼气森森,却招招偏离要害寸许,密密麻麻的剑网把胡莱包裹,却始终没有伤他一分,自然也完美的避过了我。   他是在试探胡莱的底细?   可直至如今,胡莱仍旧应对自如,甚至没有出招,只一味地躲闪。我默默叫苦:完蛋,道士不是这公鸭嗓子的对手。   片刻间已经五十招开外,我们也从礼堂打到了户外,这是国师府后院的竹林,礼堂内的人没有追过来,原本的下人们也四散奔逃,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我一狐。   胡莱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脸不红气不喘,身姿挺拔颀长,芝兰玉树般临风而立,扯着公鸭嗓子道:“苏大人未免太看不起在下。”   苏庚沂也停下道:“此话怎讲?”   胡莱道:“苏大人没有拿出真本事,当在下看不出来?净是些骗小孩子的花架子,那把万鬼斩,骗骗公孙旬和那几个无知的凡人还凑合。”胡莱哼笑一声:“苏大人的本事可不是倚靠一把破剑的。”   一,把,破,剑??   我说怎么那剑煞气如此之重,如果封长海的千妖剑是虐杀千只妖炼出来的,那么万鬼斩是不是击碎了上万只鬼的魂魄?这叫一把破剑?   而且苏庚沂招式如此凌厉,威力巨大,还说是没有拿出真本事?是苏庚沂在藏拙,还是胡莱胡说八道?   “前辈谬赞了,既然如此,苏某只好全力应战。”   听到苏庚沂的答复,我一时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自己身在敌人手中,有些期待起接下来的战局。   胡莱冷冷道:“谁是你前辈!看招!”   话音刚落,一条红色气流激射而出,四周空气因此变形,惹得若干翠竹齐腰而断,苏庚沂反应极快,闪身躲过气流,可因此变形的空气却躲无可躲,苏庚沂收了万鬼斩,不知念了什么法决,周遭阴气大盛。   似乎有无数人影在眼前穿过,生生替苏庚沂抵挡了伤害。   “借阴兵?好小子!”胡莱似乎来了兴致,同时激射出两道血红色气流,两道气流叠加起来,空间立时扭曲,他的招式我闻所未闻,却似曾相识,像是刻意隐瞒气息,把自身手段转换成眼前这般。   可即使如此,仍旧威力无穷,若不是我在狐莱怀里,有他的身体抵挡,此刻早已化作齑粉。   我用爪子死死扒住他的衣袖,此刻别说是逃,谁让我走我跟谁急!   苏庚沂却依旧从容,刚刚那些鬼影再次清晰起来,数量多了一倍不止,且被扭曲的空气撕扯开之后,竟然能够立即复原!   我看得瞠目结舌,此时此刻反倒不太在意谁输谁赢,令我在意的是,苏庚沂什么时候变成这般鬼气森森?   他使的招式也罢,此时的气息也罢,虽然比之刚才用万鬼斩之时,不知威力大了多少倍,可是他……与归墟仙门的正牌法术差之千里,甚至可以说……不像个活人。   两方战局愈酣,整片竹林被打得生机消失殆尽,歪歪扭扭断成两截的,连根拔起的,侥幸依旧直立的,都失了绿色,乌漆漆如同墨染,若不是还有我们三个喘气的在这竹林之中活动,这里几乎成了一片黑白的水墨画中景。   反倒是胡莱渐渐应接不暇,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招,似是江郎才尽,可我总觉得胡莱在刻意隐藏些什么,虽然气势如虹,实则束手束脚,不肯使出十成的本领。   而苏庚沂看似全力接招,却不肯主动进攻,渐渐地,两人一攻一守,谁都不肯多迈出一步,各怀心思,一时打斗陷入胶着状态。   此时胡莱忽然长啸一声,一连使出十二道血红色气流,九道直奔苏庚沂面门,其余三道却是冲我而来。   他是疯了吗?我可是在他怀里啊!虽然占不了上风,却也用不着抱着我玉石俱焚啊。   我要跑已是来不及,何况哪里跑得掉!   苏庚沂也愣住了,现出惊愕神色,这是今天发生变故以来他脸上第一次显出慌乱,不过只有片刻,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再调动第二批阴兵,只听苏庚沂大喝一声,阴兵尽数消失,同时在我周围闪现,黑压压鬼头攒动,如乌云压城,尽数抵挡了所有攻势。   “哈哈”胡莱哑着嗓子发出桀桀怪笑:“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护住这丫头哪里需要所有的阴兵,这是关心则乱,不过你周身没有了屏护,可抵挡得住我整整九条弦气箭?”   四周阴兵渐渐退散,狂风也止住了,万籁俱静。   我急得眼泪直流,大声吼道:“道士!苏庚沂!你回答我!”声音都变了调,他若是因我而死,就是拼了命我也要把姓胡的碎尸万段,替他报仇雪恨!   我声音哽咽沙哑,乍听之下倒有点像胡莱:“苏庚沂,你别死,我们才刚成亲,我们不是说好要白头偕老吗?你自己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是要抵赖吗!”   边吼边奋力撕咬胡莱的衣襟,虽然螳臂当车,可仍旧不肯停下来。平时我若撕咬苏庚沂的衣襟,他必定讨饶,顶多占点嘴上便宜,想到这里,我更是悲从中来,恨自己为什么法力低微,毫无用处。   正在这时,苏庚沂缓缓站了起来,轻哼了一声,便中气十足道:“为夫怎么舍得让你守寡?”   “道士!”我顾不得撕咬敌人,喜道。   “你竟然……”胡莱喃喃道。   “小小把戏,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看招!”苏庚沂大喝一声,万鬼斩疾风劲雨般斜劈了过来,紫金光华流转,又带着鬼气森森,不知是用的归墟仙门的正派法门还是魑魅魍魉的剑走偏锋。   可以肯定的是气势如虹,剑锋咄咄,直奔胡莱面门而去,他想不到苏庚沂吃了大亏竟然没事人一样,使出了这样的大招,一时反应不及,苏庚沂趁虚而入一举把我夺走。   胡莱捂住左肩,金色面具有一道浅浅裂痕,看来是受了伤,不过伤的不重,那剑锋虽然凌厉,却没有伤到要害。   “好厉害,苏大人,领教了。”   苏庚沂道:“前辈承让,今日事多,苏某不再多留贵客,请。”   胡莱自知彻底落了下风,不再缠斗,道了一声:“来日方长”,抽身便走。   直到胡莱的身影彻底消失,我才长出一口气:“道士,刚才吓死我了。”苏庚沂却应声而倒。   我急得拍他的脸:“道士,道士!”   苏庚沂哪里还有刚刚的中气十足,声如蚊呐:“小狐狸,别声张。”我立即闭嘴,原来刚刚他强自镇定,都是强提最后一口气,勉强做出的样子,此时真气耗尽,又强行出招牵动伤处,所以再也撑不住。礼堂的人或许还没走,别人倒不妨事,封长海若是知道了,苏庚沂就真的是凶多吉少。   我忍着泪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调动妖丹,向苏庚沂体内输送妖力,助他恢复,可我那点妖力到了他的体内如泥牛入海,根本起不到作用。   “别白费力气了”苏庚沂艰难的冲我露出一个笑容:“去找召泉。”   是了,召泉是灵芝,他本身就是疗伤圣药,一定有办法,我着了胡莱的道,一时无法变回人形,更是不敢声张,一路贴着墙根,沿着屋脊,尽量从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奔回去。   到了却发现这里人去屋空,封长海和侯康已经不见踪影,海棠婆婆、柳士卿和召泉见到我,忙道:“你放心,他们接到消息,说是皇帝病危,已经进宫侍疾,胡莱说自己不是苏庚沂的对手,把公孙旬也拖走了,对了,苏庚沂人呢?”   “苏庚沂他,他受了重伤,召泉,你快同我去看看!”   回到竹林,只见苏庚沂躺在地上,周围密密麻麻都是鬼影!难道这个时候他还有力气召唤阴兵?   “不好!”柳士卿喊道,“阴兵反噬!”   阴兵反噬?这是什么意思?   柳士卿道:“这里阴气太重,快把他抬走!”   众人连忙上前,可迷雾重重,苏庚沂变得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这是群鬼压身。”柳士卿道,“这些都是方圆几百里的厉鬼,来听苏大人的调遣,可他如今受了伤,魂魄不稳,又留在自己布下阴气重重的竹林里,留在人间的厉鬼大多都失了心智,听差遣不畏魂飞魄散,见到到嘴的好魂魄,也不会客气。”    ☆、第七十六章   我急道:“那怎么办?”   “只有把这些鬼清理掉,只是以我一人之力,不可能办到。”海棠婆婆的蛊对鬼毫无办法,召泉则几次都没有冲进鬼阵。   我要进去,柳士卿和海棠婆婆等人则拉住我:“你妖力尚浅,进去也是被吞噬。”   “反正也没有万全之策,道士不能因我而死,我总要进去试一试!”   “慢着!”   众人四处张望,是谁的声音?   “狐仙大人,何不试试你的法宝?”声音是从我颈部发出来的。   蚀钺在我狐形的时候,会化作颈部绒毛,这声音……是数月前我养在蚀钺里的鬼,当时为了从国师府偷偷溜出去,骗过苏庚沂的法阵,在路上收了一只吊死鬼,为我跑腿,这鬼得了好处,非要认我为主人,一时兴起就把他养在了蚀钺里。   想不到他此刻出声帮我,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快说说。”   那鬼道:“狐仙大人,用你的法宝,收了那些鬼!”   柳士卿道:“这是个好办法,黎姑娘,你的‘蚀钺’,我也曾住过一阵子,它的确可以吞噬厉鬼。”   对了,最开始的莫樱娥和她的夫君,都是被蚀钺吞了魂魄。可是许久没有操纵蚀钺,我拿不准自己有几分把握,不敢耽搁,我对柳士卿道:“柳公子,我从来没有主动操纵过蚀钺吞鬼,只能尽力试试,麻烦你们暂时为苏庚沂拖延。”   几人都道:“那是自然。”   我只好强迫自己暂时忘记此刻急迫的处境,稳定心神,记得最开始蚀钺曾与我沟通,说过“意随心生,心随意动。”就是要叫我沉下心来,认真感受蚀钺的存在,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方可再谈操纵。   我闭着眼睛,用心感受,幸运的是,经过从前几次的成功,物我合一变得没有那么困难,几乎片刻就成功了,不过蚀钺的“记忆”,此次没有同我交流,只是传达一种它自身的感受,越来越强烈。   是饥饿。   像是经年日久没有进食,沙漠中的旅人一样。饥饿感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袭来,哪里还用得着操纵。   魂魄,我想吞吃魂魄,不论是厉鬼的,鸟兽的,甚至花草也好,太饿了,我想吞吃个痛快。越是戾气重的魂魄越有滋味,越是残缺不全恶贯满盈的魂魄越有嚼头,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饿”字,扑向鬼阵,大快朵颐。   似乎看到群鬼惊恐的四散奔逃,哼,遇到了我,你们哪里逃得掉。我感到自己体力渐渐充沛,在竹林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厉鬼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可是没有用,你们都是我的盘中餐。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阴气散尽,连墨染一般的竹林也恢复了浓绿颜色,刚刚的饥饿感觉也消失殆尽,只记得这些阴兵恶鬼像是被我尽数吞噬,这记忆却模糊得恍如隔世,若不是看到在召泉的医治下,苏庚沂渐渐转醒,我大概真的以为刚刚是做了一场奇异的梦。   只见召泉化出原形,那是一颗肥硕的大灵芝,他周身用力,挤出些如同浸湿了露珠的绵绵云霞一样的絮状物,散发着流转的七彩光斑,想必是召泉多年修行攒下的结晶,他往苏庚沂嘴边送去。   这些絮状物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化作烟雾涌进苏庚沂的口里,几个周天之后,苏庚沂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   “多亏了漂亮姐姐赶走那些恶鬼,我才能来给师叔你疗伤,要谢该谢漂亮姐姐。”   听到召泉说了这么一句,我才反应过来。苏庚沂向我招手,我依旧有些浑浑噩噩,可是看到他有了好转,心里着实欢喜。   向他走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胡堂主的法术已经破了,我又恢复了人身。苏庚沂却像抚摸小狐狸一样,亲昵的摸了摸我的头:“娘子,谢谢你。”   不得不说,召泉不愧是圣药灵芝,当天傍晚时分苏庚沂就已痊愈了。不过若不是不断有人来打扰,他恐怕恢复的更快。   宫中的消息雪片一般飞进国师府。老皇帝受到惊吓,一病不起,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我无比自责,老皇帝本来寿数未尽,可是受了我的冲撞,这样躺到归西,苏庚沂筹划已久的大事,不是要付诸东流了吗?   苏庚沂却道:“都是侯康自作聪明,若是老皇帝因此折了寿,也不干你的事。”   “那岂不是说老皇帝可能提前死掉?”   苏庚沂凝眉点头:“寿数虽然写在生死簿上,却也不是一成不变,许多厉鬼仍然可以在人间逗留,就是因为阳寿未尽而身先死。”   “原来如此,可是我已经在大臣们面前现了形,怎么还有人给你明目张胆的传递消息呢?”   苏庚沂冷笑道:“自然是侯康的杰作,他原本就不想拉我下水,借这个由头让我们成不了亲,还想让我继续辅佐他,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问道:“那你还帮他吗?”   苏庚沂叹口气,似是极不情愿:“帮还是要帮。”   我疑惑道:“道士,你从前说要帮侯康即位是因为天下苍生,从前我也觉得侯康为人光明磊落,比太子做皇帝要好,可是如今……”我小声道:“我觉得他是个坏蛋。”   苏庚沂道:“天子的品行固然重要,可是登上皇位后能不能造福百姓,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唐太宗玄武门之变逼父弑兄,躲得皇位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可他照样爱民如子,创下了盛唐三百年。明成祖杀了侄子朱允炆,可谓心狠手辣,但他仍然勤政爱民,修法典,通运河,征漠北,后人莫不赞颂永乐盛世。”   “所以”,苏庚沂道:“并非仁爱之人才做得了皇帝,要看做了皇帝之后能不能对天下百姓仁德勤政。懂了吗,小狐狸?”   我摇摇头:“可是你怎么知道侯康以后会勤政爱民?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天底下只有侯康一人做得吗?”   苏庚沂摇摇头:“还真的是非他不可。”   我不满:“你快说。”   苏庚沂道:“其实侯康是紫微星转世,若他不做皇帝,则人间会兴起浩劫。”   我继续刨根问底:“那为什么一定是你来辅佐呢?”   苏庚沂道:“我做了错事,如果能够辅佐紫微星顺利登基,或许可以将功赎罪,令我犯下的大错得到改正。”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你师父派你下山?”归墟仙门竟然真的插手凡间事。   苏庚沂不置可否:“与其说是被人派出,不如说是我主动请缨。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   我再问苏庚沂他犯下了什么错,那厮却成了没嘴的葫芦,再也不肯开口了。   是夜,我钻进苏庚沂的乾坤袋里,跟着他一同进宫。   老皇帝气息奄奄,罪魁祸首是我,苏庚沂也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仍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皇宫。侯康的权利现在竟然这么大了。   太医跪了一地,从仁心宫排到朗坤殿,浩浩汤汤战战兢兢。   在皇帝病榻前把脉的却是谷雨。苏庚沂使了个眼色,谷雨借故出来,侯康也跟了出来,谷雨看着两位,为难的摇了摇头,说了四个字:“回天乏术。”   侯康急道:“你不是中原第一毒医?”他晃着谷雨的肩膀:“必须给我把父皇治好!”   谷雨冷冷道:“不然呢,亲王殿下会要了我的命吗?”   侯康语塞,半晌才说:“谷雨,很多事我都是不得已。”   谷雨理了理心绪,平静道:“不是我不肯尽力,皇上早已油尽灯枯,若不是苏大人用仙丹妙药给他老人家续命,恐怕万万撑不到这个时候。”   侯康又转向苏庚沂:“国师……”   苏庚沂冷笑一声:“礼亲王好忘性,刚欺负了我家娘子,如今又来求我?”   侯康不复那日的嚣张,真的慌了手脚:“国师,您若不肯帮我,怎么会进宫来呢?”见苏庚沂冷淡不语,又道:“父皇若是驾崩”,他压低了声音:“您的一番作为不是白白枉费了?”   苏庚沂道:“是玄天教的人告诉你的。”   他不是问,而是阐述。   侯康点点头,如实回答:“是玄天教的胡堂主。”   苏庚沂喃喃道:“竟然是他。他竟然参破了我的目的,还有胆量泄露天机,”   我想问,道士难道认识胡堂主吗?可此刻躲在乾坤袋里,不方便开口,只好继续聆听。   “礼亲王”,苏庚沂单刀直入,“皇上如今命在旦夕,不是我苏某人的过错,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然而生魂虚弱之人,如风中油灯,尽力呵护尚不知能否保全,你竟然全然不顾为所欲为,真的以为生死簿上的命数不会变吗?真的以为玄天教会站在你这一边吗?想不到堂堂紫微星入了凡尘竟然这样愚蠢。”   侯康面色变了几变,终究没有反驳。   苏庚沂掏出一只灵芝递给谷雨,嘱咐道:“除了日常用药,额外用这灵芝泡水,每日给皇上煎服。”   谷雨看到灵芝,激动的声音都抖了:“这,这是?”   “千年灵芝。”   千年?!召泉那死小孩竟然有一千岁了?那不是个小老头了?还叫我姐姐,不要脸!    ☆、第七十七章   苏庚沂太知道这位毒罐子的秉性,声言厉色的叮嘱:“千万不要打这颗灵芝的主意,他比你想的要凶狠多了,万万要按着我说的办。”   灵芝在谷雨手里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毒罐子手一抖,差点把他扔了,嘴里连连道:“一定一定。”   出了宫门,我从乾坤袋里跳出来,问苏庚沂:“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苏庚沂道:“去茫域,给老皇帝寻找续命之物。”   我疑惑不解:“连千年灵芝都不能给老皇帝续命的话,茫域会有宝贝吗?”   我可听说茫域就是一片荒漠,别说宝贝了,连颗绿草都没有,鸟不拉屎。不过苏庚沂很笃定:“经过他一番折腾,阴差阳错,老皇帝命数已尽。”他淡淡道:“侯康不是蠢人,之所以做了这样的蠢事,一则是因为玄天教有高人给他设了圈套,半真半假的把天机泄露给他。”   “那第二呢?”   苏庚沂恶狠狠道:“二则是因为,他狗胆包天竟敢觊觎我的娘子。”   我:“……”   苏庚沂与我骑着青锦先走一步,海棠婆婆和柳士卿随后跟上。海棠婆婆是蛊婆,想必也精通药理,能在茫域找到奇药?不过茫域与苗疆大不相同,一干一湿,一旱一涝,也不知叫她去有没有作用?   青锦瘦了一些却依旧是匹壮马,载着我们两人,毫不费力,展翅而飞,转眼间就到了茫域属地。   这里和想象中不大相同,既不是广袤的沙漠,也并非人迹罕至。   驼铃叮当作响,骨瘦如柴的骆驼在目光呆滞的赶车人的驱赶下,艰难的前行。大漠风沙被堆积如山的干尸和枯骨阻断,成千上万的魂魄随着风漫无目的的飘散,目光也是空洞,与那些赶车人如出一辙。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我张口结舌:“怎,怎么会这样?”   “还不止如此。”苏庚沂淡淡道。   他似乎意有所指,果然,这些鬼像是苍蝇见了剩饭,飞蛾见了烛火,乌泱泱飞扑而来。有过这么多次被鬼追的经验,我怎会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撒腿就跑。   却被苏庚沂一把拽住,“稍安勿躁。”   他连法诀都没有念,抬手一划,我们四周就出现一道透明的墙一般,那些恶鬼都被隔绝在外,可仍然挡不住他们想要靠近我的决心。   眼见这些生魂把我们团团围住,重重叠叠分不清那是谁的断头和谁的残肢。下山三年来对鬼已经习惯到可以目不斜视。   可是这种密度……仍然让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祭出蚀钺,把他们吞吃干净。”   “你说什么?”   苏庚沂语气不容辩驳:“我来为你护法,不必担心。”说罢倏忽撤下法阵,群鬼蜂拥而入。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这么多鬼,可比道士召来的阴兵多多了,这可怎么办。   情急之下,直接把蚀钺从脖子上扯下,高高举起:“来吧,我不怕你们!”也不知是跟他们说还是跟自己说,再一次失去意识,醒来时发现方圆几百里都干干净净,哪里还有鬼的影子?   “都没了?”   苏庚沂点头:“魂飞魄散。也都是可怜人。”   现在你感叹哪门子啊,难道不是你叫我操控蚀钺吞噬掉他们?不过感觉肚子饱饱的,体力充沛。   不由得奇道:“难道这次是我亲自把鬼吃掉了?”   苏庚沂摇头:“非也,你与蚀钺的默契越来越深,偶尔感知它的感觉也是有的。”   可这种满足的饱腹感竟然这样真实,我摸摸肚子:“刚刚我是不是昏过去了?”   苏庚沂点点头,有些失望似的:“蚀钺的力量太强大,你还是没办法完全驾驭。”   我却不在乎这些,“我已经是得天独厚的青面魅狐,不用像其他妖一样拼命修炼,还是得了妖身,又得了这样的宝贝护体,已经很好了,再求别的就太贪心了。”   “你真这样想?”   其实有这样的天才地宝,谁不高兴呢?只是我生性懒散,不思进取。打趣道:“谁让我投了个好胎呢?”   苏庚沂也笑了,他无奈道:“你是投了个好胎,这样的胎,怕是多少人抢都抢不到的。”   我深以为然:“也许上辈子我是个很厉害的鬼,不像现在。”我继续憧憬:“可能打败了其他厉害的鬼,头破血流才抢到这个好胎。”   苏庚沂认真道:“这很有可能。”不像是开玩笑,几乎让人觉得他真的见过鬼争夺富贵胎一样。   清除了大片不肯离去的冤鬼,这里依旧是人间地狱。腐烂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让人几欲作呕。   “这里是玄天教的所在地,多了这么多白骨和冤魂,与他们必然脱不了干系。”   我点头:“没错,听说这茫域是鸟不拉屎的荒芜地,这些人一定是从别处骗来的。”想起了在京城时,那几个想拉我入伙的黑袍子,对苏庚沂说:“他们连老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老百姓都骗,别处的人一定更多。”   苏庚沂点头:“你说的不错,可当务之急是找到给老皇帝续命的药引子。靠召泉的灵力恐怕撑不了那么久,况且……”   “什么?”   苏庚沂摇头:“没什么,若不早点回去,你夫君我的家财都要赔给召泉了。”   “你是说?”   苏庚沂点头。   “个败家道士!怪不得熊孩子愿意损耗灵力帮忙,你许了他多少钱?”   苏庚沂被我的气势所摄,迟疑道:“三千两。”   我把嘴巴张的能吞鸡蛋,他补充道:“一天。”   这样下去国师府都不够赔的,我声嘶力竭的怒吼:“那还不快找!”   “药引子就在玄天教的总坛,可是只凭你我二人之力,是取不到的。要等一个人。”   “谁?”   “柳士卿。”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日。”   我气结:“那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来?”   苏庚沂一本正经:“我们刚成亲,我想跟你独处几天。”   ……   五日后。   海棠婆婆和柳士卿到了茫域。   这里比京城热很多,可柳士卿穿着厚厚的颖丝,像是厚棉衣,却不太惹人注目,这里哀鸿遍野,许多人在干尸堆里扒衣服穿,穿着比他怪异的人比比皆是。   按理来说,在别人的地盘上,去别人的总坛偷东西,总该偷偷摸摸三更半夜去才好。可是苏庚沂偏偏要挑选正午时分,阳光最足的时候。   我忍不住提醒他:“光天化日的,去偷东西不大好吧?况且,你的阴兵白天要比夜晚弱得多吧。”   苏庚沂言简意赅:“我们不是偷,是抢。”   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可还是一路跟着到了玄天教总坛。令我大吃一惊。   白天的总坛竟然空空荡荡,死寂沉沉。   柳士卿道:“这里阴气这样重,难道都是昼伏夜出的?”   偌大的玄天教总坛,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我们长驱直入进了内殿。   “何人敢擅闯玄天教?”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此人的面具与旁人不同,是一面战盔,苏庚沂道:“赵霆,赵堂主?怎的这里比鬼城的生人还少?”   赵霆懒洋洋的,似是无奈:“老头子贪吃,连守卫也不放过。”   苏庚沂挑挑眉:“你就不管?”   赵霆道:“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既然‘人’部,‘地’部卷宗失了灵气,致使紫微星错乱,几乎导致生灵涂炭,就该在人间历事洗涤,这几条人命与成千上万条人命我该救哪个?我只好闭上眼睛,任由他去。”   “赵霆兄说的是。”   说罢就径直往里走。   赵霆拦住他:“你就打算当没看见我?”   苏庚沂道:“不然要如何?我已经醒了,你我心知肚明,难道你要演一遍忠心护主的戏码?”   赵霆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醒了?什么时候?”   苏庚沂道:“见到她的第一面。”说罢头也不回的绕过赵霆向玄天教最内部走去,我连忙跟上,一头雾水,他们怎么好像是认识的?什么醒了?见到谁了?我直觉那是个女人,是见到哪个狐狸精了?等闲下来,我要问清楚!   门庭洞开。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谁搅扰我老人家休息?”   待见到那人真身,柳士卿惊呼:“你,你是……不死之身?”   那人瘦骨嶙峋,如同一幅骷髅,外罩一张黑色大袍,脸上带着面具,头上还盖着兜帽,捂得严严实实,却因为实在太瘦,被黑袍勾勒出了棱角。   他桀桀怪笑两声:“倒有点见识。你这鬼……你这鬼,穿的可是颖丝?”   苏庚沂淡淡道:“废话少说,纳命来。”   老头依旧半死不活的:“口气倒不小,老夫哪里还有命给你?不过既送上了门,万万没有客气的道理!”   说罢石门应声而关,生生把我们困在了这里!   我紧张的回望四周,海棠婆婆也把她的本命蛊鬼瞳沙蛛放了出来。鬼瞳沙蛛倏忽间吐出万条雪白蛛丝,直向老头扑去,这些蛛丝我见识过,以我的妖力根本挣脱不动,它有神族血统,既有蛊的毒性,又有神力,威力无穷。   可那老头竟然动都没动,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周身黑气大盛,蛛丝竟像被黑气感染一般瞬间萎靡,变成黑色。    ☆、第七十八章   这还不算,黑丝很快蔓延到鬼瞳沙蛛身上,它惊恐的后退,却终究没有逃过,整个蛛身僵化变黑,迅速干瘪下来,像被抽干了水分。   海棠婆婆连忙扑上去,刚占了个手指尖,就被柳士卿拦住了,可也为时已晚,她的手指也变黑了。   苏庚沂眼疾手快,一柄飞剑,剑未到,剑气先到,砍断了海棠婆婆发黑的手指。   “海棠,海棠你怎么样?”柳士卿痛心疾首,嘴里重复:“不该带你来的,不该带你来的。”   海棠忍着剧痛:“柳郎,我不知道能陪你多久,哪怕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分离,我们分开的太久了。”   老头冷哼一声:“鬼瞳沙蛛么,比人血难吃多了,里边的神力让我不舒服。”   我怒道:“臭老头,你得意什么?当年在京城喝活人血的也是你吧?”   “丫头,老夫不是什么臭老头,你见了我要尊称一声逍遥老人。看你一只狐狸,阴气却这么重,血应该很好喝。”   “不错,这丫头就是属下跟您提起的青面魅狐,她可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从老头身后的内室出来一个人,此人戴玄色面具,一身黑袍,正是玄剑部堂主公孙旬,也就是封长海。   他对逍遥老人笑道:“教主,这样的宝贝,单单吸她的血实在太可惜了,不如赏给属下,由属下□□,出入阴司,行走人间,给教主您寻找无尽的生人血肉。”   逍遥老人淡淡道:“公孙堂主,难为你一片孝心,既这样,就交由你把她拿下吧。”   封长海立刻为难,苏庚沂的手段他见识过,却不肯在教主面前失了忠心护主的机会,只好与苏庚沂厮杀起来。   只见剑网密密麻麻,大殿内器物尽皆为他们所用,飞沙走石,万鬼斩煞气腾腾,千妖剑渐渐不敌。   封长海退无可退,紧贴石门,苏庚沂飞剑紧追而去,封长海拼尽全力一躲,口中大呼:“教主救我!”   堪堪躲过剑气,那石门却被打碎成了齑粉。   门庭洞开。   “公孙兄莫急,胡某来也!”正是胡莱。   现在海棠婆婆的鬼瞳沙蛛彻底挺尸,我战力根本不敌鬼瞳沙蛛,只剩下柳士卿一鬼,苏庚沂一人,随着胡莱一声吼,玄天教的黑袍子们渐次涌了进来,以寡敌众,万万没有胜算。   我悄声问苏庚沂:“道士,咱们跑吧?”   苏庚沂却淡定的一动不动:“不急。”   不急什么啊!那些小喽啰我可以对付,可是胡莱太厉害了,上次险些不是他的对手,你都忘了吗?   “师侄,我们来助你了!”   苏庚沂长啸一声:“五师叔,庚沂恭候多时了!”   随即进来一个身形微胖,一身道袍的中年人,我与这位道士在赤僷叔叔家里有过一面之缘,是玄青子!曾听苏庚沂说他奉师命去寻找丢失的‘地’部和‘人’部卷宗,而如今这两部卷宗都在玄天教手里,怪不得他能在这里出现。   原来苏庚沂早就与他们取得了联络,怪不得这么气定神闲的敢在大白天往人家的总坛闯。   两方人马一片混战,只见道袍飘飘仙法昭昭,黑袍子很快抵挡不住,一波一波败下阵来,却抵不住人多。   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等都是太子派来服徭役的贫苦人,请仙长们莫下杀手!”道士们犹豫了,不肯下重手,一时间战局陷入了胶着。   这时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嗓子,“莫听他们胡扯,太子送来的人早进了逍遥老妖的虎口!”   一番缠斗后,苏庚沂已经逼近了逍遥老人,万鬼斩勘破了他的面具和兜帽。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哪里还是人脸,分明也是一具干尸!   逍遥老人慌乱的用手捂住了脸,可是为时已晚,一干黑袍子竞相尖叫起来,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更随效忠的教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   想必教主拿活人练功的事情大家也多多少少有耳闻,不过最多是以为教主在练什么邪功,万万想不到教主本身是个妖怪!   逍遥老人这副尊容,把自己人先吓了个魂不附体,几位堂主倒是镇定得多,不过有一位却比普通教众还要惊惶。   公孙旬。   他大声叫道:“你,你是康唯卿!”   “哈哈哈哈哈哈哈……”逍遥老人大笑起来:“封道友,难为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记得我,也对,你我相识多年,就算我身上的水分已经被抽干,皮肤腐烂变黑,我的五官,你也应该记得的。”   “你,你早知道我是封长海……”   逍遥老人挥手,一道黑气如同实体,切断了他的面具,露出了封长海的脸。他叙旧似的:“你叛逃了师门,不敢以真名示人,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玄天教正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况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对那纯阴之体的小狐狸念念不忘……我怎会不知道你是谁?”   封长海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逍遥老人恶狠狠道:“你问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没有死?那都是拜你所赐!”   “当初在祁灵山,你夺了宝物。”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簪子,我不会看错,那是老爹的避火金晶螭纹簪!“这宝贝还不是你巴巴的献给了我?”   “你!”封长海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你?老夫怎么会如此便宜你?那天在祁灵山上,我的血流干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只是魂魄未灭,我撑着一口气,用了禁术,把魂魄困在自己体内,成了行尸走肉,我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避着太阳,避着热气,一路向北,在尸体即将腐烂成白骨的时候,机缘巧合,到了豫州柳家,夺了他们家的‘人’部卷宗,传言竟然是真的,我按着书中的记载,忍受了无数折磨,终于练成了不死之身。”   “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拜你那一剑所赐,我体内没有一滴血,必须每日进食生人鲜血,方能续命。当然要看着你为我四处奔波找到生人供养我,而‘人’部和‘地’部这两部卷宗,我永远是不会给你的。”   封长海怒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那是你自作自受!”逍遥老人厉声吼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老夫就不多留你!”说罢像封长海掷过一团黑气,那黑气形成一个圆环,生生割断了封长海一圈颈部肌肉,同时撕碎了他体内的金丹,血流不止,再无生还可能。   可周围一众人没有一个为他说情,替他阻挡。同属玄天教的赵霆堂主和胡莱堂主,只是淡漠的看着,原来的同门玄青子只是叹了口气:“无量天尊,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知道了老夫的真身,你们今天谁也不别想活着出去!”说罢逍遥老人弹立而起,两只枯树枝一样的黑手虚空一抓,所有的黑袍子,甚至不少随玄青子而来的年轻道士都被他抓了过去,黑气鼓动,暗光大盛。   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玄青子与苏庚沂急忙出手挽救,可惜迟了一步,仍旧损失了大半道士。逍遥老人吸了若干人血,身体如同充气过头的皮球一般鼓胀。   只可惜他的皮肤被邪术侵蚀,黝黑溃烂,此刻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患了脏病的大胖子。   他阴测测地道:“剩下的人也别想逃命,归墟仙门道士的血想必更滋补。你们两个怎么说?”   玄天教除了一干黑袍子的喽啰,还剩下两个堂主。逍遥老人这样问,是在问他们如何站队,单单胡莱实力就不容小觑,若是与他为敌,反过来帮衬我们,对他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胡莱对逍遥老人轻施了一礼,道:“自然是跟随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紧张的看向赵霆,他有些犹豫,苏庚沂飞快的跟他使了个眼色,赵霆道:“属下亦然。”   “好!”逍遥老人大叫了一声好。   随即向我们一众人扑了过来,玄青子与胡莱战在一起,苏庚沂以一敌二,与赵霆和逍遥老人战在一处。   赵霆与苏庚沂看似相斗,实则暗通款曲,正在酣处,赵霆突然发难,以一敌二变成了以二敌一,局势瞬间逆转,逍遥老人被逼至绝境,竟然自爆挣破了黑袍,露出一个滚圆的黑球一般的身体。   若不是他早已不成人形,此刻的赤身裸体的画面就太不堪了。   他连连击向二人,口中喝道:“好个赵霆,竟然通敌背叛,看老夫先杀了你!”   说罢招招逼向赵霆,连续几次又快又狠,苏庚沂急忙相护,逍遥老人一团黑气直奔苏庚沂面门,苏庚沂作势要挡,不好!这是虚招!   可是慢了一步,逍遥老人的黑气已经把赵霆团团围住。   “赵霆!”苏庚沂大吼一声,竟然只身冲进了黑气阵。   这黑气只要沾染一点立即全身血液都被它吸走,他怎么就这样冲了进去!我急的团团转,狠下心来也要冲进去把他拽出来,哪怕是砍掉一手一脚呢!像海棠婆婆一样失了一根手指却能活命啊!    ☆、第七十九章   正冲到一半,苏庚沂带着赵霆冲出黑阵,正冲到他的怀里。   他冲我笑道:“小狐狸,你担心怀了吧?”   我两只手上下左右迅速在他身上游走,想找出他伤在哪里,苏庚沂按住了我的手:“娘子,莫急,回家再说。”   我反应了一下,气结,吼他闭嘴,却发现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苏庚沂把赵霆交到我手里:“帮我照顾他。”说罢又回到战局。   这位赵霆伤得却不轻,我把他安顿在墙角,与柳士卿和海棠婆婆一处,赵霆虚弱道:“想不到我这具身体这样不中用,倒是那家伙,凡人的躯体也能这样强悍。”   身体也能挑选?我疑惑的看着他,这位魂魄和身体契合的很好,丝毫没有阴气外溢或者魂魄不稳的征兆,不像是附体的鬼魂啊。   “谢谢你照顾我,蚀钺。”   我把眼睛瞪得更大:“你叫我什么?”   赵霆却冲我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把眼睛转向战局。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蚀钺了。第一次是从苏庚沂的乾坤袋里抓出来的鬼,我一直以为那两只鬼脑子不清楚,没当一回事,这样想起来,早就有人这样叫过了。   苏庚沂看起来是开始使出实力,收回了万鬼斩,周身鬼气森森,相比逍遥老人更不似活人。   我有点担心,方圆几百里的鬼魂都被我的蚀钺吞掉了,他若想召唤阴兵,哪里还有?只见他双手握拳,并未使用任何法术,也不念任何咒语,竟然生生用拳头砸向了逍遥老人,我忍不住紧紧闭了眼睛。   这样乡间莽汉斗殴的打法,哪里像个名门大派出来的修士?难道他是放弃了?却听见拳拳到肉的闷响,和逍遥老人的惨叫。   我睁开眼睛,顿时呆住,这样也行?   “你不必奇怪,这才是他的看家本领。”赵霆摇了摇头,“什么万鬼斩,什么修士的身份,都是他的遮羞布罢了,这家伙,就是死要面子,结果还是看家本领最为有用。”   “什么?”我的脑子跟不上事情的发展节奏,就那么木呆呆的跟着看。   “你看。”他伸手一指。   只见逍遥老人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若说刚才他是个充气过度的大皮球,那么现在就是个漏了气,并且全身是洞的大皮球。   “你,你竟然打得穿我的不死人皮?”逍遥老人喘着粗气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就算你把我打得不成人形也不要紧,我修炼了‘人’部卷宗,就算把我碎尸万段,只要假以时日,就能长回来。我的命你却是要不得的。”   “我要不得,他却要得。”苏庚沂指了指柳士卿。“这位就是你抢夺‘人’部卷宗的苦主,豫州柳家的大少爷,就算你抢走了卷宗又有什么用?只不过学些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罢了,正真的使用方法,只有代代嫡传的长子才会。”   柳士卿道:“惭愧,在下没有把家传的秘密传承下去,可是,我却能够取走你的性命。如果没有记错,你这样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生魂是可以逆天改命的。”   此时玄青子败下阵来,扶着墙口吐鲜血,胡莱道:“你还没有问过我答不答应!”   逍遥老人想不到真的有人会对他忠心耿耿,感动得望着胡莱:“胡堂主……”   胡莱却置若罔闻,只看向苏庚沂:“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怎会让你得逞!”   说罢数道彩光向苏庚沂激射而去,苏庚沂此刻只是躲闪却不肯像打逍遥老人一样出手,看起来并不像无力应战,却像是……像是投鼠忌器,不肯用全力。   我在一旁急坏了,大叫道:“道士,你还等什么?”   苏庚沂看向我,这一分心,反而叫胡莱占了先机,只见他数道彩光射向苏庚沂的同时,也射向了柳士卿!   我大骇,他这是要斩草除根,让柳士卿魂飞魄散,那么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逍遥老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他们则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连忙默念法诀,要护住柳士卿,哪知苏庚沂比我更快,可这样一来,他就暴露在了胡莱的法阵之中,眼看一道彩光要击穿他的胸口,我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扑了上去。   “且慢!”又冲进来一个红色的身影。   “青青!”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怎么那么熟悉?   感觉到生命在体内流逝,这一下又准又狠,击穿了我的心脏,也击碎了我的内丹,妖力一下子散开,暂时延缓了我的魂魄离体。   “青青,丫头!我的儿!”怎么胡莱一下子扑过来,要把我从苏庚沂怀里拽走?为什么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听起来像我爹爹?那个后进来的红衣人嘴里一直在叨念什么?“叔叔来迟了”是什么意思?   我用力睁大眼睛,却始终无法聚焦,好像看到了他拿下面具,好像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声,苏庚沂竟然也会哭吗?掉在我脸上的是他的眼泪啊,那个摘下面具的胡堂主怎么露出一张老爹的脸?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这种感觉很奇特,但是也很熟悉,这是“正在晕倒”,可是与从前不同的是,我胸前的蚀钺不再源源不断的给我共给能量,助我恢复。   是了,这次我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那为什么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没有鬼差来勾我?也不是在人间游荡的孤魂。   “你回来了。”这声音实在飘渺,像是隔着一层水雾。   “蚀钺?”我问道。   “我不是蚀钺,只是她的一段记忆。你抛弃了凡间的身体,彻底的回来了。现在可以把我收回你的脑海了。”   我闭上眼睛,脑袋像被千军万马踏过,疼得嗡嗡作响,记忆的洪流一下子涌入。   那些记忆太多,太复杂,我好像过了很久才慢慢消化。坐在蚀钺的幻境里,不得而出,我轻笑:原来我就是蚀钺。   我倚在朗坤宫的美人榻上发呆,进宫几天了?不记得了,每天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饿了就去冷宫里走走,那里很多冤死的嫔妃,够我吃饱。后来皇上不让我去,说是不让我见林若嫣,免得惹我伤心。   其实他想多了,把林若嫣关起来也是多此一举。   他才刚举行登基大典,大概是那个时候我彻底醒来吧。要施行仁政的新皇,却把前朝太子妃关押在自己的冷宫之中,当然惹人非议。   可是那位太子妃曾经污蔑过我,黎美人。   这当然是借口,他想要大臣们骂我祸国殃民,想要让我除了这宫廷哪里也去不了。想要让我知道,我并不是她的替身。   何必呢。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冷宫,开始变得暴戾,杀宫女,杀太监。被我接进宫的翠喜和小红,还有太子府里照顾过我的吴婶,非但没有安心享清福,却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我把祸惹得太大,被新皇一刀砍了。   她们的担心太过多余了,我正得圣宠,皇上与我夜夜笙歌,在外人看来。   皇上自己恐怕也是。   我的妖身没有了,法力却更大,造一个春宵帐暖的幻境易如反掌。   宫里很寂寞,我却觉得很好,一个人对窗而坐,一坐就是一夜,慢慢的消化从前那些记忆。   那些千百年的记忆浩如烟海,慢慢回忆也不让人无聊。   直到有一天,苏庚沂终于找来了,不,应该说是钟天师。   金銮殿,皇上力排众议,不肯让道长捉妖。我从龙椅后款款走出,依旧是大红宫裙,描了远山眉,踏着鎏金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把我骂作妲己褒姒,此刻却都屏住了呼吸盯着我这红颜祸水瞧。   拿捏出祸水该有的造作,奏道:“陛下,不如见见道长,给臣妾洗清冤屈。”百官山呼响应。   皇上怒气冲冲的瞪了我一眼,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宣。”   我低眉浅笑,对龙颜震怒视若无睹,望着大殿中的道长,声音无波无澜:“苏庚沂,你终于肯来见我。”   这道长煞气腾腾,鬼气森森,反而比我更像妖物。他缓缓开口:“三年了,你终究还是醒了。”   皇上自然不待见他,我却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了断。   三千七百年前,我还是一块又黑又丑的蠢物,却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那一次大战是为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被打落,从天庭掉到人界,又从人间直接穿过,一路掉到十八层地狱。   也就是落地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第一个成形的想法:大概是我太重了吧。   我很寂寞,连鬼都不肯靠近我。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把我捡了起来。   我“看”清楚他的脸,发现他并不丑,只是气焰太凶恶,人界却把他传成一个丑八怪,说他不仅长得丑,还凶,连鬼都吃。竟然有人把他的画像贴在门上,说是为了“辟邪”。   我曾和他一起去凡间看过他的画像,那会儿化形还不稳,笑得我连人形维持不住——太丑了。   可见传言大多都是空穴来风。不过有一点确有其事,但是世人以讹传讹弄错了。   吃鬼的不是他,而是我。   钟馗,钟天师总是捉鬼,是为了喂我。    ☆、第八十章   记得灵力足够可以化形的时候,问我,要变个什么样子,变了就不能改了呀。   我说要变成总来咱家的狐狸精的样子。   他不赞同,问我为什么,我说你喜欢狐狸精,我要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他摇摇头说,他不喜欢狐狸精。   骗人,那她为什么总往咱家跑?   后来他拗不过我,告诉我,狐狸精是学得西王母娘娘的样子,可是只学了五成像,我撒泼打滚非要去拜见西王母。   结果我不仅学得更像,比骚狐狸更漂亮,还得到了西王母娘娘的喜欢,她送给我一只簪子,叫什么避火金晶螭纹簪,我珍而重之的藏着,一直藏到了下诛仙台。   我和骚狐狸斗了几百年,我恨骚狐狸,也恨钟馗,他两个都不选,一本心思的捉鬼悟道,不近女色,弄得我们都有机会却都得不到他。   骚狐狸跟我炫耀说,他喜欢她穿红衣,明明是我穿起来比她要好看。   直到那一天,紫微星运改,地府的生死簿撕了个一塌糊涂,听说什么三部卷宗早已残破不堪,地府的乱子一出,更加无法收拾,弄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天帝震怒,发誓要找出罪魁祸首。   嫌疑人指定了两个,骚狐狸和我。   钟馗一口咬定是我,把我推下了诛仙台,仙骨剔尽。   我知道,他一直喜欢她,我几千年来太碍眼,却不自知。只得苦笑一声,纵身一跳。   对了,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人脉的,找个好胎好了。紫微星君的青梅竹马,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   我一狠心,你不要我,我就嫁给最有权势的人好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却投了狐胎?   原来林若嫣就是上一世的骚狐狸——娉婷仙子。可是她怎么也下了凡,而且抢了我的胎?致使我阴差阳错投了本该属于她的狐胎?   每个人命数不同,她虽然抢了我的胎,可最终也没有把握住紫薇星君的爱,选择嫁给了太子,沦落到冷宫度过余生,我并不可怜她,这个女人,什么都要跟我抢。   而我终究嫁给了侯康,做了人间帝王的心上人。   可纵使万千宠爱于一身,我还是孤独,我有一点想回到从前,变回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狐狸,有爹爹疼爱,盲目地恋慕着侯康,虽然被人玩弄利用,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做一个傻瓜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   大殿之下,苏庚沂直视着我:“跟我回去。”   满朝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位气势汹汹的道长一开口就要把皇妃带走,而且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像惩戒。   我问他:“回哪儿去?”   苏庚沂:“回家。”   我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皇宫难道不是我的家?还是说,祁灵山是我的家?”   我的内丹尽毁,与爹爹的一点联系也没有了,怪不得逢人便成老爹是“最后一个青面魅狐”,我投错了胎,害得他断子绝孙,青狐一脉就此陨落。   苏庚沂道:“蚀钺……”   我突然不能忍受:“不要叫我蚀钺!千百年来,你都是在骗我,既然你喜欢娉婷仙子,就不该留我在身边!”我哽咽着流下泪来,“为了袒护她,你栽赃是我……”我看了一眼周遭目瞪口呆的大臣们,住了口。   想必这些人都以为我疯了。   苏庚沂朗声道:“此妖孽非红尘中人,贫道今日替天行道,诸位,得罪了!”   说罢他带着阵阵罡风欺身而来,侯康也扑了过来,可终究没有拽住我。   我是他的戒指,怎么能违抗主人的意志?   身不由己地随他到了一片布满了蜘蛛网的废墟,这里是……曾经的天师府?   我脱口而出:“怎么会?”   苏庚沂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当你跳下诛仙台后,我发现是自己错了,都是娉婷设下的圈套,为了栽赃你。”他顿了顿继续道:“就算不是圈套,我也已经下定决心,救你回来。天道纲常,错了就要认罚,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你,就包庇你……”   “你说什么?”   “对不起,”苏庚沂低声说:“是我太固执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大概不会那么决绝地把你送上诛仙台。”   “我是问,你说,你喜欢我?”我一字一句地问。   苏庚沂郑重地点点头:“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你。”   我哽咽着捶打他:“你骗人!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仙骨尽除?”   苏庚沂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拥入怀中,“都是我的错,人间游走一次,我才发现原来我对你的感情那么强烈,甚至一开始,我不想让你找回记忆,我怕你找回了记忆会恨我,可是后来我顾不得那么多,我想要你,蚀钺也好,小狐狸也罢,我想要完整的你,我想要你拥有千百年与我点滴相处的记忆。所以后来交给你的那些功法,让你的妖丹无法进一步提升,因为你,蚀钺正在苏醒。”   “可是没想到,原来让你彻底苏醒的方法是破后而立,当你死了之后,我翻遍了地府也没有你的踪迹,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还在人间,果然,皇城内阴气冲天,一看便知,是你。”   他大手一挥,这片废墟焕然一新,俨然又是从前的样子,苏庚沂摇摇头:“只不过几百年没住,便荒废了。”   我忍不住上前摸了摸熟悉的石柱:“怎么会是几百年?”   苏庚沂道:“你跳下诛仙台之后,我向天帝请命:助紫薇星归为,并且修复残破不堪的三部宝书。也封住了仙身,跳入红尘。”   “即使是这样,区区几百年,这里怎么会破败成这个样子?那些鬼差鬼侍呢?”   苏庚沂道:“我临走之前,遣散了他们。”他淡淡道:“我与天帝定下的条件中,包括用我的仙身换回你的完整。”   我大惊:“钟馗!你怎么能这样?你……”   他道:“你是上古神器,吞鬼养鬼,游走三界,虽然是我造出了你,可不能因为我的过失……”   我怒道:“你根本不懂!我宁愿做一只傻乎乎的小狐狸,也不愿你受一点伤!”   苏庚沂怔了怔,道:“你……原谅我了?”   我不说话,本来已死的心,其实在他刚出现回来找我的一刻,就已经原谅了。   尤其是他亲口承认喜欢的我。这是我爱恋了千万年的人啊。   原来我和林若嫣有七八分相像,并不存在谁模仿了谁,我们都是学了西王母娘娘的仪态。原来我们都爱穿红衣,为的那个悦己者都不是侯康。   到头来,谁是谁的替身?谁才是最爱的人,原来都弄错了。   幸好总有解开的一天,幸好我等到了这一天。    ☆、第八十一章(完)   千万年的相处,竟然没有人间红尘数载来得精彩,来得刻骨铭心。我还是习惯叫他“道士”,他也配合地不唤我的本名“蚀钺”。   我问他:“道士,那你为什么还是能够自由在三界行走,你的法力不是应该没有了吗?”   此时地府里鬼满为患,我作为女主人,把他们收拾得规规矩矩,毕竟我吃鬼的名声在外,谁都怕做错事被   心情不好的钟夫人一口吞掉。   他游走人间的名字仍然叫“苏庚沂”,此刻他吞吞吐吐,小心地说:“如果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我拿出女主人的威严,端庄地点了点头:“恕你无罪。”   苏庚沂道:“其实是娉婷她替我接受了惩罚。”   “你说什么!”刚才的保证瞬间丢到九霄云外,我火冒三丈:“那个骚狐狸为什么还跟你有联系?”   苏庚沂连忙道:“不是,小狐狸,你听我解释……”   “别叫我小狐狸!”   苏庚沂:“……夫人,是她在冷宫自杀了。”   我安静下来,她……死了?   他接着说道:“她回到了地府,在三生石上看到过往的种种,冲破阻拦,跑到十殿阎王那里伸冤,说出当年篡改紫薇星命格的真相,说愿意替我受罚,毕兆霆赶来通知我的时候,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毕兆霆就是那位助他在玄天教做内应,一边监视逍遥老人一边守护三部残卷的“赵霆”赵堂主。   我沉默半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竟然为了他魂飞魄散,就冲这一点,我就没办法再恨她。   嘴里却说:“她终究是聪明,这样,你就永远记得她了。”   苏庚沂抱住我:“我会记得她。”他竟然附和我?苏庚沂又道:“可我生生世世陪着的人是你。”   我嘴角上扬:“这还差不多。”   “对了,地府待得烦闷,我要去人间走走。”   苏庚沂道:“我们才回来几天?再说了,这里你住了几万年,从前也没说烦。”   我不耐烦:“让你走你就走,你不走我自己走。”   苏庚沂道:“领旨。”   我忍俊不禁:“你这样哪像个大天师。”   苏庚沂却很骄傲:“我不是天师,是小狐狸的相公。”   我补充道:“把青锦也带上吧,那家伙在地府住得不大习惯。”   回祁灵山的路上,青锦差点没乐疯了,一路嘴巴就没停过,一会儿说人间的花草香,一会儿说人间的苹果甜,总之比地府好上一万倍。苏庚沂实在听不下去他这样诋毁自己的家:“那你留在人间好了,别打扰我们。”   青锦又开始嚎啕。   好不容易到了祁灵山,我却有点近乡情却,说到底都是因为几百年前的一场乌龙,如今我和苏庚沂修成正果,老爹却因为我投错了胎,断了一脉香火。   他当年不惜违抗天命,阻挠修复三部残卷,也要加入玄天教,他常常教导我不许伤了凡人性命,生怕我有损修为,可是自己却帮着逍遥老人为虎作伥,为的都是阻止苏庚沂,阻止他完成使命,也就能阻止我变回“蚀钺”,让我永远做他的女儿。   可惜内丹终究被我弄丢了。   不知不觉走到洞府门前,我的脚却像粘住了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   “漂亮姐姐?”   我循声看去,竟然是召泉!   “你怎么在这?”我们俩同时开口。   召泉先说道:“别提了,我被你们留在皇宫,给老皇帝续命,对了,他现在已经归西了,你们在地府碰到了没?”我摇摇头,召泉继续道:“后来听说你和师叔飞升了,可你爹不信,非要把你救活,你的尸体还在洞里呢,来得正好,快进去吧,让他老人家行行好,赶紧放了我吧!我虽然是千年灵芝,可也没办法让妖丹尽碎,灵体飞升的你再‘活’过来啊。”   闻言我如遭雷击,他竟然……我哽咽着叫了一声“爹”,往洞府里冲去,召泉在后边喊道:“漂亮姐姐,你要好好跟他说啊,你爹疯了,我师父来了好几次,都被他打出去了……”   老爹正坐在石床上,背对着我,赤僷和红衣竟然也在,他们见到我很高兴,却没有跟我寒暄,把我推到了老爹身边,红衣不似从前的拘谨,似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太好了。”赤僷宠溺地把他拉回去,给我们父女俩留出空间。   老爹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坐的笔直,像是一座雕像。   我走到他对面,只见石床上有一只小狐狸,皮毛暗淡,却栩栩如生,那是我的尸体。   我心里难过,叫了声“爹。”   老爹头也没抬,声音却有点颤抖:“不敢当。”   我又唤了一声:“爹!”   老爹仍旧低着头,抚摸着小狐狸的尸体:“上仙叫我什么,老夫可不敢当!”   我黯然:“爹,你是在怪我吗?”我忍不住哭出声来:“都怪我投错了胎,害得你断子绝孙。”   老爹此时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圈也是红的:“谁说我怪你了!”   我扁扁嘴:“虽然都是我不好,可我舍不得你,你不能不要我!”说道“不要我”三个字,突然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又不是我故意投错了胎,又不是我故意欺骗了他几百年的感情,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就是哭得抽抽噎噎。   老爹一把搂住我:“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声臭丫头,知道老爹恢复了正常,父女俩不由得抱头痛哭一场。   之后,老爹一下子忘了刚才的父女情深,开始数落:“这么多年,连家门都不回了!我就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嫌我老头子区区妖身,配不上你上仙身份了?”   苏庚沂才是真正的上仙,不过此刻也只能陪着我听训,还要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笑脸来。   等老爹发泄完了,苏庚沂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破袜子一样的乾坤袋,恭恭敬敬递给老爹:“岳父大人,这是小婿给您的见面礼。”   老爹像是得了抽筋,脸抽个不停:“我女儿就这么不值钱?还是说你堂堂天师穷得连个像样的乾坤袋都没有?”   我给苏庚沂一记眼刀,连忙把乾坤袋打开,干笑:“老爹,袋子是破了点,可里边都是好东西。”   老爹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簪子,“丫头,这避火金睛螭纹簪,爹一直留着没有给你,今天你既然跟了小子。”他似乎极不情愿:“定了终身,这把簪子就当你的嫁妆吧。”   我拿起簪子,迟疑道:“太贵重了吧,我记得这可是西王母娘娘送给你的。”   老爹道:“这是你满月的时候,西王母娘娘送的贺礼。她说她与咱家的小狐狸,小戒指颇有渊源。”   我拿着簪子:“爹,你早就知道……”   老爹道:“不管你前世是什么人,都是我的女儿。”他叹了口气:“怪我老糊涂,生怕你恢复了记忆就不认我这个爹,反而害了你……好在你还好好的。”   在祁灵山住了一阵子,苏庚沂由于最初的印象留得不好,没少被老爹找茬,可怜他一个凶神,叱咤三界,万鬼听了无不闻风丧胆,在岳父面前为了塑造一个爱妻的好形象,恨不得砍柴挑水事事亲力亲为,颜面尽失。   看他这样倒霉,我忍不住幸灾乐祸,可地府积攒了太多事物要处理,我把青锦留在祁灵山,开始人间地府穿梭、定期回娘家省亲的生活。   而此后的几十年里,我仍旧会信守从前的承诺,时不时去京城偷偷看看侯康,当然,他并不知道。只是在暗处默默地保护他,不是因为年少时懵懂的迷恋,而是出于那条若隐若现的因缘线的原因。   毕竟紫薇星君命格被篡改,也有我的过失。   可在他的治下,中原果然国运昌隆,天下太平。而谷雨直到暮年,依旧爱好毒虫蛇蚁,四十几岁的时候辞去了官职,与爱妻阿熙熙往苗疆隐居去了。   我终日往返于人间和地府,平淡又安宁,时间于我最不珍贵,我愿意慢慢地等,等朋友们都离开凡体,来到地府与我重聚,或是匆匆一面,或是久留数年,终有一别。   可苏庚沂却能陪我看尽沧海桑田,足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